而教会,是在凡人世俗杂念中,最洁净的区域。
皇室的奢靡放纵在十字架下消弭,米白墙壁与黄金吊顶传递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善意。
罗伊更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礼拜堂的聚会已经结束,彩绘玻璃将阳光折射出五彩的画面,如神的手笔一般映在地面上。
大门打开的“嘎吱”声在空旷的大堂不断回响盘旋。上升到圆顶,就会化为信徒对神的话语传递去神的耳朵里。
“圣父!”罗伊推开门,看到布道台后的人影后,混乱的心思一瞬间平静下来。
“你的心很乱。怎么了,罗伊?”圣父合上手里古老的圣经,花白胡子垂落在桌面,苍老的皮肤笑起来是异样的温和。
“伯纳尔陛下请女干血鬼做了初拥,还企图将人类转化为血族。这有违神谕,简直荒谬,请圣父召集教徒,阻止陛下!”
“罗伊,冷静。”
“圣父?”罗伊顺着光芒看向讲道台。
教皇有一双能够看透所有人的眼睛,平和,冷漠,他是最接近神的信徒。
“维森诺尔由伯纳尔掌管,而不是我们。伯纳尔四世的选择,是许多贵族的选择。神垂怜每一个罪人,也会降罪在不知悔改的国度。”教皇弯着眼睛,他身上平和的气息像海风一样拂过罗伊的脸颊,消去担忧和顾虑。
“一切交由神做决定吧。”教皇走下布道台,他的身量比罗伊小了不少。只看身材,这明明应该是个佝偻的小老头,“国王的军演由我来参加,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罗伊,去好好休息吧,不少孩子念叨着要罗伊去讲道呢。”
“……”罗伊和教皇的眼睛对视,最终低下头,“我知道了。”
所有南区的平民都感受到了异样的紧张氛围。那些住在“天上”的贵族之间剑拔弩张蔓延至街区,任何带有不敬的言语都会被当作长枪,归于伯纳尔的头上。
伯纳尔四世,身为国王,被恶魔所迷惑,是维森诺尔的耻辱。
这样的传言在南区的酒馆间盛行。
大臣上谏的文件一张接着一张,伯纳尔则所幸纨绔到底,除了通知即将举办军演带来神谕后,所有政务一概交手于其他大臣。
军演当日,久未露面的伯纳尔身穿隆重的礼服,睥睨着台下心思各异的贵族们。
这里面有他名义上的亲戚,有他一起上学的至交,有剑术课上教导他的老师。孩童时还残存的感情在他坐上国王的宝座后,通通如云朵,非要没有太阳与雨水的好天气,才肯露出一点端倪。
身为传递神谕的使者,安德烈也被邀请参加军演。伯纳尔一左一右分别是新公爵与教皇。
被称为离神最近的教皇陡然与一个外来者平起平坐,是伯纳尔对教会下的战书。
安德烈打量那个眯着眼睛的大白胡子,老人是礼台上众多妖魔鬼怪里最和善的人类。
“说起来,”安德烈俯下身,在伯纳尔耳边问,“海蒂会长呢?”
“嗯?”伯纳尔正冷笑着欣赏那些或成竹在胸或心惊胆战的贵族,安德烈的问题只在他的大脑里留下一道不明显的痕迹,“公爵绶礼后就没见过海蒂会长了。”
安德烈在攒动的人群中寻找,代表血猎的斗篷像一群蠢蠢欲动的狼,聚集在角落里。
其中一位猎人若有所觉,露出斗篷下的眼睛,直直朝他看来。
在猎人抬头的一瞬间,被黑色斗篷遮住的角落露出一片纯黑的衣角。
安德烈饶有兴趣地弯起嘴角,用目光朝发现他的莱恩斯问好。
“我赢了。”安德烈收回目光,闭上眼睛说。
巨大的号角吹响,身穿军服的军人在礼仪台上高喊:
“军演——开始!”
“打扰一下。”
闭目养神的安德烈睁开眼,不出意外看到了那群如异乡人一般的猎人。
出言打断军演的不是血猎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在平民与贵族之间颇有威望的军政大臣。
伯纳尔从宝座上站起,低头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军政大臣。
国王的神色厌烦而不屑,他想过会有很多人来断他的路,但眼前这个,是最老套的一种发展方式。
伯纳尔露出招牌的笑容,弯下腰扶起大臣:“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尼尔。”
“说起来我们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这几年因为军政见得面也少了。我相信你,尼尔,没有重要的事你不会打断如此重要的仪式。”
“失礼了,陛下。”尼尔看到伯纳尔的笑容,本能皱起眉。
幼时好友突如其来的善意没有让他感到重归于好,更多的是对一个无法捉摸的国君的揣测。
“前些日子血猎的猎人找到我,说在南区发现了血族的踪迹。”尼尔紧紧盯着伯纳尔,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狠厉,温和的眼睛转瞬即逝,“并且,这只血族还经常出入陛下的偏殿。甚至占据贵族的身体,潜入皇室。”
“还有此事?”伯纳尔朝军政大臣的背后看去,那些像灰老鼠一样的猎人们把面貌裹得严严实实,看魔鬼一样看着他。
“确有此事。这个血族杀害血猎会长诺德,伪装成其妻子的模样潜入皇宫,蛊惑国王。”莱恩斯取下兜帽,单膝下跪,“他就是现任血猎会长海蒂,血猎已将其抓捕。”
莱恩斯话音落下,一个被捆住手脚,带着铁制止咬器的女人。
戴竹黑色裙子上落下的长发湿漉漉的,在地上拖出几道血迹。
仔细地看,此时的“海蒂”已经不再是女人的模样,血猎的刑具消除了戴竹的幻象。
安德烈站在伯纳尔身后,对狼狈的戴竹笑着说:“输得很彻底嘛,戴竹。”
台下的贵族们好奇地伸着脖子,质疑声轮番响起。
莱恩斯敲开戴竹的嘴,将獠牙展示给众人,又在他裸露的手背上泼洒圣水,烧灼的气味很快让所有人相信,这就是一只女干血鬼。
戴竹对手背的伤口不管不顾,弯着眼睛看向安德烈:“小失误。”
嘴上的止咬器毫不起作用,灼伤也迅速恢复。
猎人们惊慌地阻止,戴竹轻笑了一声,衣裙落地,一只蝙蝠从层层叠叠地绒布中钻出。
“我的戏份到此为止,很期待军演的结果哦。对异族可以毫无顾虑的攻击,那么,对同胞呢?”
蝙蝠扑扇着翅膀飞远,所有人或惊惧或厌恶地看着伯纳尔,他的苍白,乖戾,全部成为罪行,无可赦免。
“好吵。”伯纳尔看了看军政大臣,施施然坐回高台,“军演,开始。”
等候多时的军队顿时冲入会场,在后山乖巧的女干血鬼们步入温暖热闹的人群,冷漠地脸上浮现几丝贪婪的欲望。
终于,一个男人看中了他身边贵妇的白皙脖子,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撕咬声压住了所有讨伐与抱怨。
伯纳尔满意地看着台下惊恐着躲避的人群,被扑倒的女人和发疯的士兵像是一场独特的表演,在军演上上演。
“这就是我们的心军队。强大,不会恐惧,不会死亡,永远忠诚。”伯纳尔扬声道,“这就是神的赐予。”
伯纳尔手握权杖走下高台,贵族们纷纷向后躲去,躲避豺狼一般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伯纳尔将手搭在撕咬女人脖颈的士兵背上:“停下。”
士兵顿时身体僵柔,梗着脖子回头看向伯纳尔,又去寻找站在原地的安德烈。
莱恩斯若有所觉,顿时头看向安德烈,安德烈暗金色的眼瞳闪烁,露出一点恶劣的赞扬。
士兵顿时像被喂了骨头的狗,更加凶狠地撕咬女人。
他的举动像是一个信号,队伍骤然溃散,蝗虫一样冲进人群。
莱恩斯瞳孔微缩,身体瞬间向前冲去,将咬紧牙齿一脸怒意的伯纳尔扯开,匕首划破一只女干血鬼的脖颈。
“你们疯了吗!我是你们的主人!你们的父亲!”伯纳尔愤怒地大喊,獠牙和猩红眼珠愤怒地露出,士兵们顿了片刻,也只是绕过他,继续享用“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