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走廊在男爵身后展现,沉默地表示送客。
这场惊天动地的劝谏雷声大雨点小,以神主的兴趣寥寥而结束。
怕事的子爵松了口气,而男爵则面色铁青。
德里克把所有反应尽收眼底,闭上眼睛,蝙蝠扎堆覆盖在圆玻璃窗上,将最后一束光芒遮盖,打在高台上的光亮消失,证明着神地退场。
一只青面獠牙的蝙蝠挡在“布兰迪”面前,裸露出的獠牙顶起薄唇,展现出一个讥笑的表情:“男爵请回。”
“布兰迪”最后看了眼暗下的高台与其上“休眠”的神,转身离去。
蝙蝠扑扇翅膀跟上,监视两人离开。
一直到走廊尽头,“布兰迪”垂下的手指律动,安分的木偶陡然行动,挡住蝙蝠的去路。
罗腾身材纤细,骨架却不小,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竖起后足以把蝙蝠脑袋挡得严严实实。
蝙蝠一路态度轻蔑,飞得放肆,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拦它,于是一头撞在罗腾的手掌上。
“既然是宠物就老实呆在主人身边,”罗腾幽幽地说,“不然哪日被拧掉蝙蝠脑袋,男爵可不做赔偿。”
蝙蝠撞了个眼冒金星,血红的眼瞳死死盯住罗腾,“一只被调教出来的木偶,连宠物都不配,就少说些话。你的主人把你当活物看吗!”
罗腾脸色没有异常,真的如同一只没有耳朵的木偶一样,听不懂辱骂,只会尽职地传递主人的意思。
一阵低哑阴沉的笑声传来,银匕首骤然落下。
“吱!!!!”
凄厉的叫声在走廊尽头回荡,同时“啪叽”一声,地上掉下一片蝙蝠翅膀。
“布兰迪”收起刀刃,用绒布擦拭,仿佛沾染了脏东西一般:“一只听话的木偶比蠢笨的宠物可爰得多。”
蝙蝠失去半边羽翅,跌坠在地上,鲜血流淌至罗腾脚边,染红他半边靴子。
“布兰迪”根本没有看向它,木偶的主人似乎突然珍惜起自己身边的摆件,难以捉摸,残忍无比。蝙蝠嗓子里含着“咯吱”“咯吱”的怒吼,最终通通憋了回去。
“走了。”
罗腾毫无留恋地转身,跟在“布兰迪”身后。
墙面在三人离去后重新化为实体,纯色墙壁上没有任何阵法的印记,淡淡的血腥味在走廊里飘荡。
漆黑的神殿里,高台上闭目的神睁开双眼,血红的瞳仁盯住大门,毒蛇吐露蛇信一般露出獠牙,嘴边的笑意直达眼底。
断翅的蝙蝠晃晃悠悠挣扎地飞回大殿,血液滴滴答答延伸向高台。
“咯吱。”
翅膀挣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来回游荡,骨头相互摩擦,声音刺耳疼痛。
蝙蝠是德里克的眼睛,是德里克的口舌。
它不是供人抚摸的宠物,只是一件与德里克脾性相符的工具。
蝙蝠惊恐地盯着它的主人,苍白的指节抠在它脖颈间,德里克扬起嘴角看着它:“坏掉的工具,可以修,也可以换。这次我想……换一件。”
“咔吧。”
蝙蝠安静地被折断脖子,德里克扯开蝙蝠完好的翅膀,如享用珍馐般塞入口中。
咀嚼骨头皮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似一段阴暗激烈的乐章。
吞下肚腹的蝙蝠化作烟雾,滋养德里克。
女干血鬼的蝙蝠本就是他们的一部分,什么样的主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蝙蝠。
待缺翅膀的蝙蝠完全消失,德里克转着手指,扶手前端很快出现一团灰黑色的毛线球。
毛线球有两颗绿豆般的眼睛和尖尖的耳朵,它的两只羽翅完好无埙,懵懂地盯着德里克。片刻后,小蝙蝠的眼睛变得血红,无害的幼齿凶狠地张开,神情与德里克一般无二。
“古板的王与反叛的臣,绝佳的戏剧题材。”德里克抚摸蝙蝠脑袋,自言自语道,“旧的的传奇落幕,就该有新的故事开始。维乔莱尔,期待你的表演。”
***
图书馆一楼,三个穿着礼服的人影跨过月色,走入客房。
罗腾从未上过一楼,他一直跟随现任布兰迪男爵,生活在地下室或是男人的怀里。
图书馆一楼静谧文雅,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不血腥,也不淫////糜。
罗腾一时有些恍惚,他仿佛在做梦。
“布兰迪”男爵与子爵已经变了样子,唯唯诺诺的子爵挺直腰身,被束起的金发肆意散落。
安德烈不喜欢扎头发,这是莱恩斯近日的新发现。
“探长的演技很不错,如果血猎不要你了,可以去马戏团找个工作。”安德烈理顺头发,同时撤掉莱恩斯身上的幻术。
这是第二次安德烈提议莱恩斯去做些文学创作,这位活了许多年的猎人似乎经历丰富,很会刻画不同的人物。
黑市那个错综复杂的日行者与商人的故事安德烈还记忆犹新,比德里克编排的老套剧情有趣多了。
方才城府颇深,诱劝弑君的布兰迪此刻冷着脸,淡淡看了眼调侃他的女干血鬼,没有答话。
子爵是个放浪的废物,绝不敢有弑君的心思,而作为家族之首的布兰迪却可以拥有这个魄力。
布兰迪一组一直嗜权如命,偏激阴沉,因此住一个傀儡引导德里克弑君是布兰迪能够干出来的事。
安德烈编排了所有人的反应与想法,猜到德里克会将矛头指向布兰迪,而原计划中莱恩斯只需要默认就足够了。哪知道莱恩斯自由发挥,说了一串像模像样的台词,甚至还学着布兰迪笑了一下。
“莱恩斯大人学得很像。”罗腾突然开口。
莱恩斯对布兰迪的一切行为都是那样熟悉,手指的律动方式,说话时的口音,罗腾几乎以为站着的就是他的主人。
而在此之前,莱恩斯与布兰迪连一天的相chu时间都没有。
“小伎俩。”莱恩斯解开绕在指尖的金属线,淡淡说道。
一双会观察的眼睛是猎人的基本要素,布兰迪绕在指尖的傀儡线很紧。仗着血族皮肤柔韧,不会轻易破裂,在指骨chu缠绕了许多圈,勒出几个凹陷。
为了保证细节完美,莱恩斯要在手指上以同样力度缠绕金属线。
猎人的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却无法与血族相比。取下金属线后指尖泛白发麻,还微微渗着血。
莱恩斯伸展五指未果,停顿片刻,垂下手臂。
“啪。”
酸麻的手掌被握住,血族皮肤冰冷的触感环境了酸痛,泛白的皮肤下,血液被注入生命一般流转沸腾,很快便有了知觉。
安德烈松开手说:“演出费。”
莱恩斯握紧拳头又伸开,完全恢复后问:“德里克会上钩吗?”
德里克是捉摸不透的幽灵,他的脑子里仿佛住着蜘蛛与毒蛇,还埋葬无数的枯骨,诡异阴森,令人恐惧。
没有人能探索这片区域,没有人摸透过这片“坟场”里住着怎样的怪物,除了安德烈。
“他会的。”安德烈说,“他会如同戏剧里的演员那样,按照脚本演出。毕竟,德里克是个好演员。”
“布兰迪那边不用再花费心思,他很快就会自顾不暇,管不得一只失踪的木偶了。”安德烈说着看向一旁明显一愣的罗腾。
“你不需要再叫罗腾,这不是个好名字,接下来想去哪里?”莱恩斯问。
安德烈似有似无地看向莱恩斯,眼瞳里带着一点隐秘的不满,挣扎许久,选择了被埋没。
罗腾有些惴惴不安,还有些茫然。
他只记得自己叫罗腾,是只假木偶,要学习木偶的样子,演出喜怒哀乐,本身却要像一块木头。
他不叫罗腾,他该叫什么?他不在布兰迪家族,他该去哪里?
这对罗腾来说,是个难题。
安德烈看了眼莱恩斯说:“北区郊区有栋别墅,里面有个孤独的老人和一只老鹿,如果你愿意,可以在那里暂住。”
孤独的老人是老管家,老鹿曾是他的口粮。而郊区的别墅,自然是莱恩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