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安德烈也没有刻意回避,这句话老管家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不知道这只狗衷心的是庄园,还是现在这个庄园的主人呢。”安德烈淡然地说着,声音好似歌剧里的独白,抑扬顿挫,好听且入心,“家族几世的努力才支撑起这么大一个庄园,眼看毁于一旦,还挺可惜的。”
“与恶魔合作,和怪物共舞。这么好的庄园,建立之初的用意恐怕不是这样吧。”安德烈看向管家,话语如同铡刀,为主城外偏远的葡萄酒庄定下了罪责。
“特里的名单下从仆人,上至小姐,你主子赔进去的不是金银珠宝,地契权力。而是百年的根基。”莱恩斯说,“要顶这个罪,你想好了?”
两人一黑一白,担忧和讽刺同行,即使知道是个圈套,管家还是犹疑了。
他看着屋内精致的油画,昂贵的地毯,还有缓慢燃烧的玫瑰香烛,最终闭上眼睛,向已经逝去的,他所服侍过得主人弯了腰:“是特里迷惑了老爷。”
在庄园里,资格最老,最有权力的,并不是西蒙。
人员稀奇减少的现象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管家觉察了。
西蒙的家族有血族遗传基因,所有后代都是较为明显的日行者。
惧光,喜生食,过了三十岁就会脾气暴躁,血族血统变本加厉地改变他们属于人的理性和认知。同时,还为他们的寿命设置了上限。
老管家辅佐过不少家主,最长寿的一位,在三十六岁因为血统突然不稳定,七窍流血去世。
他知道西蒙对血统的怨恨,也知道西蒙对死亡的恐惧。所以在第一个试验品嘶吼着被打穿胸膛时,他选择顺从西蒙。
特里的试验并非毫无用chu,西蒙的血统很稳定,没有副作用,生命特征也与常人无异。
但慢慢的,人的贪心开始滋长。
老管家说到此chu,不可抑制地叹气。
血族基因从来不是一项毒药,他蕴藏着人类无法达到的潜力。长生不死对人类的诱惑力好似肥美鹿肉对极渴的野兽。
管家:“他们开始研究‘神血’,一种使日行者摆脱血统,真正成为血族的神药。特里是贪得无厌的混蛋,他自觉抓住了老爷的把柄,行事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后来还想染指小姐。重要的是,他研制出了神血,却不愿意给老爷。”
“他想用神血控制老爷,起初只是要钱,后来要女人,要庄园,甚至要求老爷做他的神仆。”管家摇摇头,说,“蠢货一个。他动了所有上位者都有的底线。尊严。”
管家当晚发现西蒙不在房间后,就知道大事不好。但特里的确死有余辜,因此管家当即拿了特质香烛点燃,打算蒙混过关。
莱恩斯:“你们要chu理一个死人很容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叫警察来。”
“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特里是个蠢货,但他后面的人不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老爷说特里的死必须合理,不然‘他们’不会继续支持试验,也不会供应新的神血。”
“西蒙没有死心,他还想成为血族。”安德烈厌恶地皱眉,“像打不死的老鼠。对自己的低贱无法认可,就拿人命去填一条走向王座的路。”
管家顿了顿,最终没有反驳。
安德烈撇下嘴角,仿佛自嘲一般说:“不过血族也是一样。这么说来,西蒙至少很聪明。”
莱恩斯把管家送走,找了警卫专门保护。
庄园的命案已经破案,却牵扯了更深的迷局。
又是“神血”。
这个组织好似随风生长的莬丝子,从北区长到主城,好拔除,却毒性猛烈。
“你的戏演完了?”莱恩斯写完记录,问安德烈。
“自以为是的日行者,愚蠢的血族,还有衷心耿耿的仆人。我认为是场不错的演出。”安德烈笑道,“夜巡不允许玩忽职守,所以接下来我会努力工作的,长官。”
“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看西蒙这个人?”安德烈答非所问,反问道。
莱恩斯思索着,回答:“自傲且有野心。他很谨慎,懂得隐忍,也足够残忍。如果他没有和那个组织合作的话,我不介意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夜巡工作。”
安德烈毫不留情地嘲讽:“太自以为是了,长官。您那个巡逻队,除了没钱吃饭的猎人和空有热血的文员,怕是只有我这种被定了契的倒霉鬼愿意为之工作了。”
在莱恩斯沉下脸之前,他接着说道:“西蒙需要强烈的认同感。他用绝妙地手法杀害特里,没有把自己摘除嫌疑,反而让自己成为直接嫌疑人。凶手自首的戏码稀奇且独特,当真正凶手另有其人时,我们只会庆幸自己的谨慎,并欣喜与自己的理智。”
“他玩弄所有人与股掌之间,并且坐在绝对安全的位置上看戏,并且抓准了管家,利用人性的善良,多疑,忠诚,玩了一场盛大的游戏。”安德烈闭着眼分析,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欣赏,“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容许一只愚蠢贪婪的女干血鬼,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吗?”
莱恩斯仔细回想西蒙的言行,不得不承认安德烈所言非虚。
恰到好chu的吃惊,颤抖,无知,都展示这个人精妙的演技,同时也表现了他极高的控制欲。
他是一局棋的操纵者,特里这样的人,如何能哄得这样一个人物头晕目眩,云里雾里呢。
第二十七章
莱恩斯见过的上位者形形色色,贵族骨子里的傲慢他再清楚不过。安德烈这么一说,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特里那点伎俩根本不足以欺骗西蒙,在研究神血上,西蒙才是主导者。”莱恩斯说。
安德烈点头,“记得名单的密码,这种密码一般用于两个人或者多人之间传递信息,选用书籍一般带有特殊意义。赌场手册需要身份才能得到,获得这本二十七页手册的,是特里还是西蒙呢?”
“特里以为自己拿捏了西蒙,实则后者一直在操纵全局。这个说法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西蒙隐藏得很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神血组织有更深的联系。”莱恩斯沉吟片刻,“除非引蛇出洞。”
莱恩斯有了对策,不怀好意地盯着似乎已经察觉到危险的血族,难能可贵地露出一个诡异地微笑,“作为夜巡的顾问,我希望亲王大人能帮个小忙。”
安德烈从不相信恶魔会赠送美味无害的糖果,因此他避开了猎人瞧起来有些恶心的笑容:“帮忙不敢当,你要做什么?”
“神血。”莱恩斯说,看向安德烈如同看向一座装满金银的小岛,“应该足以作为我们送给庄园主的伴手礼了。”
特里做试验的仓库维持了原样,翻找出的试验用品标上序号,陈列在书桌上。很容易就能找到盛放神血的装置。
特里身为女干血鬼,无法使用银质器具。所有工具都是木头手柄,没有花纹,只是在正面粗糙地刻了一个倒十字架。
安德烈看着莱恩斯准备器具,用酒精消毒,吝啬地开口:“半管。”
针管刺进皮肤,鲜艳的红色液体注入试管。不多不少,正好二分之一。
莱恩斯收起试管,将安德烈手腕上的血迹擦去,“工伤,算你十二个金币。”
夜晚,庄园里灯火通明。
仆人做完了一天的活计纷纷回宿舍歇息。期间吵闹声中,不断传出兴奋地聊天声。
两起谋杀,三位参与者。受害者一个是仆从里绯闻缠身,性格孤僻的女仆,一个是仗势欺人,花天酒地的酿酒师。而最终的凶手,竟然是德高望重的老管家。
其中秘闻对于终日没有事情可聊的仆人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谈资。
他们咒骂管家,阴阳怪气女仆,又或者幸灾乐祸地说一句酿酒师活该。话到尽头,还要感叹一句他们天可怜见的老爷。
宅邸照旧在固定的时刻亮起灯火,女仆代替管家为西蒙点燃香烛。
西蒙打上午被警察询问后就一直闷在屋里,女仆猜想他家老爷一定是在为管家神伤,不可抑制地产生一种怜悯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