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遐年很意外——他以为迟晟今天,甚至最近几天都不会过来了。
迟晟原本低着头在玩手机,在季遐年看过来的时候,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一样抬起头,跟季遐年对上了视线。
迟晟笑了,对季遐年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示意他过来。
季遐年顿了下,然后朝迟晟走去。
迟晟是靠在田边的一堆建材上的,一只脚往后抵在建材上,鞋帮上沾染的淤泥已经干涸了。
季遐年的眼神些微动容,“等很久了?”
迟晟把袋子递过去,“反正我没事干。喏,这个还给你,谢谢了。”
季遐年接过迟晟递过来的纸袋看了眼——里面是他之前借给迟晟穿的衣服,衣服都洗好了,叠得整整齐齐,能闻到洗涤剂的淡淡清香。
在叠好的衣服最上面,放着一块金色包装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包装上还插了一朵腊梅花。
季遐年不解,看了迟晟一眼。
迟晟就笑,“赔礼。所以能别生气了吗?”
季遐年微怔,随后有点不自在的扶了扶眼镜,“本来也没生气。”
这是真话。
或许之前是有些心情不好,但也并不是因为迟晟的“死缠烂打”,而是因为还没有阎王线索的焦躁。
真要算起来,迟晟虽然是个导火索,但确实是他迁怒了迟晟。
这一点迟晟也是明白的。
迟晟知道,如果他今天走了,安静几天后再过来,他们都会若无其事地继续这种“浮于表面”的往来。
——这是成年人之间不用宣之于口的社交礼仪。
但迟晟不想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季遐年会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所以看季遐年这会的情绪平静了,于是迟晟又开始反复横跳。
“那聊聊你的恩人?”
季遐年:“……”
季遐年白了迟晟一眼,但这次却没有走开,而是靠在了迟晟旁边的建材上,从纸袋里拿出那块巧克力。
“聊什么?”
迟晟侧头看过来,“聊聊你们是怎么个恩情?”
季遐年拿掉巧克力包装上的腊梅花,在手里把玩,思绪却飘的很远。
“我是在垃圾堆边遇见他的。他受了很重的伤,快要饿死了,所以我给他分了点我的食物。”
倒塌的高楼边,容貌狰狞的男人靠坐在一片废墟中。
他的腹部有着干涸的血迹,周围散落着四五只残缺不缺的异兽尸体。
季遐年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停下,但就是停下了。
然后他发觉那个男人没有死,那可怖的脸上睁开了一双变形的眼睛,但那视线却如刀子一般锐利。
如野生动物,渴求生存。
只一眼,季遐年就无法挪动脚步了。
——他在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于是季遐年试探着靠近,把自己仅有的食物分给了男人一半。
迟晟却对这个故事一脸问号。
“你给他食物?是你救了他?那怎么他还是你恩人?”
季遐年笑了笑。
笑容怀念而温柔。
“因为第二天我快被人打死的时候,他救了我。”
那时候他孑然一身,但大灾难后秩序破碎,人性在极端的环境中曲成了一群经不起考验的恶魔。
他只是在废墟里翻捡可以吃的食物,就被一群灾后聚集的团伙给盯上了。
他成了他们的猎物,被迫逃窜,为他们取乐。
如果不是阎王,他恐怕早就被那伙人活活用箭射死了。
之后阎王就带他到了白头镇生活。
平时阎王外出打猎、挣新城的工分。他就凭自己的一手厨艺,偶尔帮别人做饭赚点外快。
日子过的虽然不算富足,但随着世界秩序的恢复,未来也有了盼头。
可就在季遐年刚生出这种希望的时候,意外却比希望来的更快。
直到现在季遐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乃至要把他打晕捅伤,丢到月影即将降临的废墟里。
迟晟却皱眉,“你都没报警吗?”
季遐年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没有,当时条件不允许。”
迟晟知道季遐年的家境并不好,明白季遐年这简单几句话下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冰山。
于是迟晟没再追问。
“那你找到他想干嘛?我看你准备的衣服,难不成还想把人接到家里供起来?”
季遐年不知道被他这句话哪个字逗乐了,笑道:“对,不行?”
迟晟耸耸肩,“行,你乐意就行。真的不需要我帮忙?虽然我刚到云阳,但我总有跟你不一样的渠道,你这样一个人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季遐年一想也是,便说道:“那行,我——”
“季老板。”
季遐年刚开口,包工头就从一边跑过来,满脸兴奋的挥着手。
季遐年停下话头,转头看过去。
只见包工头身后还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大概三十个左右。
“应该是给安姐那边的施工队。”
季遐年把巧克力揣进兜里,提着纸袋朝那边走去。
迟晟跟上,“他们这时候来做什么?这都快五点了。”
季遐年隐隐猜到了。
果然,等他们过去,包工头就搓着手说让他们先看看这些人行不行,不行他还能换。
虽然有些小题大做,但倒正中了季遐年的下怀。
季遐年只问了一个问题,“有姓韩的吗?”
包工头不明所以,“这个没有。要找姓韩的?”
季遐年摇头,“不。就这些人吧,明天你们就上工吗?”
包工头:“当然。保证两边的工期都不耽误,都给你们弄的妥妥帖帖的。”
送走了施工队的人,迟晟偏头问季遐年,“你对姓韩的是有什么执念?”
迟晟拿给安若素的那套说辞应付他。
迟晟听后失笑,“这种传言你也信?”
季遐年还是那句话,“宁可信其有。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准备晚饭吧。吃什么?”
“张姨说晚上煲牛尾汤。”
“行吧,时间还够。”
张银珠看到他们一起回来,顿时就笑起来了,态度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迟晟得了便宜卖乖,一口一个张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张银珠的儿子。
季遐年懒得理他——迟晟是越理他越来劲——转身进了厨房。
季遐年忙了没一会,迟晟就自己摸进来了。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季遐年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迟晟无声咧嘴一笑,自顾自走到季遐年跟前,拿过季遐年手里正准备剁的牛尾和菜刀。
“我来吧。”
季遐年是见识过迟晟的刀工的,也没跟他争,“剁小一点,你要吃清炖的还是番茄的?”
迟晟手起刀落,切豆腐一样把牛尾剁成小块,一边答道:“番茄的吧。”
季遐年应了一声,“好。”
迟晟偷偷侧头看了季遐年一眼,然后试着得寸进尺。
“大爷,晚上蒸小米杂粮饭可以吗?”
季遐年看了迟晟的背影一眼,无奈,“可以。”
迟晟咧嘴,“再来点什锦泡菜?”
季遐年:“……自己去坛子里抓。”
“再炝个风尾?”
“……”
“或者溜个肝尖?”
“……”
“大爷,说话呀。”
迟晟一边偷乐,一边回头去看季遐年。
这一看却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季遐年,现在满脸通红,嘴唇发白,眼神也有些迷离。
但季遐年自己似乎还没察觉,伸手要去拿中岛上的一个碗。然而他的手却从碗旁边穿了过去,往回缩的时候把碗带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碎瓷在地上迸溅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