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楚玦会想起时钊说“我会赢”的那个下午,时钊当时也像现在这样。
楚玦突发奇想,如果现在他提出要和时钊比试,他未必能占上风,胜负还未可知。
随后他又笑笑,没必要做这样的比较,时钊迟早会赢他,他一直相信。
况且,只要距离不越过极限,谁赢谁输,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星际时代,未知依旧存在,但可以被探索。人们不怎么说“天理命数”这样的词了,一切都可以计算,一切都可以推测出最可能的可能,就像时钊一分化,大家就都知道他会是个危险分子。
人们习惯于相信从已知推演出的答案。
此时楚玦没有想过,冥冥中可能真的有命数存在,就像绕着轨道运行的星体也会偏离,会被未知的飞行物撞击,从而引发一场爆炸。
输赢不仅仅是结果。
它是一场切实会发生的爆炸。
因为早在楚玦答应两个月的时候,或者更早——早在时钊咬上那支从楚玦唇间拿下来的烟的时候,距离就已经在不断缩短了。
时钊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能给的东西也不多。”
“如果你不让我给,至少要让我听吧。”
接着,时钊又抬起眼来,平静地直视着他:“还是说,你觉得我没什么用?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说。”
楚玦时常用“没事”应付一切“你怎么了”,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那天也是,如果不是时钊察觉到异样,只怕也会相信那句“没事”。
都说时钊独,其实楚玦自己也不遑多让。
良久,楚玦回复时钊刚刚那个问题,声音莫名地有些哑:“我没这么觉得。”
“最好是这样,教官。”时钊的眼神就像猎枪前的瞄准镜,红点已经瞄准,“既然当初招惹我,就不要忘记我是个危险分子。”
时钊走近两步,明明还留了一段距离,却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错觉:“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信你,我要你信我。”
楚玦微微一怔。
“你不可以什么都不说。”临了,时钊又专门强调道,“至少跟我不可以。”
时钊的目光十分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果他用这样的眼神去审讯,不出十秒就能让人松动招供。
强柔得让人根本生不出反驳的念头。
楚玦稍稍退让一小步:“你想听什么?”
第38章他不打算说谎。
无论发生什么事,楚玦都习惯于自己承担。这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从未有人对此置喙。
朋友会迁就他,听他讲他想讲的;下属会信任他,做一切他要求去做的。所有人都了解这一点,所有人都不会去问。
即使是他的朋友于嘉泽也无法窥见全貌。
唯一一个可以窥见全貌的人,就是他自己。
而现在,时钊要做第二个。
楚玦记得,他将时钊带出研究所,只是想打磨出一把趁手的刀。现在这把刀已经初显锋芒,而第一个品尝的就是楚玦自己。
这把刀就这样笔直利落地切入他的生活,过去,现在,未来。
楚玦忽然意识到,时钊是特殊的,而这种特殊,不仅仅来源于他的信息素。
“那天那个失控的Omega,”楚玦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应该是一个用过改造试剂的Omega。”
改造试剂。
这个名词时钊并不陌生,早在他与吴良峰对话时他就已经有所了解。
他的母亲兰霜,就是一个使用过改造试剂的Omega。
当时吴良峰没有详细解释什么是“改造试剂”,但时钊从他自己身上就可以窥知一二。
他从经历过改造的兰霜那里继承来的基因,让他分化成S01型Alpha,足够罕见,灾难却也随之而来。
“而他的Alpha,”楚玦若有所思地说,“他的信息素跟你很像。”
像到连楚玦这种感觉不出其他人信息素的Omega都能感觉出来,说明相似度真的很高。
“有多像?”时钊皱眉问。
楚玦:“如果不是我,就分不出来。”
时钊皱起的眉又舒展开来。
“离太近了,难免受点影响。”楚玦这样解释那天的失态。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汇报工作还要继续吗?”楚玦问。
以前的事情不是不能说,只是楚玦没跟人详细说过这些事,讲起来可能有点生疏。如果时钊想再听一次这点破事,他也可以讲。
但是时钊主动说:“可以了。”
他只是希望楚玦坦诚,不是想看他难过。
更何况,这些事情,于嘉泽早就跟他说过了。
时钊心里有数,凡事都有个度,而今天这个度,就停在这里了。
“我这些破事,你去找于嘉泽那天,他应该也跟你说了吧。”
时钊生着气出去找于嘉泽,想也知道是问他的事。
“连他都知道。”时钊的声音很平淡。
其实这句话有些不太妥当,只不过楚玦没在意。他当时钊还在生气,存着哄人的心思,要是能让眼前的小Alpha消消气,成全这点奇怪的攀比心理也没什么大不了。
楚玦扭了扭时钊的脑袋,时钊似乎长高了一些,连带着这个动作都显得没以前顺手了。楚玦不无惋惜地随便摸了两把就收了回来,又补充道:“其实现在你知道的比他还多了。”
时钊疑惑地抬眼,不明白刚刚说的哪一项是他知道而于嘉泽不知道的。
“你忘了,于嘉泽是个Omega。”楚玦耸了耸肩,“有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楚玦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双眼睛漂亮又多变,透光时会折射出玻璃一般的质感。时钊见过这双眼睛因发热期而水雾氤氲的模样,让人下意识地想吻去滑落的生理性泪水。
时钊想,他明白是哪一桩了。
——标记我是什么感觉?
时钊掐了掐自己左手虎口,强迫自己回神。
“对了,”楚玦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去帝国研究所,有看见什么吗?”
时钊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吴良峰实验室里那个信息素与他形似的一号,神情有一刹那的紧绷。
幸好楚玦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没等时钊斟酌出回复的语句,他就接着说了下去:“帝国研究所关停之前,他们在做一个违规项目。先前抽了你不少血,明面上说是要研究你这个型号的Alpha,其实是在给这个项目打掩护。”
“——他们不是在研究你。他们试图复制你。”
时钊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我见过他们的实验体。”楚玦将时钊眼底里倏然闪过的光理解为震惊,他没在意,接着道,“完全没有独立思考和行动的能力,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楚玦将这件事说出来,时钊顿时联想到,有天楚玦回来的时候,确实说了句“见到了恶心玩意儿”,然后半开玩笑地让他凑近点。
他能记那么清楚不是因为他记忆力好,而是因为那天楚玦难得地主动抱了他。很短暂的一个怀抱,半开玩笑的性质。
樱桃白兰地的气息撞入怀中,下一瞬又空落。犹如一个短暂的碰杯,连馀响都消散在空气中。
时钊喃喃地道:“你没答应。”
原来他一直藏在心里担心的事情,其实完全就不存在。
“为什么要答应?”楚玦奇怪地道,“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在我这里你就是最好的。算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信息素对他们的研究来说是很关键的部分。”
时钊在研究所呆的那一个月,经常被过量抽取血液,其中还有一些是拿到黑市上贩卖的,并不作为研究所的研究材料存在。楚玦猜想,流通到市面上的那一部分,很可能是落入进了Gospel手中。
Gospel经常做这种事,这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