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的眼神变得哀痛起来,像是在透过时钊怀念另一个人,“仔细看你的模样,其实跟兰霜有几分相似呢。”
时钊听到这句话,这才勉强有了点“母亲曾经存在”的实感,他望向兰景辉,原本不怎么在意的问题突然浮现出来。
“欢迎回到兰家,”兰景辉郑重地说,他就像慈祥的长者那样拍了拍时钊,“好孩子,兰家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至少从表面上看,兰家的诚意绝对够足。在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由帝国皇子来公布这个消息,再让兰家最位高权重的人来承认时钊的身份。不仅如此,他们还开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兰家的意思是要让时钊回到兰家,他们将像对待其他兰家人一样对待时钊。
然而,兰景辉的措辞中,全然默认时钊已经同意他的提议,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过几天我们可以把你送到贵族学校,你可以根据你自己的意愿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兰景辉画了一个美妙的大饼,“你的人生将重新开始,你将享受一切兰家人可以享受的待遇。”
兰景辉话音一落,像是排练好的似的,霎时掌声雷动,仿佛大家不约而同地被这一幕感动。
“真好啊,那可是兰家,真是比中奖还幸运呢。”
“其实他长得挺帅的,应该是遗传了兰霜的优良基因……”
有不知情者感叹命运的变化多端,转眼间就让一个少年跻身进入帝国阶级最顶层。有些人甚至露出了艳羡的神情,遗憾着这个被幸运砸中的年轻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不知情者的天真幻想,事实真相绝对没有这么美好。
兰家是名门望族了,放眼整个帝国,能与兰家相抗衡的家族不多。而兰家的权势能如此长盛不衰,与二皇子嘉朔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要稍稍靠近这个旋涡边缘,就能知道兰家是二皇子嘉朔的鼎力支持者。兰家与二皇子是一丘之貉,有些事情二皇子不方便做,就交由兰家,相应的,二皇子也会给予兰家一些特权。
在皇室宴会上如此高调地承认时钊的身份,无疑是给足了时钊面子,说明他们非常看重兰霜遗留下来的孩子,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接纳时钊回到兰家。
这种高调,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飘然感,仿佛一下子置身云端,如果是普通人,极其容易在这其中迷失。
那些艳羡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一旦时钊回到兰家,迎接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兰家本就是嘉朔忠实的拥趸,时钊回到兰家,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个风光的名头只能持续这短短的一个晚上,随后兰家伙同嘉朔一起将时钊送入研究所,也不会有人对此发表什么异议。
人们顶多将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会有人真的去关注兰霜小姐的孩子最后过得怎么样。
一个兰家失踪的小姐留下来的孩子罢了,又有谁会在这上面投放很多注意力呢?
筵席之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艳羡,得逞,感慨,阴鸷,各色各样。
时钊没有去看,也懒得去看。
倒是眼角的余光瞄到楚玦的影子,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了。
掌声渐停,众人期待的相拥认亲场面并没有发生,转而响起一道声音:
“不费吹灰之力就多了一个S级Alpha亲属,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啊。”
这道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连讽刺的话语都装饰得像在感叹“天下还有这种新鲜事”。
众人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周围又静下来。只见楚玦站在时钊身边,动作随意地拍了几下手,清脆的掌声回荡在宴会场内。
“但很遗憾,长官。”楚玦收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掸了掸衣襟,正色道,“时钊是银翼舰队在编的正式成员,出行受到银翼舰队规章制度的限制,恐怕没有时间跟你回兰家叙旧。至于请假,理由不够充分,我不会批准。”
楚玦这话就差当面说“我不同意”四个字了,无疑是将矛头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向来鲜少发表政见,也从未在公开场合表态过自己的立场,而如今这句话一出来,相当于当众站到了兰家与嘉朔的对立面。
兰景辉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既然时钊已经是我们兰家的人,我们就不会放任他继续呆在银翼舰队了。我会直接向上呈请时钊的离队手续,这点就不劳你费心了。”
“向上呈请”四个字说得好听,但其实兰景辉的“上”就是嘉朔,结果只会按照他们设想的来,这步程序形同虚设。
兰景辉说罢又刻意停顿了一下,语调中蕴含着威胁:“更何况,银翼舰队未必能存在那么久。”
银翼舰队是军中最精锐的存在,不在嘉朔的管辖范围之内,但嘉朔早就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一直想着用改编的名头将银翼舰队分散重组,收归麾下。
“楚中校,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得益于我们兰霜的优良基因,时钊是一位优秀的Alpha,这么年轻就加入银翼舰队,我们为他感到骄傲。”兰景辉将“基因”二字咬得特别重,他话锋一转,“但兰霜失踪已经令我们兰家足够悲痛,银翼舰队的日常任务过于危险,我们不希望再痛失兰霜的孩子。”
兰景辉的一席话说得恳切无比,不知情者看起来只会觉得令人动容,可在知情者看来,这番说辞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词,字里行间都透着“虚伪”二字。
“痛失?”楚玦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时钊身上流着我们兰家的血,难道我们会害他不成?”
楚玦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感觉到时钊勾了勾他的小拇指,指尖划过他的掌心,手指顺着掌纹缓缓下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你说的对。”这句话是时钊说的。这是这场闹剧从开始到现在,他说的第一句话。
时钊抬起眼来,总算是勉强正眼看了看兰景辉。他缓慢地将目光移到兰景辉身上,又缓缓地看向其他人,包括不远chu的嘉朔皇子。他的目光穿透力极强,仿佛一眼就能看穿这些人肮脏透顶的灵魂。
“如果我身上真的流着你们兰家的血,回去一趟也无可厚非。”
“时……”
时钊捏了捏楚玦的手骨,打断他的话。
兰景辉的笑容沾上几分得逞的味道,说到底就是十八岁的少年罢了,能有几个年轻人能抵挡兰家的诱惑呢?
“我很高兴,时钊。”兰景辉笑着说,似乎十分欣赏赞同时钊的识时务,“要是兰霜知道你被我们找回来了,她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刚巧,我有几个问题想知道答案。”
时钊的语气不冷不热,模样冷静得过分,仿佛他在为别人的事做决定。
兰景辉几十岁的人,竟被一个十八岁少年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憷。他愣了愣,随即很快调整过来,笑笑说:“是关于兰霜的吗?当然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别说这么早。”
“我的问题比较难答。”
时钊笑得极冷,就像在挑衅,他有绝对的把握和自信:“不敢答也没关系。”
兰景辉依然呵呵地笑着:“怎么会不敢?”
这似乎是一个人人喜闻乐见的和谐收场,时钊同意下来之后,围观的人们纷纷举杯祝福,说尽好话,祝福时钊前程似锦,祝福兰家长盛不衰,祝福嘉朔福与天齐。
宴会现场又恢复成刚来时的模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嘉朔位于宾客中心,一场宴席宾主尽欢,连带着刚刚那个小插曲都像是一个美妙的助兴曲目。
楚玦又重新回到那个他用来偷懒的角落,顺便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等他准备端起餐盘,才发现时钊还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可以了。”楚玦的手动了动,从中挣脱出来,顺手将手上这个餐盘塞到时钊手里。
“你不问我为什么?”时钊突然开口问道。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理由。”楚玦这意思就是不会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