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皱了皱眉头,猛然压下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某些片段,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吴青身上。
“你要我们替你除掉无目鬼,可此时又告诉我们,你早已忘记前尘往事。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你这番说辞听上去可真是……十分可疑。”
吴青微微颔首,坦然道:“那是自然,若是易地而chu,我恐怕也不会相信我自己。但是,事到如今,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信我,毕竟若是没有我的帮助,你们绝不可能找到那只无目鬼,而且你们的时间不多——”
季雪庭:“时间不多?此话怎讲?”
吴青抬起头望了望天色。此时夜色已深,半圆的月亮辉光四射,将大地照得一片冷清寂寥。
“下一个满月便是几十年来难得一遇的血月。季仙君若是不信,问一问天庭便知。血月之夜,自古以来便是妖魔血脉沸腾,邪气奔涌的时候,这位仙君腹中的胎虫会暴动不休,甚至可能破体而出。若是那样……”
说到此chu,吴青声音渐低。
他并未明指,目光却直直地对准了一旁的鲁仁,后者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若死。
根本就不需要询问天庭,自天下灵脉大乱之后,但凡遇到血月,天上凡间都将陷入灾难之中。在天庭当值这么多年,鲁仁早已对接下来几百年内的血月时间了如指掌。早在这之前他便已经提醒过季雪庭要小心血月,以免遭遇妖魔暴乱。他之前只当血月之夜会叫他身上多上许多不该有的差事,却不承想血月如今竟然变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怎,怎么会……无目鬼既然在我腹中放下那劳什子胎虫,难道就管不住它吗?!”
鲁仁紧张过度,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尖锐。
察觉到他气息不对,季雪庭连忙示意他冷静。
“既然如此,劳烦你告诉我们,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季雪庭问道,他的声音平缓和煦,仿佛他真的就信了吴青一般。
“青木乃是至阴至邪至煞之物,而且它修行多年诡计多端,若是用寻常手段,即便是大罗金仙在此也根本不可能找到它的真身。”说到这里,吴青微微垂眸,“然而,无目鬼为了操控连阳城中诸多分神,以自己的木芯为符,分别在四个方位钉下了魂楔以布下阵法。只要收集齐它的木芯,将其合四为一,我自然有办法追寻到它的本体。”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说到此chu,吴青甚至微微俯身,以指为笔,直接在院中沙地之上勾勒出了无目鬼所用阵法的草图。
“请看,这便是它在连阳城内布下的阵法。”
画完草图之后,作为鬼影的他已然有些力竭,身形渐渐也变得有些透明。
吴青所言,季雪庭原本只听信三分,可这时候他目光落在地上的草图上,神色却不由一凛。
“这阵法倒是别具一格。”季雪庭道。
说完便察觉到鲁仁在一旁多看了他一眼:若这阵法是真,用“别具一格”这个词来形容它确实有些太过含蓄了。
季雪庭佯装不知,继续道:“虽然从阵形上来看十分怪异,不过但看落阵手法和脉势,能够绘制这种阵法的人,绝不可能是妖魔。”
说话间,季雪庭又多看了地上的草图一眼。
“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修仙世家的笔法。敢问小青公子,你可还记得无目鬼究竟是从何chu得来这样的阵法吗?”
吴青的神色有一丝恍然,良久之后,他喃喃道:“是我……应该,是我交给它的。之前我与它关系一直都很好,可是我早就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把这样害人的阵法告诉它了。”
这话回答得实在含糊且可疑。
若是按照常理,季雪庭应当细细询问下去才对,可季雪庭听完后,却压根不再开口,而是挥手施法将吴青直接纳入专门用于收容魂魄的魂瓶之中。
他将魂瓶封口细细打上封印,确保那魂影绝不可能自行遁出。鲁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他给封了,这人实在怪异得紧。”
见季雪庭神色淡然不搭话,鲁仁不由自主又开始嘀嘀咕咕了起来。
“他说什么,那阵法是由木芯为魂楔布下,这未免也太荒谬了,绝对是假话。对于木精之鬼来说,木芯便如同仙人神魂,修者金丹,即便以妖邪之身抽了木芯不至于身死魂灭,但也会元气大伤。这等重要之物,怎么可能自己抽出来以布阵法?这根本就说不过去,太假了,实在是太假了,而且这阵法也邪气得紧,虽然落笔确实像是仙门手笔,可这内容却……”
鲁仁盯着地上草草绘成的阵图,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连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
“这个阵法是行得通的。”季雪庭见他有出神之态,微微挑眉,一挥袖唤来一阵晚风,直接将地上的阵法抹去了,“也只有用这道阵法,木芯为楔,无目鬼才有可能如此行事。别忘了,连阳城可不是瀛城,这地方仙门大派林立,且时常有天庭仙官在此停留巡查,想要在这种地方悄无声息摄取凡人的神魂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边说,季雪庭一边想起了自己先前所窥见的无数剑光。
无目鬼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这么多的分神藏匿于连阳城中,细想之下,当真叫人不寒而栗。
“要说起来,这阵法的布阵手法,倒让我想到了一个老熟人。”
季雪庭喃喃说道。那剑走偏锋,邪气凛然的阵法,让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永远身穿锦衣,披金戴银,恨不得把自己装扮成一只翩翩起舞花蝴蝶的浪荡青年。
“君道一。”
季雪庭的目光落在了怀中用来收纳吴青的魂瓶之上。
之前未曾想到倒还好,如今想来,愈发觉得那少年眉眼之间,确实与那人隐隐有所相似。
“君道一?真奇怪,这名字好生耳熟。”
鲁仁听到这名字,不由开口道。
季雪庭看了鲁仁一眼,道:“耳熟是正常的。那家伙终年都在仙门各chu的通缉令上,想来也应该通报给了天庭。”
“等等,你说的是——”
“就是那个君道一。”
季雪庭无奈地扭了扭自己的太阳穴,忽然觉得胸口魂瓶变得有些沉重。
若是君道一,那么无论是这诡异的阵法,还是那与青木之精相交甚好的行事……一下子都对得上了。
毕竟君道一乃是这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奇葩。此人并非妖邪鬼怪,恰恰相反,他还是个修为极高,只差一步登仙的修者。然而他行事诡异莫测,亦正亦邪,时有出格之举,以至于好端端个仙门大能,却时不时地要被自家人士喊打喊杀,追杀不休。
即便是季雪庭这等修行无情道,心如古井平静无波的人,如今回想起与君道一相交时对方搞出来的烂摊子,也不由面色微微发青。
哦,对了,当年君道一身边,似乎确实跟着一个身形高大,行事木讷的少年。
当时君道一唤他什么来着?
【大傻子,还不快给老爷我捏捏脚?!】
【蠢货,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这种弱鸡就乖乖蹲在角落等大爷我来救你,你冲出来除了送死还能干吗?哭什么哭,烦死了,滚远点——】
【笨木头,来,笑一个给爷看看。】
【笨木头,不是跟你说了,抓紧我,再走丢了你哭死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了!】
【笨木头你看他干什么?怎么?有人在旁边你就害臊了?陪老子睡觉而已又不是睡——算了算了,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
季雪庭目色微沉。若是“木头”那个称呼并非骂人,难不成当时君道一身边跟着的少年便是如今的无目鬼?
想到此chu,季雪庭有些恍惚。
当年他不过刚刚修行,初入人间,时常被君道一诸多奇葩行径弄得焦头烂额,实在是顾不上留意那个如同影子一般无声无息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年。即便是如今想起来,脑海中也只有一个格外模糊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