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
京郊狩场深chu的山中。
月黑风高,这样的山野之中本应是万籁俱静才对。然而回响在夜空之中的,却是一片嘈杂混乱的人声犬吠。
“头儿,这片搜过了,没找到那小兔子崽子——”
“头,西边的人也回来了,也没找到四皇子的踪迹。”
“现在怎么办?该死,那家伙不是个病秧子吗?怎么遇到事儿跑的比他那个祸国殃民的娘还快?这一家人该不会真的是什么狐狸精变的吧?”
“就是,我分明已经看好了那顶帐篷,结果起事时,那小白脸病秧子竟然真的凭空不见了……”
……
“都给我闭嘴!那狗皇子定然还在这山中,必须要抓到他!再带些狗来,继续找!”
夜风之中传来了许多人粗鄙沙哑,透着森然杀意的话语。
再然后,是马蹄声和连绵不绝的狗吠。
火把的光汇成了一道火龙,在山林葱茏的草木间闪动。
季雪庭凝神静气侧卧在冰冷,低矮,满是泥土腥气的洞穴之中,静静地窥视着外面的动静。好不容易终于察觉到声音和火光都渐远走了,这才徐徐地从肺腑中吐出一口气——方才他甚至连呼女干都放得格外轻缓,只怕被人察觉到动静。
他如今所藏身的洞穴实在是个格外巧妙的藏身之chu,洞口草木掩住了入口,加之夜色掩护,竟然让他与身边那人奇迹一般地逃过了那些人的追捕。
只不过,在感谢祖宗保佑他找到这救命之所的同时,季雪庭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潮湿冰冷已经快要让他不堪忍受。阵阵寒意沁入骨髓,甚至让他关节都如同刀割一般刺
痛。听到外面渐无声息,季雪庭几乎是无法控制的松了一口气。
“你说他们——”
他侧过头,轻声开口冲着身边男人低语道,然而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被人直接捂住了嘴。
那人的手掌冰冷,宛若铁箍,季雪庭几乎快要被他按得喘不过气来。
【嘘。】
隐约中,似乎听到那人在自己耳边示意道。
季雪庭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又在洞中僵直了许久,然后才骇然听到自己上方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他妈的,竟然真的没人……走!”
有人骂了一声,带着零星几个人渐渐远去。
那捂住了季雪庭的手这才松开。
“他们走了。”
晏慈的声音淡然,仿佛方才他与季雪庭经历的并不是生死,而是一场无趣的春日宴。
只不过,得了晏慈的允诺,季雪庭的身体却依旧沉浸在那种极致的紧张之中。
他双唇紧抿,依旧无法动弹。
黑暗中,他只觉得晏慈似乎又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当真十分好笑,一个瞎子又怎么可能看到他?
季雪庭正这么想着,便听到那个人又对他开口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四殿下你……无需担忧。”
也许是他的错觉吧,但这一瞬间,季雪庭竟觉得晏慈像是向他保证什么。
所有气力倏然消散,卡住的关节与冻僵的肌肉忽然间失去了支撑,季雪庭身形一软,直接跪坐在了那狭小的山洞之中。
“呜……”
他企图控制住自己,然而此时此刻却颤抖得厉害,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喉咙中溢出了一丝细细的呜咽,但随即便立即止住。
晏慈听着身侧那个少年的喘息,在黑暗中微微蹙了蹙眉。
这位四皇子殿下,应当确实是被吓到了。
他心道。
当然,被吓到自然也是正常的,毕竟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这位四皇子的世界还是一片花团锦簇,富贵安好。
宣帝春狩,会带到自己身边的无一不是京城中最受宠的人。
只不过这帮锦衣玉食的高门权贵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本应该誓死护卫皇帝的禁军中竟然有人勾结叛党,直接反了,挑了今日起事行刺皇帝。
这般谋逆之举,自是兵荒马乱一片动乱,而原本因为身体不适只能在帐篷中休息的季雪庭当然也难逃此劫,被卷入其中,只能仓皇逃命。
其实若是按照季雪庭那孱弱的身体,在叛军的追捕之下怕是一个时辰都活不到。
然而也不知道是幸亦或不幸,那般混乱的时刻,季雪庭竟然阴差阳错地与晏慈撞到了一起,生死存亡之际,一个病秧子配上一个瞎子,再大的冤仇也只能放到一边,两人一路狼狈逃窜,还真叫他们逃到了现在。
第51章
变故发生之前,季雪庭原本都已经在帐篷里歇下了,当时事态紧急,自然也不可能让他有时间套上外出时应该穿得外袍衣裳。而宣帝春狩选的这时节,虽说是说春天,气候却实在称不上和煦。前些日子刚下一场春雪,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料峭的寒意。更何况,季雪庭如今所在之chu乃是深山之中,夜深时的潮意连绵不断地自地底翻涌而出,湿漉漉地裹在人身上,就连关节都是冷的。
最开始因为逃命,季雪庭周身紧绷,倒也没觉得什么,如今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向来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四皇子没多久就冻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双手抱着肩膀,在寂静潮湿又寒冷彻骨的洞穴中瑟瑟发抖,凄惨得简直就像是冬日里无人照管的落水狗。
对比起来,同样是遭逢劫难,同样是被人追杀,晏慈此人却以依旧白衣胜雪,端庄如玉,顶多就是外袍下摆上微微沾了些山间泥,可当他神色淡淡倚在石穴壁上时候,整个人看上去确实那般明净沉静,透着点不染纤尘的通透之感。
恰好与季雪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晏归真是因为贵妃权势而被晏家送入宫中的,作为世家公子,他与身为宫中出了名难缠的四皇子季雪庭自然是格格不入,再考虑到皇权与世家势力之间那微妙难言的角力,晏慈与季雪庭之间的关系自然十分尴尬,堪称冷淡。然而如今在石洞中清晰地听着那少年极力压抑住的喘息和肩头传来的轻颤后,晏慈却不经意地想起了先前自己与对方在花舫中的那一幕。
季雪庭年纪不大,而且因为身体不好,即便是已经成年了,骨架依旧格外纤细,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可以用手直接将那张牙舞爪的少年一把窝在手中……想到这里,晏慈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而此时因为察觉到洞中气流似乎有些特殊,他以手抚墙,靠着石洞边缘走了一圈,果不其然发现了此chu另有乾坤。
说来也巧,这石洞竟然是个天然的葫芦形,入口chu明明那般狭窄,可再往里去,石穴后侧却颇为宽敞。而且想来那山中樵夫猎户也曾发现此chu可遮风避雨,所以在天气不好时也会避入此chu暂时度夜,在那洞穴角落里便留了些柴火草堆盐巴等物。
“四殿下,请往这边来。
晏慈淡淡地招呼了季雪庭一声。
紧接着,他便蹲下身子,熟练地摸到了前人留下来的打火石,引了一束干草,点起了洞穴中的篝火。
不得不说,在这般漆黑的洞穴之中,也只有他这样的瞎子,才可以这般自如。
微黄的火光慢慢充满了整个洞穴,这本应让人安心,可那一点光亮却让季雪庭下意识地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小刀握在手中,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朝着那个瞎子的颈侧靠了过去。
因为这样做,他手中那把匕首割破晏慈喉咙时,就不会有任何破风之声。
季雪庭觉得晏慈实在有些古怪。
先不说经历了这般险境之后,那人为何还是如此淡定自若,就说像是他这样的公卿子弟,生火时却这般熟练,就足够引人怀疑了。
更不要说,方才他还提醒了季雪庭不可擅自出声,现在却大喇喇开始点起了篝火……
有那么一瞬间,季雪庭耳边仿佛又想起了皇兄的教导:但凡有什么人让他觉得不对劲,当即先杀了便是,余下的事之后再慢慢理清,才是那吃人的皇宫中唯一的生存之道。
如今山河动荡,各大世家早已心思浮动,就连禁军之中都有人意图谋反行刺皇帝,这跟在他身侧的晏家少主心中又是做如何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