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了一句“后会有期”便笑着往远chu走,湛云江没有拦他,我也没有。夜幕下,他一身素袍在风中翻飞,满头青丝张扬,与泼墨似的袖口一起,融进了漆黑的天地间。
白雾蒸腾,一双黑尖白翅自雾中伸展,接着轻盈一扇,那窈窕鹤身便在穹窿下翩然远去。
我静立在原地不动,直到湛云江自身后将我揽进怀中。
我任由他抱着,问:“剑尊,你不去杀他么?”
湛云江却只是深深地亲吻我的发:“我只想守在你的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第039章
好不容易上了巨山之顶,自然没有再下去的道理,而事实上,在旧魔废域中一直都有一条最方便且最好走的路——浮空河床。
这条诡异的天空之河曾被誉为是魔族的生命之河,名曰堕河,而如今的凡修对魔族一无所知,堕河之名也早已为人所忘却,生活在旧魔废域的邪道们将之命名为碎天道。
堕河的河床残块上附着了许许多多奇异的沉淀物,远看是白色,凑近看却会发现它们五彩斑斓,因为包容了太多的颜色,于是远看反而成了白色。
当年我因好奇将其剥离观察,却见它们立即散为细小光粒,无视结界钻入体内,随后完全消失,既不痛也不痒,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我以为这些东西只是一种神奇却无用的矿物,后来去了天庭才知道,它们其实是“欲望”的结晶。
而当年的堕河所汇聚流淌的,正是万物众生无穷无尽的浑浊欲望。
如今魔族消失,魔域形同废墟,堕河也成了碎天道。
破碎的河床虽然歪七八,却连接着每一座锥形巨山,所以,只要有本事攀上山顶,那么借助河床行进,便能到达旧魔废域的任何一chu地方。
借助大昊罗经仪给出的舆图,再加上一路推算微调,四天后,终于抵达了玄一无尘境的确切位置。
而这时距离浚霆分身散灭已过去九日半,再有半日,他便能遣下新的分身。有了盼头之后,人也跟着精神起来,也没顾得及休息,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为开启秘境做准备。
通常来说,当天地灵气游走到某个阶段,与秘境本身的特性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契合时,秘境便会与外界产生共鸣,并在特定区域与外界开启连通,等候在外的修士便能从那条连通的缝隙进出秘境。
但眼下却并非这天时地利之机,秘境之外的人要想进入其中,不得不将之强行破开。
有了秘境的确切位置,要强行破开秘境倒也并不难。如湛云江这个境界的高手,只要用剑向虚空多劈几次,总能劈出一条道来,但这并不代表这条随手劈开的通道可以进去,进去后还能出得来。
所以我所要做的,就是算出一个最佳的位置,将强行打开秘境的危险降至最低。
湛云江见我又取出了大昊罗经仪,便主动过来替我托着:“我曾听人说,若要强行进入一chu封闭的秘境,是要通过一些外部条件来推算秘境的阵门所在,通常是寻生门而入。”
我一面点头赞同,一面进行操作:“那人说得不错。”
天地玄阵通常以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排列展开,其中开字一门是秘境自然开启时供人进出的最安全的域门,而但当秘境chu于非自然开启状态时,唯一能安全进入的,便成了生门。
然湛云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这条人尽皆知的规则,其实只适用于旧魔废域以外的秘境。
我让湛云江带我将方圆十里的黑色大地丈量一遍,并在地脉深chu刻入了阵法,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的法力都是借了湛云江的。
之后再次操作罗经仪,算出确切的开启时机,整个过程便告一段落,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今夜酉时到来。
第040章
我收起罗经仪,对湛云江道:“今夜戌时为最佳时机。”
我之所以说是戌时,是因为浚霆当日离开时是酉时一刻,为防止万一,我等他一个时辰,到戌时,应该能回来了。
但戌时同样是极限,再拖延下去,秘境的阵门很可能又会变化,而一旦出现差错,便是生死难料。
湛云江应了一声,拉着我坐到一旁的巨石下:“距离酉时还有三个时辰,今日你十分辛苦,最好先歇息一会儿,时辰到了我会叫醒你。”
我顺从地坐下,他伸手环住我,将我靠在他结实的胸口。
安静了一会儿,我突然开口问他:“有酒吗?”
湛云江怔了怔,道:“没有。”
我快速瞥了他一眼,男人眸色清冷,神态淡然,不像在撒谎。
我只好往他胸口一靠,埋怨道:“剑尊,你不能这样小气。”
“我没有小气,”他轻笑,手却不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我的头发,像在摆弄心爰的物件,“今日你还有要事,喝酒会误事。”
强词夺理。
或许是想到这一路行程收官在即,心情有些亢奋,我闭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不仅没睡着,反倒越来越清醒了。
“剑尊,你醒着吗?”
我唤身后的男人,他虽抱着我,却一直在闭目吐纳。
听到他唔了一声,我问道:“这几天我睡觉的时候,你好像,在背着我捯弄什么物什?当然,我不是想跟你打听什么,只是这么干等着实无趣,找点话题聊聊。如果这个问题冒犯到你,你就当我没问过。”
湛云江睨了我一眼,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虽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却还不能告诉你。你若真想知道,便再耐心等一等罢。”
原本我是真的没话找话,可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把我的好奇心给吊了起来,这厮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他不是一向最笃信“是便是是,不是便是不是”的么。
我哼了一声,不再追问,想了想,又换了个一话题。
“剑尊,我曾听温尧那……咳、温宗主提起,说三百年前你曾每隔一段时间就出一趟远门,却不肯告诉别人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关于这个,我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好奇,你……”
湛云江没等我把话说完便快速答道:“渡劫。”
“什么?”我愣了愣。
“我说,我出远门,渡劫。”
渡劫?他一个渡劫境圆满的人渡什么劫?飞升劫?可他不是没飞升吗?
蓦地,我恍然大悟。是了,他的确没飞升,所以他口中的渡劫……
我过头去看他,目光包含了发自内心的怜悯与痛惜:真是同道中人呐,云剑尊!若不是你我之间隔了血海深仇,我真想与你拜个把子从此称兄道弟!
大约是我的眼神实在太过伤人,湛云江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胆子不觉又大了几分,接着问道:“那剑尊可否告知,你……一共渡了几次?”
他闭上眼睛,有些无奈地答道:“九次。”
我当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立即止住笑意,并朝他跪了下来:“剑尊息怒!是尹华失礼了!”
该死!我怎能如此得意忘形!九次渡劫九次不过是怎样的痛心疾首,这世上怕是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可我……我竟敢当着湛云江的面嘲笑他?!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湛云江不仅没有发怒,甚至立刻把我拉了起来。他把我抱进怀里,紧紧拥住,力道之大几乎让我透不过气。
我不敢挣扎,却听到他一向从容的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他说:“尹华,你笑话我也无妨,因为这一切早已经注定了。我这一生,都成不了仙。”
我僵住了。
自那年下凡历劫,我认识这个男人已经整整三百年,这三百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修炼,勤奋、顽固,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未展露过哪怕一丝对成仙的渴望。即便偶尔遥望天际,眼瞳里闪过的也只有遗憾、哀伤,或者是……眷恋。
从前我以为,他的这些情绪来自于对仙路的求而不得,可如今听得他这一番话,我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完全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