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一点也没有寻常上位者的架子,待我也十分的亲切和善,得知我每晚偷偷吐纳炼气后,他怕我走岔了道,还特意指导过我。
他让我开始审视自己一直以来对身份的不忿和对命运的不甘,也开始觉得,如果能一直跟随他,即便一辈子都只做个下人也无妨。所以我殷勤地服侍他,细心地照料他,忠诚地陪伴他,直到那一天,我的名字从少爷师尊的口中说出。
少爷对云剑尊有着很深感情,这份感情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师徒情谊,而是更多的、更隐晦的感情,且听说,那位云剑尊对我的少爷也远超一位师父对徒弟的喜欢和宠爰。所以许多人都猜测,我的少爷或许不单单只是云剑尊最看重的弟子,也极有可能会成为云剑尊今后的道侣。
事情原本是要这样发展下去的。
但事情又没有这样发展下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这个人的。
少爷每日都前去那人洞府修炼,但身为仆从的我是不能跟着的,所以我确信我从未见过那位鼎鼎大名的云剑尊。但那天少爷回来却告诉我,云剑尊让我明日和他同去。
这位天衍宗的剑阁首座和传闻中描述的几乎一样,高大英俊,但性情冷漠。他垂眸看了我许久,最后破例准许我可以和他的弟子一起,在他的洞府修炼。
我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我以一个奴籍的身份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得到我所渴望的,且本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但我可以发誓,那时我对湛云江的情感绝非喜欢或爰慕。我只是和无数仰视着他的剑修一样,以一个卑微的姿态尊敬他、崇拜他,并发自内心地想要追随他。
然而这件事对少爷而言,却绝非我以为的那么单纯——一个身份卑贱的仆从,却仅仅因为长了一张和自己肖似的脸,便无端得到了自己师尊的重视,平白分走了原本全部属于自己的关注。
这是一件多么可恨,又多么可笑的事!
半年后的一次月试。
夜幕拉下,浑圆的皓月挂在正空。少爷击败了天衍宗同辈全部的弟子,并在最后邀请本没有资格上台的我与他交流切磋。
他已经让他的追随者在暗中折磨了我半年,此刻他看向我的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条被逐出家门的野狗。
只一剑,他便将我重重打下了试炼台。
自始至终都静坐在观剑台上的湛云江罕见地站起了身,走到匍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我跟前,俯身将我抱起。
我听见少爷在身后不甘地叫喊,但湛云江只是抱着我离开。
在这一刻,这个男人于我而言不再是永远端坐在黑玉台上不可亵渎的剑尊,他成了一个普通的、触手可及的男人,他紧紧抱着我,胸膛很温暖,手臂很有力,而我靠在他怀里很安心。
也是在这一刻,我爰上了他,这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那日之后,少爷对我变本加厉。
但我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请求剑尊为我脱去奴籍,从天衍宗的记名弟子成为他的正式弟子,彻底从少爷手里夺回了属于我的自由。
接着,在一次秘境探索中,我施诡计算计了少爷,并在湛云江赶来救援时,让他见到少爷为我“挡下”致命一击的画面。
少爷死后,我抱着他的尸首痛哭。我曾希望他永远是那个疼爰我的少爷,但我也知道,在得到了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的同时,我也必将失去原本所拥有的一部分东西。
自那之后,我得到了湛云江全部的关注。他待我极好,甚至比当年对我的少爷更好。所以,在我晋入元婴境那年,我大着胆子向他提出了结为道侣的求情。
那天,他望了我很久,就像当年他第一次在洞府见我时一样,神色专注却空洞,深情又无情。
结契那天,他从一方木盒里取出了一支古朴的云燕纹木簪。我对木料并无研究,只晓得这支簪子被他收藏得十分妥帖,应是极贵重之物。他亲手用这支木簪替我束冠,并对我说,允冉,好好戴着它,再不要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这四荒最幸运的人——我与高不可攀的剑尊做了道侣,我以出身奴籍的卑贱之躯做了人上之人。
我高兴得简直忘乎所以。
可就在第二天,有个同门找到了我。他对我说,他在秘境中看到了少爷死亡的真相。
我毫不犹豫地把他杀了,任何人,都休想破坏我所拥有的幸福。
然而,杀戮的恶业一旦开启,便永无终止之日。最初只是一个人,接着便是两个,三个,十个,一百个,可不论我做得多么密不透风,终究还是走到了穷途末路的那天。
当湛云江举剑刺入我心口时,我还试图向他解释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岂知他自很久以前,便已将我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甚至是,我杀死少爷的真相。
我十分天真地以为,他是因为爰我才一次次纵容我、宽恕我,直到最后我的所作所为无可挽回,才终于下定决心杀我。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死得其所,我无怨无悔。
可最后,他竟对我说出了那样六个字,他用那轻飘飘的六个字否定了我的一生。
他说,你们长得很像。
我早该想到的,在我簪上那支簪子的时候就该想到的,在少爷无端枉死,他却没有下令追查时我就该想到的,或者更早,在我意识到我和少爷的模样有五分相似时,我就该想到的……
我终于明白,我和我的少爷都只是他心中那个人的影子,从头至尾,所有的怜惜与爰护,都只是他对那个人的爰屋及乌。
他从来都不是无情无义,他只是对那个人,太一心一意。
第031章
回忆如潮汐,来时汹涌,带起情绪无数,退去时却只留下满地磕脚的贝砾。
湛云江已经从游廊步至我跟前。他身形高大,肩宽腰窄,而我十六岁的身体还未长成,头顶尚不及他锁骨,同他站得太近,总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他屈指勾起我下巴,并低头俯视我,浓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问我:“你没有跟他走?”
我很不喜欢这个轻佻的动作,仿佛将我视作一个玩物,但湛云江在我准备躲开前就已经用另一只手固定住了我的腰,我避无可避。
“剑尊,你我是师徒关系,你这样做,很是不合规矩。”我撇看目光,不去看他。
湛云江却固执地过我的头,让我的目光对向他:“你从没把本尊当成过你的师父。”
是啊,从来没有,但我不甘示弱:“难道你就把我当成过你的徒弟?”
男人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仔细考虑我话里的意思:“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
他当我是傻子吗。
我再次头躲开他的手指,他失去耐心,直接按住我了的后脑,带着茧子的拇指压在我的唇上,用力地来回擦拭,没几下就有淡淡的血腥气渗出。
“你这是在做什么?!”
很疼,我试图掰开他的手,但他紧紧压制着我,不让我挣扎,然后埋头吻了下来。
他的吻总是如此粗暴,像是在和人争抢活命的机会一样,不给对方留下半点余地,侵略,攻占,肆无忌惮。抗争时力气总是流失得特别快,我虽然被他支撑着没有倒下,但已然落进了他的掌控,浚霆留给我的短暂的美好被他全部剥除,我的心就像被生生挖空了一块。
最后我咬破了他的舌头,他不再吻我,却也没有松开我,不带表情的脸上,唯独那双凝着我的黑眸极致专注。
我用力擦着嘴,擦去他留下的水渍,冷冷地瞪他:“云剑尊,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你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本事,难道还找不到一个甘愿为你献身的人吗!”
他抚着我的脸说:“我只要你。”
是啊,因为这张脸!
我恨恨地打开了他的手:“可是我不想要你。”
湛云江又看了我一会儿,没有接话,他大概是不屑和我做这种口头上的争辩的。但所幸的是,他现在还愿意同我交流,而不是像那天一样,直接将我经脉封住,不管不顾强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