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诣更急了:“那怎么办?”
睢相逢不好直接说让宫梧桐柔熬过去,含糊了几句就跑出去寻云林境了。
宫梧桐说不上来到底是冷是热,他浑身滚烫,呼出的气却是冰凉甚至带白雾的,长发披散着躺在榻上,因那漆黑里衣的衬托显得他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明修诣心急如焚,猛然间响起好几年前宫梧桐好像也因寒气入体而病过一场,只是那回好像并没有那般严重,睡了一觉起来就活蹦乱跳了,但这次宫梧桐却只是短短一会就烧成这样。
明修诣握着他的手,怔了半晌,心想,师尊的修为越来越高,为什么身体……却反而越来越弱了。
仅仅只是一次寒意入体就能让他病得下不了床。
难道是和他身上的佛骨和魔骨有关?
宫梧桐病恹恹地垂着长长羽睫,脖颈上的红绳让他无法入眠,明修诣见他困倦得厉害,本是想利用寒冰灵种让他入睡,但又担心寒意会让他的病加深,只能轻轻唤他不让他睡觉。
“师尊?师尊别睡,师叔等会就到了。”
宫梧桐轻轻摇头,额前的一绺发被他的冷汗浸得贴在脸颊上,他迷糊道:“我睡一觉就好了。”
明修诣温声道:“不能睡,等一等再睡。”
宫梧桐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现在烧得厉害,说话根本不过脑子,怔然看了明修诣好一会,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迷茫道:“为什么我不能睡觉?”
明修诣正要和他解释,却见宫梧桐骨节发青地死死扣住他的小臂,那双异瞳也涣散失神,像是在看明修诣又像是落在虚空。
“我只是想……”
宫梧桐迷茫地心想:“我从始至终,只是想睡一觉。”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话,哪怕意识混沌,宫梧桐也始终记着不能在小辈面前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
明修诣茫然看了他许久,敏锐地窥见了宫梧桐那掩藏在尖刺下的真心。
哪怕宫梧桐知晓自己的寒冰灵种能够让他睡觉,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于睡觉的渴望,似乎是担心给了小徒儿太多压力,每回睡觉都是用一种异常散漫的态度,甚至于不会天天找明修诣,只是心血来潮了提上一回,剩下的全是明修诣主动过去送灵力。
明修诣本来觉得师尊对彻夜不眠已经习惯,但仔细一想,谁能习惯得了那种不见光芒的长夜漫漫?
宫梧桐说完后,便安静地靠在枕头上,那垂着的长长羽睫仿佛垂死的墨蝶,美艳又颓然。
云林境没一会就匆匆而来,他瞧见宫梧桐那副样子眉头紧皱,瞥了明修诣一眼。
他本来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明修诣却以为云林境是在怪罪自己,起身行礼告罪:“是我的过失。”
云林境:“……”
这孩子……
或许真的被他大师兄给作傻了,什么破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第83章泥土枯木
云林境叹气道:“起来吧,没事,他的脾气我知道,再怎么也怪罪不到你头上。”
明修诣起身,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云林境坐在床沿:“师兄?”
宫梧桐虚弱无力地打他,说:“你别在这,我要我徒儿。”
云林境也没和马上要烧成个傻子的大师兄一般见识,按着他不安分的手,探上他的脉:“别胡闹。”
没一会,他将宫梧桐发软的手放下,发现果然如睢相逢所说,宫梧桐那经脉里已经都要结成冰花儿了,怪不得病成这样。
宫梧桐一直在偏着头看站立在一旁的明修诣,眼睛烧得凝出一层水雾,时不时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而滑落水珠,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明修诣只是看了一眼,就匆匆垂下头不敢再看。
云林境抬手将宫梧桐脸上的泪水擦掉,轻声道:“师兄,你运转灵力,看看能不能将那些寒意逼出来?”
之前宫梧桐也被寒冰灵种给激得寒意入体过,只是当时是宫确用圣尊灵力为他强行逼出寒意,也顺道让宫梧桐有了一夜安眠。
云林境修为比不上宫确,自然不敢随意探入宫梧桐的灵脉。
那寒冰灵种的寒意这么多满满当当堆积在灵脉,但凡换个修为弱一些的,经脉都能冻断,更何况是擅自用灵力进入经脉了。
宫梧桐闷闷地运转了一下灵力,只是没一会他就痛得捂住了腰腹,呜咽道:“疼。”
云林境忙不迭道:“哪里疼?”
宫梧桐哼哼唧唧:“哪里都疼。”
化神期的灵力一旦在经脉中游走,那寒意像是游蛇似的直接扑上前吞噬,将经脉扑腾得一阵阵剧痛。
云林境再也不敢让他运转灵力了。
这一下,众人陷入两难。
云林境正在皱眉时,睢相逢脑子活法,悄悄走上前,提议道:“师叔啊,要不让之之试试看,能不能将师尊身体的寒意给引出来?”
云林境抬头。
站在一旁的明修诣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迷茫看去。
睢相逢道:“之之,你是不是能随意控制寒霜融化和结冻?”
明修诣点头。
“那不就得了。”睢相逢一把把他拉过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将灵力送入师尊经脉中,把那些寒意全都化了啊。”
云林境也起身让了位置,打算破罐破摔了。
反正怎么样都比眼睁睁看着宫梧桐受罪要好。
明修诣压力有些大,上前坐在床沿,故作镇定握住宫梧桐滚烫的手腕。
宫梧桐一看到他过来,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明修诣愣了一下,若不是宫梧桐的眼睛还是异瞳,他都要以为又到了“选妃日”——要不然宫梧桐怎么看他的眼睛里似乎是情根深种全是炽热爰意?
明修诣没多想,扣着师尊的手,小心翼翼将寒意送入他的经脉中。
之前明修诣也曾经为师尊梳理灵脉用灵力进入过宫梧桐的身体,但这一次宫梧桐大概是难受得狠了,神智昏沉之际,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灵力,不受控制地猛地释放出去一股排斥的威压。
轰的一声闷响,明修诣脸色一白,灵力被直接弹了回来,骤然炸开在原地,白霜簌簌落下,满室地上全是雪白。
睢相逢吓了一跳,忙冲上前:“之之?!”
明修诣按着胸口,内府难受得要命,被睢相逢强行塞了几个灵丹才勉强稳下来。
云林境脸色沉了下来,看明修诣并无大碍,正要让他先下去休息,却见方才还无事的宫梧桐猛地翻身伏在床沿剧烈喘息。
他因为方才反抗妄动灵力,灵脉中的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冻成冰块了,连白发都在缓缓结着雪白的霜花。
宫梧桐喘了半天,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师兄!”云林境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见宫梧桐咳血后便伏在床沿不动,唯恐他再陷入沉睡,一口扣住他的肩膀。
宫梧桐脖子上的红绳并未有反应,说明他还清醒着。
宫梧桐闭着眼睛好一会,靠回软榻上,不敢去看被他伤到的明修诣,喃喃道:“都出去。”
云林境:“可是……”
“担心什么。”宫梧桐稍稍清醒了些,又恢复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架势,淡淡道,“死不了。”
他一翻身,背影写着大大的一个“滚”字。
宫梧桐只觉冷得瑟瑟发抖,但身体却滚烫如火炭,让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抱紧锦被还是脱了衣裳好。
冰火两重天将他脑子烧得浑浑噩噩,耳畔一阵嗡鸣,隐约听到云林境和他两个徒儿似乎在说什么,但他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听了,只期盼着这屋子里的人走得越远越好。
“别管我了。”宫梧桐迷茫地心想,“都别再管我了。”
这世上有趣的事物那么多,为什么非得管我这种……
将死之人。
宫梧桐正在想着,耳畔传来一串脚步离去的声音。
围在他身边的人全都走了。
宫梧桐想:“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