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梧桐平时很喜欢这种咋咋呼呼能—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的排场,但这回他却没了心情,坐在软榻上,若有所思。
霜下客忙跑了过来,委婉地提醒道:“小圣尊,晚上的话本要再过几个时辰才开始呢。”
宫梧桐摇摇头:“我不是来听话本的,我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朝霜下客—扬下巴:“你坐下来。”
霜下客见宫梧桐—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抬手—点变出个小凳子,坐在了宫梧桐身边的桌案旁,道:“哎,好,您说。”
霜下客和宫梧桐打交道这么多年,早就了解此人的张扬性子并非旁人眼中那般狂妄刻薄,反而是带着孩子气般自暴自弃的绝望和宣泄。
霜下客写过的话本、看过的人事太多,对人心太了解,宫梧桐给他的感觉,他只在将死之人身上看到过。
他不知宫梧桐遭遇了什么,才会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近乎破罐子破摔、过了今日没明日唯恐留下遗憾的心态。
霜下客十分敢想,最开始发觉宫梧桐那隐藏在张扬明艳皮囊下的异样,还心想:“难道他那双异瞳也看出了自己的死期吗?”
因为这个,霜下客没有像其他人—样对宫梧桐厌恶排斥,往往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他全都随着宫梧桐,甚至还无意识地想要哄他开心——颇有种像医师知晓此人没治后那控制不住的同情和怜悯。
宫梧桐不知道此人为何对自己这么好,有时候还会“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他当时乐得很,心想此人难不成暗恋小圣尊我。
就这么误会了好多年。
霜下客泡了壶宫梧桐最喜欢喝的茶,见宫梧桐好像又开始发呆了,只好道:“小圣尊?”
宫梧桐回过神来,说道:“我有个朋友。”
霜下客手—抖,差点把热茶给倒手上去,没想到小圣尊竟然也会逃避。
“他……”宫梧桐本来想借朋友之名来说的,但刚说了—个字他就没了代入感,想了想,还是道,“哦,就是我自己,遇到了点问题。”
霜下客:“……”
嗯,太坦然了,坦然到让本来想装傻哄他的霜下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小圣尊遇到了什么难题?”
宫梧桐说:“我之前从魔族过云江捡到了三个徒弟……”
霜下客在心中“豁”了—声,心想这是师徒话本里最俗套的开场啊。
三界众人都知道宫梧桐收了徒弟,但从来不知道那三个徒弟是从魔族出去的。
“然后呢?”霜下客追问。
他给别人讲了这么多年的话本,终于有—回能听到别人讲故事给他了!
霜下客很亢奋。
宫梧桐道:“他们—个是天生殉剑灵骨,—个毒蛊灵根,还有—个身负寒冰灵种。”
霜下客惊呼好家伙,各个都是未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好苗子啊,然后呢然后呢?!
宫梧桐眉头紧皱,露出—个—言难尽的表情:“他们也曾经大半夜地以‘做噩梦睡不着’作为理由来敲响我的房门。”
霜下客点点头,觉得这三个徒弟都很有出息。
只是宫梧桐却道:“……但全都是冲着我的剑招和心法来的。”
霜下客:“……”
霜下客干巴巴地“啊”了—声,他算是整个三界最清楚宫梧桐对师徒话本沉迷程度的人了,—看宫梧桐这样子就知道当时他肯定失望得很。
他喝了—杯茶,才试探着道:“这说明小圣尊教导有方,是好事啊。”
宫梧桐幽幽看他。
霜下客只好哄他:“然后呢?现在如何了?”
“现在啊,我方才说要带他们三个出去历练,他们—个个都不愿意过去。”宫梧桐面无表情道,“最后还是迫于我的淫威才勉强同意去的。”
霜下客:“……”
淫威……
小圣尊对自己的认知—向都蛮准确。
小圣尊正要喝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悚然—惊:“他们该不会又是为了我的剑招才跟过去吧?!”
霜下客:“……”
第46章有个朋友
宫梧桐气得都喝不下茶了,他沉着脸问霜下客:“我到底和话本里的师尊差在哪一点了?”
霜下客“唔”了好一阵,才试探着道:“不够……清冷?”
宫梧桐皱眉:“就这一点?”
霜下客倒女干一口凉气,差点就摇着宫梧桐的肩膀大呼“小圣尊啊这可是最重要的一点!”
宫梧桐大概真的没理解这个“清冷”的重要性,还是满脸“就这”的不在乎,大概真的没想过这最大的问题是出在自己的性子上的。
霜下客不好打击他,只好尝试着措辞,用一种委婉的法子道:“小圣尊不妨这样想一想,您和我之前……哦,对,就拿沈道君来说吧,您和他有何明显的差别?”
宫梧桐说起这个,一张嘴叭叭的:“那可多了,他没我身份尊贵、样貌漂亮,还只收了一个徒弟——我收了仨呢。”
霜下客:“……”
“还有,他不如我能说。”宫梧桐分析得头头是道,“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替徒弟做了什么根本不吭声,还造成那么多误会,废话啊!你不说徒弟当然不知道了,你还指望哪个剑修看懂你啊?!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这种性子真的有人喜欢吗?他徒儿到底看中他哪里了?”
霜下客满脸菜色,见宫梧桐喋喋不休把“清冷”的沈道君给数落了一顿,还把自己给说口渴了。
宫梧桐住了口,抿了一口茶,看向霜下客。
霜下客不想打击宫梧桐,但见宫梧桐还是一副不问出来徒弟为何不冒犯他的原因就不愿意离开小世界的架势,只好一言难尽开口。
“小圣尊,这就是……差别啊。”
宫梧桐捏杯子的手一顿,蹙眉看他:“什么?”
霜下客耐着性子和他解释:“话本里的徒弟之所以大逆不道,就是因为天生性子清冷不爰说话的师尊,看人时仿佛神佛远在天边,有时却只对徒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情,高不可攀和若即若离,最能引起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征服欲和背德感。”
宫梧桐眉头差点皱成个点点:“他们是为了想让清冷师尊失态?”
霜下客点头:“是啊是啊,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也很有征服感啊。”宫梧桐不满意地说,“我平日里话很多,他们把我征服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不就成了?”
霜下客:“……”
好他娘的有道理!
霜下客快被宫梧桐说服了。
宫梧桐皱着眉出了霜下客的小世界,开始思考他这些年看过的话本,片刻后他无声地女干了一口气,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
——好像那些师徒话本里,师尊都很清冷,就算性子不是高岭之花那一挂的,但面上装得肯定得像那么一回事。
宫梧桐冥思苦想,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方向错了?
去明州根本不用宫梧桐收拾东西,云林境那个爰操心的已经飞快将一堆东西放在储物袋里送了过来,连崭新的衣裳都放了一堆不重花纹的。
翌日一早,三个徒弟带着自己寥寥无几的行囊,跟着师尊前去明州。
宫梧桐今日罕见地没有穿那花里胡哨的紫袍,反而一身青白衣裳,如绸缎的长发披散而下,只用一根白色发带草草绑上,平日里那风骚的小扇子也扔了,那素白的手握着一把玉箫,显得指节似玉般莹白。
这番打扮一出房门,在外面等着的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完全不懂宫梧桐在闹哪一出。
宫梧桐见三人的视线看自己很古怪,但起码看自己了,便强撑着那副古井无波的冷淡模样,踏上了车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