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千岁双手垂立,直盯着凤飞鸾,声带沙哑地质问:“你想要怎样,才能把人还给我。”
指挥使大人此时若是再抖个狠绝的心计,逼迫三太子下跪三拜九叩再自断手脚自震心脉,想必也能一击得逞永绝后患了。
凤飞鸾这时却被另一个人牢牢牵绊住心思,就把与三太子往日的一笔一笔深仇旧怨暂且抛后,也不打晃子,快刀斩乱麻问道:“我要捉的那个贱人,也在你手里,对么?”
房千岁一听这话,一丝一毫迟疑犹豫都没有:“你等着别走,我把人提来!”
凤飞鸾:“好,我就等着。”
房千岁厉声道:“一个换一个,一言为定你休想跑!”
凤飞鸾掸掸衣袍上因为方才恶战沾染的沙土灰尘,轻蔑地说:“本宫对这样面貌平庸的人不感兴趣,你去拿那人来换。我要活的,带回去剥皮吃肉。”
澹台雁门这时开腔:“我的部下在这里驻扎,正好与指挥使大人摆龙门阵喝一口茶。他跑不了。”
澹台雁门换回了自家兄长,却眼见凤飞鸾费尽心机使诈赚去楚公子。这一进一出,他自觉好像有点对不住三殿下,有失江湖道义。他与水族并不是一伙,没什么深厚交往,谈不上多么想要帮三殿下的忙。但他与神都指挥使,可是新仇旧恨交织,更不想便宜了凤大人,决不能让这人逍遥自在掳了人质跑了。这事他上一大当,也是损他脸面威严。
房千岁一双眼狠绝地盯住指挥使:“我即刻就回,你把人照看好了。倘若照顾得不好,我家楚晗有个好歹,我绝饶不了你,追你到天涯海角也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凤大人可没打算与眼前人结下血海深仇再被碎尸万段。他慢条斯理儿重新系好披风的丝绦,轻轻抚摸自己面颊整饬容貌,然后不咸不淡哼了一声。虽然还拿着架子,这也算是应承了。
凤飞鸾那时心肠里却不知怎的,突然酸了一下,怅然若失。他眼前一晃而过的,仍是房千岁目光含水痛楚不舍地望着楚公子最终散去功夫被迫撒手放人的表情。这些年他与三太子打过许多次交道,知己知彼,老冤家打都打疲了,却还是平生第一次,从这头顽劣不羁的孽畜眼里看到一种令他陌生的柔软情绪……这世上还没有人用那种眼光看过他一眼。他好像也没有对旁的什么人产生过那种情绪,不知道原来用那种眼光看过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心慈手软、无心恋战、在对家面前弃阵投降。
他也是头一回占尽上风,在房千岁面前拿捏着人质耀武扬威。然而那股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与心酸,缠绕心头挥之不去,横竖都不是滋味。
……
远山绵延不绝,飞鸟嘶鸣掠过。山间四维八荒一片开阔天地上,交兵的两家以十里为距,各自排开威仪的阵仗。
神都指挥使的大军以红色凤旗为号令,旗帜在阳光下艳丽夺目,灵界四海之内独一无二,连绵成一片火红的阵势。仪仗灵兽英招一字排开,五彩凤鸟战车押后。而澹台大将军的余部,是以青绿的山峦颜色为帜,青色旗和浩浩荡荡的铁血青铜大军交汇成一色,自成一派,与巍峨远山连成一片,一眼望不见队伍尾端。
澹台雁门是笃定主意既不贸然开打,也不离开,就与指挥使大人隔开一片原野两军为峙,倒要看看龙凤相争是怎么个惨烈结果,再定夺自家能否坐收渔利。
一片火红的凤旗阵中,指挥使大人缓缓起身,从容步下凤首战车,头发一丝不乱,唯见雀翎大氅在风中飘扬。这人何时何地都是步履优雅,即便这边厢被房三殿下威逼着追着赶着兑换人质,仍是一派不慌不忙,眼前和心里都仿佛只有他自己。
凤大人也说话算话,讲定要好好“照看”楚公子,他还当真用心照看了。
三太子不在面前“碍眼”,凤飞鸾对楚晗稍微和颜悦色些了,不再绷一张脸拖着一条瘸腿地声色俱厉、一副随时与人搏命的狠戾。
两名随军的神医进来为楚晗疗伤,这次可是跪在床头,为楚公子殷勤地捏腹扭胸,端药喂水,丝毫不敢怠慢。
指挥使大人一个眼神使唤,旁边服侍的小童点上一盏鎏金香薰铜丸。小童再蘸上山茶花、明目艾草的精油,轻轻为楚晗扭捏太阳穴和后颈,去头痛脑热。
凤飞鸾心里也有盘算,他与楚公子无冤无仇,人又不是他打伤的,他又不会使玄冰掌。楚晗倘若在他手里没吊住这口气,挂了,他就是替澹台雁门背黑锅。到时与三太子掐个你死我活让澹台一派坐收渔利,这种蚀本买卖他才不做,最终当然还是要将楚晗还回去。
两位医官的袍服后心尽湿,额头冷汗淋漓。楚晗身子骨里浸入寒气,部分寒流顺着疗伤的手掌移入那两位大夫体内,激得那二人也是浑身抖索,牙齿不停叽咕打战。
“废物,走开。”凤飞鸾低声呵斥一句。
指挥使轻抬起脚,踹走一个神医老头子,自己坐到楚晗面前。这人伸掌探入楚晗的衣服,拿捏着力气,扭起来了。
指挥使大人的手,在不发功袭人时已恢复原样。五指变回平常模样,手指细润修长,并不留多余的长指甲,且勤于保养皮肤滑腻,扭得竟然相当舒服。
楚晗先前也没料到,落在蛇蝎美人手心里,反而比刚才在澹台雁门那里滋味好过许多。他心脉遭到寒气阻塞凝滞的地方,缓缓畅通了,人也转醒。血脉里几股相激的冰冷气息,沿着凤大人在他身上来回游走的手指,渐渐都被移出去了。
凤飞鸾偶尔额上洇出一片密麻细碎的冷汗珠,但这人内功相当强悍,而且心性坚韧,凡事只要上了他手就锲而不舍,尤其对澹台氏的掌法暗暗不服,与对方较劲似的扭了很久。即便拔不掉玄冰掌侵入骨髓的寒流,替楚晗暂时解脱出昏厥和剧痛还是办得到的。
“多谢大人了。”楚晗不计前嫌,坦然与对方对视,心里想的是凤飞鸾与沈公子那件不太能上台面的事。
“澹台雁门区区稀松平常功夫,哼。”凤飞鸾做完这些,不屑地哼出一声,争强好胜的心性也是融进骨血里了,疗个伤都要暗自拼出内功高低。
凤大人也并不轻松,一条腿伤得尤其狼狈。房千岁发起狠来,下手用了十成气力。楚晗看到凤飞鸾撩开裤脚,亵裤之下那条断腿里面白骨隐隐露出,竟然也是鲜血淋漓。
医官就地给指挥使大人从伤chu择出许多碎骨,再接骨,上夹板,上药。凤飞鸾咬着嘴唇别过脸去,高昂着头,骨头掰正扣合的那一下,也不过是将自己下嘴唇啃下一块皮,舌尖蘸着血丝,哼也没允许自己哼一声。
这人对待仇家心狠,对待自己也一样的刻薄冷漠,对谁都不肯留个余地、做个转圜,也是性子太刚强了……楚晗心想。
……
凤飞鸾因替人疗伤之故,面孔凑近楚晗,彼此鼻息相闻。
楚晗被一股子香粉胭脂气给熏得,本来就伤重气息不顺,皱着眉头鼻子都没法呼女干,太香了。他顿时开始留恋小千岁身上的咸水味儿,眼前这位,闻着还不如那位呢。
凤大人也是突然一动,凑得更近用力闻了一下他,神情微妙复杂。
指挥使再次伸脚,又踹走另个白老头子,就剩他二人在帐内床榻前独chu。
凤飞鸾回复清高模样:“楚公子,本宫想不到,你原来真的稀罕那个浪荡子,乐意为了那头孽畜做到如此这般。也难怪他拿你当个宝贝。”
楚晗终于顺过气来:“你说什么?”
凤飞鸾:“……你不知道龙息封印?嘲风没有告知你实话?”
楚晗:“……什么龙息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