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安准备离开了。
他在离开之前,沿着河边走了很久很久,希望可以找到路青黛留下的什么痕迹,但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许……李心安不敢去想那个「也许」。
孙小翠连夜收拾好了两个人的包裹,像是新婚待嫁的少女一般,傻傻的笑了一夜。
次日一早,李心安带着孙小翠,告别了孙陈氏,准备北上洛阳。
路上,快要走出孙家庄时,孙小翠恋恋不舍的回头望去,李心安轻声说道:「舍不得的话,再去和伯母告别吧。」
孙小翠摇头无言,这个女孩子很清楚,自己这一走,和母亲,和阿兄,很可能就是永别了。
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看待自己,会觉得自己是个***娼妇吗?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己那个时候已经不在这里了,可是自己的家人,却还要承受那些人的白眼,被指着脊梁活下去。
想到这些,孙小翠突然有了拔腿冲回家里的冲动,嫁给一个陌生人也许没有那么可怕。
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身后那个男人。
造化弄人,自己若是没有遇见李心安该多好?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心安理得的像一个普通农妇那样活一辈子。
然后安排自己的女儿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吗?
孙小翠强忍住悲痛,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走吧。」孙小翠转回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去洛阳。」
李心安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子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生离死别对李心安而言是家常便饭,但对孙小翠来说,离家就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悲伤。
两人在路上闲聊,以此来消减少女心中的痛苦。
「小翠,前面是哪个村子?」李心安指着不远处一片废墟说道,「看起来已经荒废了。」
「哦,那里也是我们孙家庄。」孙小翠回答道,「十几年前,这里发了大水,把原来的村子被淹了一半,官府就把我们往北面迁了一里地,建造了新的孙家庄,后来旧村就慢慢荒废了。村子里的旧祠堂也在那里,还有一个私塾,我小时候就是在那个私塾里学了几个字,私塾里的先生人很好,愿意教我们女孩子识字。」
「那确实是一位好先生,他现在还在村子里吗?」
孙小翠低下头,黯然说道:「不在了,那年大水,先生被冲走了。」
「这样啊,抱歉。」李心安叹了口气,这世上,好人总是不长命的。
「呀!」孙小翠突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心安顿时警觉,谨慎的扫视四周。
孙小翠懊恼的道:「我才想起来,还没有和阿兄道别。他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李公子,你能不能在这里先等一会儿,你让我去找阿兄好不好?」
「当然。」李心安微笑说道,「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地里干活。」少女向着农田的方向跑去,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李心安的视线中。
附近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李心安决定去孙家村旧址的那座废墟转转。
这里已经长满了荒草,倾斜倒塌的土房、断裂的房梁,野兽的粪便,无不昭示着,这里已经多年不曾有人踏足。
李心安有些无处下脚,但所幸,一处地方似乎是被人踩踏过,茅草倒伏下来,勉强可以过人。
也许是野兽来过吧……李心安这样想。
他沿着那条勉强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小径一直走到一处破损的院落前,这里比其他的院子都要大,而且看那残存的布局和屋子
的格式,这里应该就是孙小翠口中所说的那座老祠堂了。
李心安走进祠堂,这里的主殿已经坍塌了半个屋顶,摇摇欲坠。除此之外,只有两间屋子还算保存完好。
李心安环视四周,莫名的觉得有些怪异——祠堂主殿右侧有一口水井,水井的边缘还残存着水渍;一路走来,李心安完全像是跟着前人的步伐来到这里。而且其他的地方都是布满灰尘,这祠堂却还算干净,虽没有可以打扫过的痕迹,但也可以确定,这里是经常有人来的。
至少在李心安来到这里之前,还有人在这座祠堂待过。
李心安略微一想,便也没觉得有多奇怪。祠堂毕竟不同于其他的房子,纪念意义很重。哪怕是孙家庄修建了新的祠堂,有些老人们,还是会回这里祭拜的。
李心安坐在台阶上,他身后,就是这祠堂保存最完好的一间偏房。李心安可不敢坐在那主殿之下,毕竟那房子快塌了。
就在李心安无聊的等着孙小翠的时候,他隐隐听到,身后上着锁的房间里,传来了微弱的声响。
李心安回头瞥了一眼,觉得可能是什么野狗野猫,没太在意,就又回过了头。
但屋子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隐约之间,李心安还听到了铁链摩擦的声响。
不对劲!
李心安警觉的站了起来,从他踏入到这座废墟开始,李心安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被人踩出的小径、被人用过的水井,人迹罕至荒废多年的老村,会有人来祭拜祠堂吗?这个解释显然说不通,孙家庄是个大庄,如果有人来祭拜老祠堂,绝不会是一两个人,而是浩浩荡荡几个大家族。他们如果真的重视这里的话,老祠堂还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吗?
李心安盯着身后那个房间,神情逐渐凝重。
这间房子的门锁,是新的!
门是旧门,锁是新锁。有人在这个已经被抛弃的地方,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李心安轻轻把手放在门锁上,锁和房门碰撞,屋里面那声音顿时变大。李心安听得很清楚了,那就是铁链的声音。
里面,会是人吗?
李心安内力喷吐,震断门锁,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阳光从他背后照进屋子里,李心安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一幕。
房间的一个角落,女人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紧紧蜷缩着身体,她赤裸着双足,皮肤已经出现龟裂,衣衫凌乱,沾满了泥土。像是天上的仙女,掉进了泥潭。
女人的话里,抱着两把剑。
「路庄主……」
李心安眼神呆滞,他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蒙尘的可怜女人,居然是路青黛!
怎么会是她!不可能是她!即便路青黛死了……这也不应该是她!
李心安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想要确定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路青黛。但就在他的手触碰到路青黛脸的那一刹那,路青黛突然发狂,大叫起来。她拼命挥舞着剑,歇斯里底,妄图将李心安驱赶出去。
李心安被吓了一跳,怔怔的向后退去,一脚踩在了一个铁器里面。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正踩在一个饭盆里面。
饭盆的样式,李心安很熟悉。饭盆里残余的饭菜,他也很熟悉。
「路庄主。」李心安上前握住路青黛的手腕,安抚道:「路庄主是我啊,我是李心安啊!」
路青黛嘶吼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混浊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望着李心安的脸,她艰难的张开嘴唇,小声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李心安?」
「是我,是我!」李心安紧紧咬着嘴唇,把两把剑从路青黛的手里面拿下放在一
旁,梳拢起路青黛凌乱的头发,为她整理衣衫。
「路庄主,我是李心安,我来了。」
路青黛突然呜咽起来,片刻后,她号啕大哭。
泪水打湿了李心安的胸膛,李心安紧紧抱着路青黛,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仰头望着房顶,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
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你遭受的这些苦难,我会为你十倍百倍讨回来的!
「你混蛋……」路青黛突然一口咬在李心安的胸口处,含糊不清的哭道:「你为什么要抱着我跳河,你为什么不抱紧我,让我一个人漂到下游……」
「你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李心安用力咬着舌尖,剧痛让他的情绪镇定下来,他越冷静,心中的杀意就越大。
「你放心。」李心安轻轻抚摸着路青黛的头发,就像是安抚自己疼爱的女儿一样。
「我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了。」李心安轻声说道,「让你变成这副样子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路青黛蜷缩在李心安的怀中,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怀抱居然这么温暖,温暖到可以让路青黛忘却这一切,可以肆无忌惮的哭出来,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沉沉睡去。
但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而又温馨的一切。
门口处,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发觉他的出现,路青黛立刻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缩在了李心安身后,惊恐的喊叫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
他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李心安轻轻拍打着路青黛的玉手,安抚道:「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没人可以再欺负你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男人面露凶色,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你!」
「你认识我吗?」李心安胸中杀意暴起,缓缓拾起了自己的白虹剑。
这把剑,并没有遗失,它一直被路青黛抱在怀里,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非人对待,路青黛都不曾放手。
而现在,李心安要用这把剑,杀了这个畜牲!
「阿兄,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响彻在李心安耳边,他和那个男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孙小翠一路小跑了过来,还不等男人遮掩便走进了房间:「你干嘛,我都追不上你,不说让你等等我嘛。」
少女一扭头,与李心安四目相对。
当然,她也看到了李心安身后的路青黛。
「李公子,你怎么……」
孙小翠欲言又止,她看看李心安,又看看自己的阿兄,面色逐渐惨白。
「阿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路青黛把头抵在李心安的背上,身体战栗,泣不成声的哀求道:「李心安,我求求你,你杀了他好不好?我求求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