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草尖丛叶的晨露还在滚滑溜动,林木间倏地窜起一群姿态轻盈的海鸟,向着海上现出的一丝鱼肚白远逸而去,寂静了一夜的蓬莱客栈顿时又恢复了生气喧嚣。
“丁兄早啊,昨夜休憩的可好?”罗胖子起得倒早,据了一张桌子,见到下楼的丁寿和长今打招呼。
“托福,还算不错。”丁寿拱手笑着回应,心中却暗骂,跟你们这一帮子牛鬼蛇神住在一起,睡觉都睁了一只眼睛,休息好才怪了。
小达子麻利地用干布抹净一张桌子,请丁寿入座,笑着问道:“客官,早饭用点什么?”
丁寿转目四顾,疑惑道:“怎么那几位都没起么?”
“几位大师在房里用餐,老许已经给送过去了。”小达子又用眼神向冯梦雄的房间瞥了一眼,低声道:“那位凶神恶煞的客官不让人打搅。”
轻哦了一声,丁寿暗道这只大水牛倒是警醒。
丁寿待再打听几句,忽听店外一阵马嘶,随后两个头戴黑毡帽,身穿红袄的军汉大步走了进来,一个络腮胡喊道:“店家!有活人没有,过来支应着。”
小达子忙舍了丁寿,小跑着迎了上去,堆着笑脸道:“二位军爷,打尖还是住店?”
“大清早的住你娘的店,把外面的马喂了,给爷们沏壶热茶,店里有什么吃的都准备好,一会儿还有兄弟过来。”
络腮胡说话好似吃了炮仗,冲得很,小达子忙不迭的应声准备,请他二人入座。
将腰刀往桌子上一拍,络腮胡抱怨道:“老钱,你说那个姓丁的什么钦差是不是诚心跟咱们爷们过不去,为了迎接他咱们登州上下忙活了多长时间,咱们大人连去淮安上任都耽搁了,他却来个身体抱恙连面都不露,如今害得咱们星夜兼程的往南面赶,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
呃,一边桌子上的丁寿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被人这么当面说坏话真是不太习惯。
那个老钱显然更持重些,开言劝解道:“老吴,说话悠着点,登州大小官员盛礼迎接是宫里传出的意思,再想想那位钦差的身份,厂卫耳目遍及天下,就算你不要脑袋,也别给大人找麻烦。”
这话说的老吴直觉脖子上飕飕冒冷风,转眼看了看,才把心放下,道:“怕个鸟,你就是胆子太小,这里一个死胖子,一个小白脸,还有一个半大的黄毛丫头,他们要是厂卫的探子,老子就是漕运总督了。”话说得柔气,声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老钱也知晓这兄弟死鸭子嘴柔的脾气,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喧闹,四个与老吴等同样打扮的军汉涌了进来,分列两旁,另四个军汉手扶腰刀簇拥着一个头戴四明盔,身穿素罗袍的军官随后而入。
那人进店后眼神淡淡一扫,已将店中人物看个大概,老吴二人上前军礼参见,军官点了点头,见众人还是看着他,微笑道:“诸位随意,戚某稍停即走,打搅之chu请海涵。”
“唷——,将军说的哪里话,蒙您老虎威莅临,小店蓬荜生辉,说什么打不打搅的。”万人迷笑靥如花,出言打趣道。
其他军汉据了两张桌子,军官在万人迷引导下选了张桌子坐下,笑道:“老板娘生意可好?”
“什么好不好的,几十年的买卖,全仗着老主顾赏口饭吃。”万人迷媚眼一挑,“您老用点什么?”
“劳烦多备点干粮,吾等歇脚便走。”军官似不为她风情所动,一本正经道。
“好嘞,奴家给您沏茶去。”万人迷带着一阵香风,转入后厨。
“吱呀”一声,二楼房门打开,年轻和尚捧着餐具走了出来。
小达子忙迎了上去,接过餐盘,抱歉道:“小的刚才忙,没来得及收拾,害得大师受累了。”
“怎敢劳烦店家贵趾。”小和尚微笑道,眼神不经意的向下一瞥,正与军官凌厉的眼神相对,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转身就待回房。
“大师留步,与某一叙可好。”军官起身邀请道。
低诵一声佛号,小和尚回转身来,微笑道:“小僧当不得将军如此称呼。”
军官施施然走到小和尚身前,围着他负手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一番道:“大师不像本地人,不知法驾何故到此?”
“先师带小僧等云游四方,无奈坐化异乡,吾等师兄弟欲带先师遗骨回寺安葬,途径贵地。”小和尚恭敬回道。
“尊师荣登极乐朝拜我佛,也是命里缘法,大师无须萦怀,”军官开解道,随后话锋一转,“蓬莱境内有弥陀寺,建于唐代,香火鼎盛,大师何不到彼chu挂单?”
“同行师兄偶染病恙,不宜前行,遂在此chu落脚。”
军官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问道:“归途漫漫,不知大师在何chu宝刹修行?”
“浙江阿育王寺。”小和尚有问必答。
“宁波府阿育王寺?”军官展颜,道:“可是巧了,某祖籍浙江金华,幼时回乡祭祖也曾到贵寺一游,有幸一睹佛骨舍利,不憾此生。”双手合十行礼,貌极虔诚。
“阿弥陀佛,不想小僧与居士尚有此佛缘,幸何如之。”小和尚躬身回礼。
军官紧盯着小和尚,笑道:“不知贵寺所存宋高宗皇帝御笔钦书”妙胜之御“的匾额保存如何?某幼时还临摹过几笔呢。”
“居士想必记得差了,”妙胜之御“乃宋孝宗皇帝御笔,高宗皇帝的御笔乃是”佛顶光明之塔“。”小和尚迎着军官灼灼目光,侃侃而谈。
军官微微一笑,“想是年头久了,某记不清了,让大师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