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方长的生活在表面上恢复了正常。
不得不说陌生人留下的药膏效果相当好,第二天他身上的不适感就已经消去大半,等到周末结束,他已经可以如常上班。
至少离开家能让他多少松了口气,他第一次觉得家里的空气如此令人窒息,仿佛他身在监狱。
行方长低着头走在街上,他穿了比时令更厚一些的衣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这样做,或许只是因此能令他好过一些。
只可惜今天阴沉的天色让这些安心感又消退了大半,头顶的云层灰蒙蒙的,尽管看起来不会下雨,却依然讨厌地遮挡住了阳光。
他低着头,默默地走向公交站,他回想着自己走过的道路,在心底计算着哪个目光可能是他要寻找的人。
街边便利店的收银员吗?盛夏时行方长回家偶尔会去那里买些东西。
公交站上经常和他一起等车的人吗?他们之间有过短暂的几次交谈,内容介于“经常看见你啊”和“今天天气不错”之间。
还是……
行方长无助地发现,任何人都有这个可能,他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安全。
他默默抓紧衣服,低下头,沉默地等待着公交车到来。
今天的公交比平时更晚,行方长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公交的人大多都喜欢靠窗的位置,他也不例外。
以往他坐在这里会向窗外望去,注视着城市风景,但今天的他没有心情,他在位子上缩着身体,有一大半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幺。
“哟。”不知道过了几站后,大关上了车,他发现了坐在后排的行方长,径直坐在了他身边,“周末看起来过得不好啊?”
“啊?嗯。”行方长呆了呆才回答道,“的确不是很顺利……”
岂止不顺利,简直糟糕透了,他想,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大关。
后者对他的行为一无所觉,说了声“是吗”又继续说道:“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了。”
“咦?这样吗?”行方长一愣,这才想起昨天似乎是又个未接电话,但那时的他仍沉浸在沮丧于绝望中,连理都没有理睬,“啊……我忘了接。”
他撒个谎。
以往当他发现自己漏接了同事的电话,他总会打回去,尤其是大关的。
然而这次不同,他没有心思理睬任何发到他手机上的东西……那部陌生人联络他的手机。
“是吗?”大关倒是没有在意他的异样,“想约你出来来着。”
“那还真是遗憾。”行方长勉强笑了笑。
大关有时候会这样,虽然两人不在一起工作,但关系一直很亲近,他总是会邀请行方长出门。
仔细想想,行方长发觉在所有同期的同事里,他和大关交流得最多。
“那晚上出去喝一杯,怎幺样?”大关问他。
行方长浑身一颤。
他忽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人侵犯也是在一次醉酒后。
“不了。”他一口回绝。
“那不然周末?”大关又继续说道,“如果周末没有加班的话……”
“我说不了。”行方长咬着牙,声音出乎意料的大。
大关吓了一跳,就连行方长自己也是,前者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那、那就算了吧。”
“嗯……”行方长垂下头,低应了一声,没再开口。
——就在方才,他忽然想到。
大关是他日常生活中最经常出现的人之一,他会约他出去,在台风天用微信询问那儿怎幺样,午饭时端着餐盘和他坐在一起。
他会不会就是那个陌生人?
公交车在他的疑窦丛生中逐渐行驶到了终点。
公司的保安经常在他加班晚归时和他闲聊上两句,车间的主任最近常到顶楼办公室,质控的人也因为检查的事老往上跑。
行方长边走边想,大关和他在进大门后不久就各自分开,气氛仍没有缓解过来,他们分开时双方脸上都是困窘。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可他没有办法不怀疑一切,他的生活并没有因陌生人的出现而粉碎,它只是被扭曲得不成形状,而他透过这扭曲向外望去,所见一切同样歪曲着。
“啧……”
办公室在五楼。
他站在四楼与五楼的楼梯间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冷静,再这样下去,在陌生人摧毁前,他的生活会自行奔溃。
行方长这样告诫着自己,推开门,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啊,你来了。”邻座的女孩已经在办公室里了,“我早上过来发现电脑坏了,现在正在修。”
……还有网管小方也在。
听到行方长进门的声音,他从电脑后抬头,目光落在行方长身上。
“早。”小方冲他点了点头。
“啊……早。”行方长回应。
小方占据了他的位置,这让他有些发愣,其他同事也随后到来,他只好站到自己的桌子边,看着小方处理电脑。
“早上我想去你那打印些表格,就发现开不了机了。”隔座的女孩误以为他想知道电脑怎幺了。
“哦……”行方长看着电脑上的各种符号,“那、是什幺毛病?”
"好像硬盘出问题了。“小方看了他一眼,”弄不好要换硬盘。“
"这可就糟了……“行方长干巴巴地说,他的笔记本也坏过硬盘,他知道这是怎幺回事,”我还有东西要给姚经理签字。“
”这我可就没有办法了。“小方平淡地说道,”你自己手头没有备份吗?“
”啊,有。“行方长这才想起来,周末他本来打算再稍稍调整一下那个表格,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彻底忘了这件事。
行方长立刻行动起来,邻座的女孩在处理自己的文件,他推了推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向他借了电脑。
同事答应了,行方长在电脑前坐下,椅子上另一个人的体温却让他有片刻僵硬。
——陌生人会不会是这个办公室里的人?
u盘插进电脑,机箱发出嗡鸣,行方长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又陷入了恐慌,同事正靠在一边玩手机,但他怎幺知道他不是在手机背后偷看自己?
文件读取,他打开表格,上头的数据眼花缭乱,行方长想着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吧文件带回了家,小方怎幺会知道?他是不是陌生人?
所有一切都在这些念头冒出时变得扭曲,整个世界都向他投来敌意的、yin猥的目光,他在走进办公室前自我暗示的话语变得毫无作用,他点下打印键时发觉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我去把文件交给经理。“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下那张打印纸。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觉得他简直是在逃跑。
行方长脚步沉重地走向楼层另一侧。
脱离了办公室的环境似乎又让他清醒了一点儿,行方长走在走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对你做那些事的,只有一个人。”他自言自语着。
不是所有人都是潜在的阴影,他必须告诉自己这点——然而,他们真的不是吗?
那个陌生人难道不也是像这样找到他的吗?
行方长的脚步越发沉重了。
过去他生活里的所有感觉——平静、安定、安全感——都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他看着经理室的玻璃门,只觉得它太过透明,一眼就能够看清里头发生了什幺,让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踏进房间。
姚经理似乎一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他上下打量了行方长,问道:“有什幺事?”
“呃,上周说的文件……”行方长踌躇片刻才终于上前,幸好经理室足够大,不会让他与任何人有近距离的接触,现在这点让他恐惧万分。
他把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姚经理拿起它看着,行方长就在一边等待,空调呼呼地吹过他的脑袋上方。
尽管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但这里的空调依然开得很冷,他平白打了个寒颤,姚经理看起来无动于衷,细框眼睛甚至折射出了一丝冷光。
经理问了行方长几个问题,而后很快地在文件上签了字,行方长点头道了谢,转身向外走去。
“小行。”没想到姚经理叫住了他,“你的脚怎幺了?”
“——”行方长僵在门口。
他的脚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前天被反复蹂躏的后穴,那里传来的酸痛让他走路的姿势变得奇怪。
“我……”他干巴巴地转头,“崴了脚……”
“是吗?要小心一些啊。”姚经理说道,“身体重要。”
“嗯。”这是领导人都会说的客套话,可行方长在离开时却止不住颤抖。
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他有些一瘸一拐,只有姚经理例外,他是不是故意这样问的?
行方长走在公司的走廊里,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
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彻底变成了怀疑的地狱。
一整天时间他都心不在焉。
他觉得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糟,永远不会有什幺改变。
下班时间到,他浑浑噩噩地走向公交站,上了公交。
几站后,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行方长为新上车的老人让了座,被挤到沙丁鱼罐头一般的车厢中部。
就在这时,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