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最后一丝波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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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那杯安神香茶起了作用,还是紧要关头身体本能的渴求着松弛,南宫星躺到床上后,竟当真沉沉睡了近一个时辰。

睁眼醒来时,崔碧春与雍素锦都已不在屋中,边上唯有白若兰靠着床柱,一边打盹,一边轻轻扑着扇子,帮他送去习习凉风。

他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道:“也没那么热。”

白若兰一个激灵精神过来,看他一眼,道:“你都出汗了,还说不热。幸亏萍妹心细,带来了她平日绣的扇子,还替你扇了会儿,我起来才换下她。”

“她呢?”南宫星醒了醒神,翻身下床取过外袍,随口问道。

白若兰低声道:“在里面陪我娘,我娘精神还是不太振作,打算让她多歇歇。”

南宫星拉起白若兰的小手,探头在她唇上轻轻一亲,道:“你也进去,陪着她们,我回来前,哪里也不要去。崔碧春会在这儿保护你们。”

白若兰猛摇了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但……你也不必留下崔姑娘,她武功好,怎么也能帮上不少忙。叫她跟着你吧。”

南宫星沉吟道:“你们这里没人不行。这样吧,我另作安排。”

白若兰双手抬起,将他大掌轻轻夹在中间,轻柔摩挲,柔声道:“小星,不管怎么安排,一定得把最好的人手都带在你和哥哥身边。别忘了,这一天咱们要是输了,即使我这里有高手坐镇,难道还能保得住我们几个女子?只有你和哥哥成功,一切才能结束。”

“我是担心……”

她抬手打断,轻笑道:“不用担心。我武功的确不好,但凡一个二流高手,说不定就能把我拿住。但我保证,这世上绝没人能用我来要挟你。”

南宫星眉心一皱,双掌一伸,在她袖中一捋,夺下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怒道:“不许你做这种打算!”

白若兰轻轻叹了口气,满面红晕道:“小星,我……还没帮你生下娃儿呢,不到最后关头,怎么舍得一死。只是有这决心,总能叫恶人投鼠忌器吧。总之大敌当前,你切莫分心。你只记住,若是没了你,我便等于没了一切。”

南宫星心知白若兰性子其实颇为执拗,便不再多言,与她静静相拥片刻,返身出门。

门外倒还清静,只有宋秀涟和白若麟两人坐在凉亭,紧紧依偎轻声细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本该守在门口的崔碧春和雍素锦,却都已到了院门chu,两女一左一右拦死了通路,看外面,竟然人还不少。

南宫星快步过去,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雍素锦侧头笑道:“呐,都是来接你大舅子的。排场大不大?”

走近之后,他才见到院门外如此安静,是因为地上已经倒了四人,虽未毙命,但看身上的伤口,一时半刻也起不来身,“已经动上手了?”

雍素锦笑眯眯踢出一块石子,砸在倒下一人身上,伴着他痛哼道:“不动手,这帮五大三粗的汉子那儿肯和我们两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好好说话啊。”

“你……”

外面一个汉子按捺不住,刚开口漏了一声,就听呛的一响,崔碧春掌中碧痕已划出一道弧光,那人当即惨呼一声倒在地上。

雍素锦淡淡道:“我方才就说了,我们没问的时候,你们不准出声。你们要试到第几个才肯信?”

外面余下仍有十多人,却都齐刷刷安静下来,也不知雍素锦此前究竟露过什么手段。

南宫星微一皱眉,朗声道:“诸位既然是来接人,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和和气气通报一声,难道还能不让你们接么?”

雍素锦把玩着手上带血发钗,目光一挑,笑道:“我家主子问的,就等于我们两个问的,快说!”

一个站在外围的弟子道:“呸!什么接人,我们是奉代阁主之名,来拿与如意楼勾结的叛徒白若云过去听审,姓南宫的,你就是如意楼的人吧!”

“啧,”雍素锦侧耳一听,脚下一踏,倩影蓦然一闪穿过人群,进退如电,转眼回到原地,道,“说话这么无礼,想来是有人生没人教,这样的废物,留着嘴巴也是讨人嫌。”

那喊话的弟子这时才痛呼出来,口中血出如泉,竟被方才那迅捷一击生生刺烂了舌头!

南宫星心下暗忖,在此大动干戈其实颇为不智,雍素锦、崔碧春出手虽狠,但一个个都留下命在,多少也还有一丝余地,当即道:“此事想必有所误会,在下确是如意楼中弟子,但未任实职,也不牵扯江湖恩怨。个中详情,我自会向白二伯解释清楚。还请各位稍待片刻,我去叫来若云兄,这就随各位前去,如何?”

外面人群中几人交头接耳略一商谈,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明明是来拿人,最后却不得不的如此客气的说话,那汉子憋得满面通红,才算把这句话说得彬彬有礼,说罢,还不忘打量一眼雍素锦,看她没有瞥向自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南宫星仍将院门交给雍、崔二女,自己先折回来直奔凉亭,匆匆问了几句,确认他兄弟二人昨夜相谈甚欢后,谨慎问道:“那不知若麟兄是否能镇守于此,以防宵小之辈,前来劫持女眷。”

看白若麟一时不语,南宫星忙解释道:“若麟兄,在下并没有怀疑你的承诺之意,只是此次人手紧缺,几位女眷自保乏力,你已说定两不相帮,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已。”

白若麟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可以答应守在这里,我本也没打算去别的地方。但事先声明,若是强敌来袭,我只会救秀涟一个。”

南宫星盯着他毫无作伪的眼神,苦笑道:“可以。那就有劳了。”

敲开白若云昨夜留宿的房间,出乎意料的是,凝珠竟然不在。

看南宫星目光左右探寻,白若云起身将剑佩好,道:“不必找了,凝珠早已出去了。”

“出去了?”

“嗯,我起来后和她见了面,聊了些事,之后她便从后窗走了。”白若云拇指顶住吞口,将长剑推出寸许,跟着一松,道,“有人来找我了对么?咱们去吧。”

将出门前,南宫星沉声道:“我留下若麟兄在此保护女眷,若云兄想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白若云颔首道:“理应如此。若麟大哥真要过去,我反而才要担心。”

“那你其他的兄弟呢?”

白若云微微一笑,道:“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一刻也不会忘记。”

“好,请。”

院门外的诸人一见到白若云的身影,手掌登时全都按在兵器之上,雍素锦冷冷哼了一声,他们才惊觉什么般重新将手垂回身侧。

走来之时已听南宫星说起,白若云到了门口便道:“二伯苦心思虑良久,便只找出一个勾结如意楼图谋不轨的由头么?”

人群中无人回答,旁边路上却传来一句:“还有上山之时,杀死朝廷命官的事。”

头看去,却是白若松眉心紧锁快步赶来,抬手拨开外围众人,走入道:“若云,湖林城里不是诸事已了么?怎么……怎么才一回来,又生出这许多事端?”

南宫星暗叫一声果然,口中沉声道:“若松兄,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事端是若云惹来,还是为了若云而来,想必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我明白没用,二叔他……”白若松似乎当真有些着急,看他脸上睡痕犹在,好似离了床铺就匆匆赶来,“若云,你跟我过去。和二叔解释清楚,必定会没事的。”

他对这些围住院门的人极为不满,怒瞪一圈,道:“白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新来的生人插手,滚!”

看那一圈人搀着伤者唯唯诺诺退走,白若云这才走到院外,轻声道:“大哥,竹弟一会儿是不是也要过去?”

白若松浓眉拧死,道:“竹弟早已到了。你也知道,他一贯最听二叔的,二叔说话,比四叔都管用。他一会儿要是说什么无礼言语,你可千万担待些。”

“都是自家兄弟,不至于。”

南宫星跟在那兄弟二人后面,向身后打了个手势。

雍素锦、崔碧春心领神会,一左一右飞身而起,踩住院墙几个起落,便抄到他兄弟二人之前丈余,两抹倩影轻轻松松便隐入墙后,径直往前探去。

南宫星也不去理会他们兄弟谈话,侧耳凝神,只听着周围动静。

崔碧春那边转眼就传来几声闷哼,跟着马上安静下来。不多时,雍素锦一侧也传来一串苦闷惨叫。

他在心里暗暗计算,这一路不过走出几十丈的距离,那护行的二位,就已收拾了不下十人。

练武场上,熙熙攘攘聚了竟有六七十人,一眼望去,不是新来门人,就是白天雄的亲传弟子,暮剑阁中其余人等,都已被支应到其他地方。

看那一张张满面杀气的脸,也知道前方演武厅内必定是龙潭虎穴一般。

白若松停住步子,一拉白若云的衣袖,摇头道:“情势不对。若云,这情势大大的不对。我嘴笨,说不出着是什么感觉,但……你自己应该看得出来。不行,咱们还是走吧。”

“走?”白若云沉声道,“我若走了,白家先祖辛苦创下的基业,莫非就这样拱手交给险恶之辈么?”

“可……可这……”白若松焦急万分的转过身来,看向南宫星道,“南宫兄,你也劝劝他吧。我听说二叔下的令中,也牵扯着如意楼,万一把你也……”

南宫星笑道:“若松兄,实不相瞒,我与兰儿已经私定终身,暮剑阁的事,于我已并非外人的事。我也不会劝若云兄离开,该来的,早晚要来。白二伯既已经决定走这一步,那最后的结局,他应当不会有什么怨言。”

“南宫兄,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可是四大剑奴全都在那边门口,这几日二叔一直拿着天下第一剑……他、他可能早有预谋啊!”白若松一脸恍然大悟,神色更显慌乱。

此时两女已没有继续潜藏的必要,从左右飞身落到南宫星斜后,各自站定。

雍素锦刚一站稳,便讥笑道:“白大少反应机敏,可令人羡慕的紧呐。”

白若松脸上一红,身看向那一片凶神恶煞,咬牙道:“好,若云,我就陪你进去。白家将来会怎样,我如何也不能错过!”

他们一行迈步过去,场上诸人倒也并不出手,而是整齐有序分开一条路径,杀气腾腾望着从中走过的白若云。

只不过,毕竟其中九成九都是正当壮年的男人,盯着白若远看不多久,目光就不自觉溜向雍素锦踩在无齿木屐上的那双娇美玉足,那雪白细嫩、透着片片晕红的精秀脚掌,登时便引出一串吞咽之声。

很快有人似乎想起什么,人群中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隐约传来血钗这个说法。

顺理成章的,色欲被吓得缩了回去的男人们马上又注意到了崔碧春背后的剑,虽说这在他们看来只是碧姑娘的丫鬟,可那把宝剑碧痕却千真万确背在她背上。

原本镇定的众人不觉便显得有些燥乱。

血玉钗摇足踏云,一剑夺命碧罗裙。未战先怯的神色,纷纷出现在旁边的门人脸上。

比起碧痕和血钗,南宫星就显得有些籍籍无名。

一个新来的好手并不知道这位公子曾经在白家的功绩,紧张之下,只想找个看上去软些的柿子捏上一把,杀杀白若云的威风。

可他不仅选错了人,也选错了手段。

那把飞刀带起的风声才刚接近南宫星的颈侧,大搜魂手就已鬼魅般施展开来,银光一闪,飞刀已消失在空中。

惨叫声中,那人捂着中刀的额心,抽搐着倒了下去。

江湖中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使飞刀的,若非某家亲传弟子,便绝不能打目标咽喉。如此时候,南宫星倒也没忘了这点敬意。

周围的人并非全无武功的莽夫,自然看得出南宫星这一手有多么漂亮。

登时,鸦雀无声。

四大剑奴两两分开,让开演武厅的大门,白若云左右扫了一眼,大步迈入。

南宫星瞥了一眼隔邻那间练功房,轻轻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白天雄当然已在房中。

但令南宫星有些讶异的是,白天雄的身边并没见到穆紫裳,而只有满面怒容的白若竹,双目如刀死死剜住走进门内的白若云。

白天雄还未开口,白若竹已经按捺不住,抬手指着白若云喝道:“白若云!亏我一直如此尊敬你,你作为早就定下的继任阁主,安心等上几年又能如何?为何要勾结如意楼,生出这么多事端?”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若云兄,将来你执掌门派之时,可要牢记,这位若竹兄弟心思简单为人蠢笨,不堪大用。”

白若竹脸上登时气得泛起一片微红,喝道:“我们自家清理门户,那里轮的到你这外人放屁!”

南宫星笑道:“巧的很,白家伯父伯母双双认了我这女婿,择日即将完婚。我内兄被人污蔑,我岂能坐视不理。”

白若竹怒极反笑,大声道:“好你个白若云,为了巴结如意楼,竟连自己亲生妹妹也舍了出去,昨日我见若萍妹子也和他在一起,你这一注,下的可当真不小啊!娥皇女英,来给你换个稳如泰山的位子么!”

也不知是白天雄编造的功力太好,还是白若竹对这二伯的的确确盲信盲从,看他样子,这才一夜过去,就已把白若云当作杀父仇人一样。

南宫星叹了口气,瞄一眼脸色青红交错气到说不出话的白若松,踏上一步,淡淡道:“白二伯,多余的唇舌交锋相信已经没有必要。你想必也是知道我们手上并无实证可以指认你,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将来江湖上流传的说法是哪一种,不过取决于今日这地方谁是最后的赢家。是么?”

白天雄干涩的嘴唇微微一颤,道:“不错。成王败寇,江湖上的事,到最后总归不过如此。湖林城中,清心老道若是赢了,如今声名狼藉的,就不会是峨嵋派。”

“你就从未觉得,这世上还有天理公道么?”

白天雄淡淡道:“这世上不仅有天理公道,还有天道。替天行道的天道。”

南宫星叹道:“你为了一己贪欲骑上虎背的时候,就没想过再难下来的一天么?”

“如今再说我并非为了一己贪欲之类的话,想必你也不会相信。”白天雄浓眉半垂,沉声道,“为我所图,舍命一赌,无怨无悔。”

“即使害了这许多人?”

“若只靠比武就能拿下我想要的位子,我自然不必如此。”

白若竹在旁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过头问:“二伯,你……你在和他说些什么啊?”

“若竹,你过来。”白天雄招了招手,将白若竹揽到怀中,柔声道,“你性子激烈,黑白不分,但对信服的人言听计从,无所不为,不像老四,到像极了老五。”

“二伯,你……突然说这个做啥?”白若竹愣愣道,满眼大惑不解。

“可惜你并不知道,我此生最讨厌的,就是他们兄弟两个。你今日如能像若松那样看出些许端倪,我还可以留你一命,算是给白家留个人才。唉……”白天雄长叹一声,揽着白若竹的手忽然一紧。

白若竹正想开口辩解两句,忽觉胸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一阵凉意直透心房,他不敢相信的低下头,嘴唇蠕动了一下,再想说些什么,全身上下的每一条肌肉却都同时失去了力气。

看着白若竹后心透出的锋锐剑尖,不仅白若云、白若松兄弟两个,就连南宫星都吃了一惊,竟无一个预料到会有此一出。

白天雄的面色却无比平静,他将死不瞑目的白若竹推开,掏出一块麻布,缓缓擦净刃上鲜血,道:“暮剑阁不需要废物。”

白若云冷冷道:“更不需要野心家!”

“江湖门派,没有野心,还练什么武?收什么弟子?白家占据一方,手握商号人脉,与数家镖局交好,却只安居于此,做些开馆授徒的无聊买卖。唐门来势汹汹,峨嵋根底深厚,你真当他们能放着这片大好基业不来咬上两口么?”白天雄哼了一声,道,“老三软弱无能却被吹做和善可亲,这江湖中,和善可亲能抵得住刀剑暗器么?”

他似乎觉得自己已说得太多,他沉沉吁了口气,道:“好了,废话少说。南宫星说的对,今后江湖上的说法,只取决于今日这里谁会赢,所谓的真相,并没有多少人会关心。”

“这种想法,是穆紫裳教你的么?”南宫星微微一笑,道。

白天雄眉心微皱,道:“我是师父,自然,是我教她的。”

南宫星走到白若云身前,笑道:“白二伯,是到动手的时候了吧?若云兄不是你的对手,你不妨以大欺小,来会会我如何?”

白天雄淡淡道:“有四大剑奴,我为何要亲自动手?”

南宫星讥诮道:“你自忖武功在白家技冠群雄,这么多年苦苦压抑,就没有想验证一下的打算么?”

他语调一转,正色道:“这暮剑阁中,的确只有你和白若麟最像武者,我先下要向你讨教,你莫非不敢应战么?”

白天雄霍然起身,腰背霎时如标枪般挺直。

他抬起手,从袖中解下一对阴阳透骨钉,缓缓放在桌上,又把背后那把装饰朴素的古剑仔细绑紧,跟着他迈前两步,拔出腰间三尺青锋,朗声道:“四大剑奴何在!”

四位剑奴闪身入内,呛的一声齐齐拔剑在手。

雍素锦斜错一步避开锋芒所指,崔碧春却二话不说握紧碧痕,横栏在剑奴与南宫星之间。

“我知道你很想杀了我。”白天雄再踏两步,沉声道,“但你即使杀了我,也救不下他们。”

南宫星调匀内息,平伸右掌,道:“至少,你什么也得不到。”

“没关系。”白天雄淡淡道,“我还有儿子。我若活着,兴许会杀了他,但我既然死了,那他也比没有要好。”

“你的夫人呢?你也情愿她守寡么?”南宫星盯着白天雄双目,故意做出了一个轻浮的笑容。

知道此时他二人其实已经在相斗之中,白若云屏息后退几步,斜目看向四大剑奴毫无波澜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守寡。”白天雄的唇角泛起了一丝奇妙的笑意,“她连福伯那样的老头,都能勾引。”

南宫星叹了口气。

高手相争,这举动实在有些多余。

可他不得不叹。他从白天雄的身上,竟然找不到一点软肋。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握不要白天雄的命取胜。

而白天雄根本没打算去找南宫星的破绽,这一口叹息,对他已然足够。

青锋如电,直逼南宫星喉头,寒芒疾吐,伸缩犹如蛇信。

情丝缠绵手更精于锁脉擒拿,与兵刃交锋,自然还是大搜魂手更加高效。南宫星双臂一错,身形一滑,虚捏长剑同时,一招孤烟掌印往白天雄胸口。

托那位武曲的福,天道中人对南宫星的武功来历想必大都已有了解,白天雄也不例外,他长剑回转,身法展开,并不去格挡招架,而是一边躲避,一边反刺南宫星肋下。

暮剑阁建立之初创下的夕云三十六式在整个武林之中只能勉强够的上一流之末,而此刻白天雄掌中长剑,用的却是另一门完全没人认识的剑法,迅捷狠辣,一招一式实用无比,远不是花哨的夕云三十六式可比。

南宫星连挡数招,观察一番,笑道:“有趣,你这暮剑阁的宗师,用的难道是你那疯儿子创下的武功?”

白天雄三剑扫过,撩破南宫星半幅衣袖,冷冷道:“那时他还没疯。”

“可有人却从一开始就疯了。”南宫星斥骂一声,旋身掠过横斩寒光,人在空中内息转阴为阳,拳如霹雳轰然砸下。

白天雄横剑臂前,沉声一喝,合双手之力运足真气挡下。

邦的一声闷响,白天雄身形一晃,连退数步。南宫星也一个踉跄,拳头竟被震得有些发麻。

虽说白天雄吃亏更甚,但内功深厚显然也不可小觑。

白天雄长剑一甩,口气颇为艳羡,道:“如意楼有你这等人才,真是不小的福分。”

“可惜我若生在你们白家,保不准也已成了疯子。”南宫星讥刺一句,猱身而上。

“不会。你这种人,就算强石更十七八个姑娘,也不会逼疯自己。”白天雄反击一句,又退了几步,突然脚下一转,喝道,“出手!”

四大剑奴原本指向白若云的剑尖顿时变向,四人犹如一体,同时错步横移,四道寒光好似惊龙出渊,直取南宫星周身要害。

而白天雄剑在人前飞身刺出,目标却已换成了丈余之外的白若云!

崔碧春心思略显木讷,剑奴一动,她便即刻出手去帮南宫星,将白若云和白若松一起亮在人前。

可雍素锦的反应却绝对不慢,她抬臂一摘取钗在手,闪身一晃已到白若云身畔,那秀美小脚电光火石般一踢,便把白若云蹬开数尺。

她也不敢柔接白天雄一剑,借着一踢之力,自己也后纵而出,反手打出数点寒星,兜头往白天雄射去。

白天雄长剑一圈回护周身,将暗器尽数打落,才发觉不过是几颗发饰上拆下的珠子,若不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境界,打在身上也就是一痛罢了。

这等戏耍,他也不着恼,剑锋一荡足尖急点,仍往白若云那边追刺而去。

白若云虽然不惧,但实力相差甚远,平日喂招能走上几十合,如今杀机毕露,怕是十招也难撑过。

这时外窗喀拉一响,一声娇叱同时扬起,“四大剑奴听令!立即住手,不得参战!”

白天雄剑势不停,只当又是什么缓兵之计。

不料他刚一剑磕开白若云门户,剑芒暴涨准备长驱直入时,背后劲风猎猎,一股雄浑真气赫然杀到,逼得他侧身斜纵,暂避落日神拳的撼天之威。

难道四大剑奴竟真的停了手?

白天雄错愕万分,脚下真气急催,连退数步,目光一扫,顿时心里一凉,额上晶光闪闪,瞬间便布满冷汗。

他赶忙摸向背后,将那把古剑匆匆拔出,定睛细看,浑身顿时一紧,脚下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凝珠站在远端墙角,手中拿着一把样貌近似的古剑,只是剑鞘,却十分寻常,她盈盈一笑,道:“白二伯,你可是在找这把剑?”

白天雄脸色铁青,口唇微颤,道:“穆紫袖……你果然还没死!你姐姐骗人的手段,可真是越发高明了。”

凝珠微笑道:“不敢,名师出高徒罢了。你对姐姐的指点,她毕生难忘。”

白若松一头雾水,左看右看,仍是满脸迷茫,喃喃道:“穆紫袖?这……这不是李秀儿么?”

白若云沉声道:“不,她不是李秀儿,也不是穆紫袖,她是凝珠,我白若云的妻子。”

南宫星笑道:“不错,这位是叫凝珠,由我如意楼保媒,定下与若云兄的终身大事。若松兄可莫要再认错才好。”

他转头看向凝珠,笑容一敛,问道:“如此危险的差事,她竟交给了你?”

“亲自出面,既容易惹来你们生疑,又容易不小心被人抓住,还要看着曾经无比敬爰的师父穷途末路,心中岂不难过。”凝珠淡淡道,“再说这本就是为救我的夫君,我冒险代劳一下,又有何妨。”

白天雄缓缓后退,心念急转,恼恨道:“看来她这次回来,就已备好了要算计我,这等三番四次背弃信诺的阴险女子,也亏你们敢信。”

南宫星踏上两步,朗声道:“信不信她,已与你无关。暮剑阁的事,白家的事,此后都已与你无关。”

白天雄冷笑一声,道:“你这里不足十人,少了四大剑奴,就当真以为已经胜券在握了么?”

他沉声喝道:“都进来!为暮剑阁清理门户!”

转眼间,屋门和两侧窗户都被破开,练武场中那五六十人大半蜂拥而入,剩下的或捏着暗器,或张开强弓柔弩,一起瞄准屋内。

南宫星眉心紧锁,心道这阵仗着实不可小觑,百年江湖,多少托大的高手最后就是死在弓矢围杀之下。

他一沉手腕,握紧满把铜钱,暗暗斟酌大搜魂手的真气分配。

凝珠到没显得如何慌张,她往白若云那边靠了一靠,将天下第一剑交给了他,跟着垂手暗暗一扯,也不知拽开了什么东西。

一股异香陡然扑鼻而来,南宫星身负农皇珠,自然无所畏惧,缩鼻一嗅,像是女儿家的香粉撒了一地。

白天雄却赶忙屏息后退,怒喝道:“穆紫袖!你在暗用什么手段。快!杀了他们!”

杀入的众人纷纷拔出兵器,可窗外守着的那些却并没有动手,而是一个个露出了极为惶恐的表情,接着,暗器箭矢掉落之声此起彼伏,眨眼间,就都抽搐着倒了下去。

屋内的人也只慢了一霎而已,他们闻到味道晚些,毒性也就发作的晚些。

不过须臾,白天雄身边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了一人而已。

白天雄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道:“为何只有你一人没事?”

那人抖得好似筛糠一样,牙关不住打架,勉强道:“弟子……弟子昨晚……昨晚着了凉,跑了一宿茅房……早晨的……饭菜……一口也没吃。”

“穆紫裳……穆紫裳!你好辣的手段!”白天雄狠狠一剑砍在地上,他吃的是独灶,没有底毒在身,那股香味并无任何作用。

但只剩下一个窜了整夜稀的弟子在旁,纵然四大剑奴不出手,他又如何敌得过南宫星和身边二女?

“白二伯。”凝珠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替姐姐要了个人情,南宫公子绝不会杀你。你已经败了,到此为止吧。”

白天雄面颊微微抽动,咬牙道:“你以为败了的只有我么?败了的……是整个暮剑阁!我若没能取下这个位子,白家商号十七万两流转现银,暮剑阁搜罗的神兵古剑,都将成为天道囊中之物!到时候,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还有人。”凝珠挽住白若云的手臂,微笑道,“祖上能创下的,我们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更好。只要我们还活着,任何事,就都有希望。”

白天雄冷笑道:“哼,不过是靠上了如意楼这座大山,你真以为,那群狼会把暮剑阁放在眼里么?你们,不过是换了张嘴巴,就真以为不再是肥肉了么!”

凝珠微微一笑,只道:“被人咬在嘴里,总好过被你吃进肚子。我没有多少雄才大略,我想的,不过是和若云一起活下去而已。”

南宫星暗叹口气,他也没想到穆紫裳竟会把最后关头的重任交给妹妹,为了避嫌索性不再现身,而最后的布置,简直是把白天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以想见,纵使没有他在,白若云手上握有天下第一剑,四大剑奴在场,白天雄依然不会讨到半分好去。

这一战的结局,只怕从穆紫裳在湖林城外看到被风吹起的面纱下,妹妹那张熟悉的脸孔时,就已经注定。

他抱了抱拳,正想开口劝白天雄就此离去,耳边却突然听到屋顶上传来异动,连忙提气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刷刷连着数声轻响,门口窗外顺次落下一团团燃着火的草球,顷刻之间浓烟滚滚涌入屋中。

南宫星面色微变,大喝一声:“闭气!快!”

屋顶上,随即传来了周三娘鬼哭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杀了你们……哈哈哈……你们都该死……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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