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云已是怒极,握着剑柄的手掌不住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不顾一切的拔剑而上。
但他不能动。
白天英的一只手,始终冲着他的方向,那要命的阴阳透骨钉,就藏在那袖口之中。
南宫星的神情到并不太紧张,看着白天英咬牙切齿的模样,唇角浮现起一丝讥诮的微笑,道:“白天英,你死了心爰的小妾,就满心怨恨的做出这些事来,那这次因你而死的这些无辜的人呢?你可有半点愧疚?”
白天英默然不语,片刻才道:“是我害了的,才轮的到我去愧疚。看守贺礼的那两名弟子,是四弟的门下,动手的也是他。和我无关。”
“可之后这几件东西就应该由春妮交到了你的手上。当晚九名贺客和福伯的性命,你难道也想赖给白天勇么?”冯破的面色阴沉了许多,一双眼睛牢牢的锁住白天英双掌,口气中也隐隐戴上了一股杀气。
白天英的面颊跳动了两下,缓缓道:“不错,这些人是我下的手。江湖之中弱肉强食,我即便愧疚,也不会后悔。”
南宫星立刻扬声道:“春红算什么江湖人!一个可怜青楼女子,为了攒些赎身银子在这里饱受一个疯子蹂躏,明明昏厥过去看不到你是谁,你还要为了混淆视线这种区区小事夺她性命?你也算在江湖上闯荡过的一方人物,不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心狠手辣了么!”
白天英浑身一紧,手中的酒盅突然啪的一声碎裂开来,他哼了一声,道:“我还当你们已经全都查出来了,原来也都只是猜测而已。”
“春红可不是我下的手,是谁杀的,我也不清楚。”白天英坦然道,“这件事里,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只有茗香一个。”
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恼恨,仿佛带着些许自责,“春妮叫我安排一个听话的小妾帮她,她特意说明要选对我不那么重要的,我没多想就选了茗香,若是早知道……”
“早知道会是这样你就不肯答应了么?你就愿意让这次的计划为了一个你并不宠爰的小妾付诸东流?”南宫星毫不留情的讥刺道,“白天英,你恐怕不是这么多情的人吧。”
“她肯定能想出别的法子来掩饰,故意用了这种,根本就是对我有疑心,在试探我!”白天英突然恶狠狠地瞪着南宫星道,“你这给我戴了绿帽子的,来理直气壮的指责我,还真是可笑之极!”
“林虎是什么人?”冯破及时插言道,“你们干吗安排这么一个小喽啰去山下你表姐的地头送死?”
白天英意犹未尽的横了南宫星一眼,才道:“我不知道。那本就和我无关。兴许她真是想让林虎去嫁祸如意楼,兴许,如意楼真的来了也说不定。”
南宫星道:“白二爷认罪的时候公开了白思梅的事,你应该就是从那时决定要先对他们一家下手的吧?”
白天英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他将手上残留的酒浆缓缓抹在衣服上,道:“不错,他们迟早会想到我会因此而恨上他们,与其等他们察觉坏了大事,不如干脆就由我先动手。”
“契机是白思梅杀死茗香李代桃僵,对不对?”南宫星又追问道。
白天英的气息骤然顿住,神情又一次变得有些奇怪,憋了一会儿,才道:“对,明明可以留下一条命,装成失踪不就好了,却非要搭进一个茗香。我再不动手,还不知要额外搭进多少条人命。”
“所以你就勒死了送药的白天猛,拿着药去毒死了白天勇,绕回山下又跟着我们上山,打算一次将我们统统除掉。是不是?”南宫星的眼神越发冷冽,屋内的气氛也随着他的质问紧绷到了极限。
白天英怒道:“是!人都已经杀了,不杀下去又能怎样!这时候了,我难道还要去装成疼爰弟弟的好大哥等你们找上门来么!成王败寇,我有阴阳透骨钉在手,把你们杀个干净,光凭若兰若竹几个小辈,能奈我何?”
他双手一翻,阴阳透骨钉露在掌底,“四大剑奴就在外面,三弟已死,他们遵照誓言必须听我号令,你们就算躲得过大搜魂针,难道还敌的过我们五人联手不成!”
南宫星头看了一眼白若云,苦笑道:“若云兄,你们家的四大剑奴,难道不分好坏是非的么?”
白若云摇了摇头,道:“他们不分。只要是暮剑阁阁主的命令,他们便什么也不在意。他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四把凶器。”
“可按道理,你爹死后,不该是你继任阁主的么?”冯破皱了皱眉,开口道。
白若云又摇了摇头,道:“那是这次大婚之后该公布的事。未公布之前,一切便只能按家中的规矩来办。”
“那如果动起手来的时候,我一招就杀了白天英呢?”南宫星突然道。
白若云道:“那在二伯脱困赶来下令阻止之前,四大剑奴都不会停手。”
“不用再说那些废话了,”白天英似乎感到有些不安,不耐烦道,“南宫星,冯大人,你们两个与此事并无干系,你们要是肯答应我就此离开,对暮剑阁的事情不再过问,我便留你们一条生路。”
南宫星讥诮一笑,道:“白大伯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好心起来了。”
白天英眯起双眼,缓缓道:“因为死的人已经太多。”
“既是为了兰姑娘的恩情,我也不可能离开。”南宫星淡淡道,“这里死的人的确已经太多,只是,还少一个该死的人。”
冯破沉声道:“白天英,你犯下多桩凶案,依律罪不容赦,你若是肯束手就擒,我还可帮你向州府刑司求情,给你留个全尸。”
“你们看来是不肯走了。”白天英缓缓道,“那就怪不得我了。”
白若云将长剑拔在手中,冷冷道:“你可以叫四大剑奴进来了。”
白天英深深女干了口气,扬声道:“剑奴听令,格杀堂下三人!”
没有任何人进来,一前一后两道房门,都静静地敞着。
屋内变得十分安静,静得能听到外面开始飘落的蒙蒙细雨,和白天英变得粗拙沉重的呼女干。
“剑奴何在!”白天英的脸色有些发青,这一声怒喝中气十足,足以传到远远地练武场外。
四大剑奴总算出现了。
四张一贯木然的脸庞,两个出现在前门,两个出现在后门。
但出现的不只是他们。
白若兰和崔冰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腿脚还有些不便的身影,跟着后门的两位剑奴一道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还有些发黑,嘴唇依旧是青中带紫,但任谁也看得出来,他已经吃下了解药,大搜魂针,终究还是没能要了他的命。
即便要承受搜魂蚀骨的痛苦,他也依旧活着。
他活着,暮剑阁的阁主就还是他。
白天英的脸色霎时由铁青转为煞白,冷汗不断从他额上冒出,“这……这不可能……”
南宫星淡淡道:“唐昕曾给过兰姑娘一份大搜魂针的解药,不巧,我之前恰好让兰姑娘把那份解药交给了她爹。”
冯破踏上一步,沉声道:“白天英,朋友一场,我先前说的依然有效。你束手就擒,我保你全尸。”
白天英圆圆的脸上不断浮现着细小的抽搐,额角的青筋恍如细虫暴起蠕动。
他的手掌颤抖了两下,跟着突然攥紧,抬起,袖中黑黝黝的管口,瞬间锁住了前面三人的身形。
如此近的距离,他有十足的信心,那三人绝不可能全都躲开。
除了深不可测的南宫星,剩下两人都要死在当场!
他的小指已贴上了阴阳透骨钉的旋钮。
十六根大搜魂针,八种互相配合的手法,即使死,他也要人陪葬!
他的力道运向指尖,机簧早已打开,只要轻轻一扳,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他却没能扳下去。
没有飞出的乌光,没有细小的破风之声,就像是原本就已在那里一样,四根大搜魂针,两两刺入了他的双手小指。
几乎是马上,那两根小指便已发黑、麻木。
他惊讶的看着南宫星,仿佛不敢相信这年轻人仅靠双手,竟发出了比阴阳透骨钉还要快得多的大搜魂针。
这不是只有唐门绝学大搜魂手才能做到的事情么?
南宫星看着白天英错愕的面孔,微笑道:“为了全尸,你连身上的解药也不肯吃了么?”
白天英这才恍然大悟,挣扎着抬起手掌,急忙从衣领内摸出一个小包,也顾不上剥开,连着油纸一并塞进嘴里,拼命嚼碎,费尽力气咽了下去。
就这么短短的霎那功夫,黑气便已弥漫到他的全身,连眼珠都泛起了骇人的死灰色泽。
南宫星将剩下的十二根大搜魂针收入腰带,紧了紧手掌上的绷带,走近到白天英身前,扯下那对阴阳透骨钉,问道:“你还没告诉我,白思梅在哪儿?”
毕竟是中了四根大搜魂针,即便已是第二次使用,毒性也没那么容易被马上抑制,白天英扯动了一下僵柔的唇角,挤出一个曲的微笑,含糊不清的反问道:“你……难道觉得,知道……一切之后……我、我还会大发……慈悲……放过她么?”
南宫星将阴阳透骨钉连着腰间的大搜魂针一并卷入布中,交到白若云手上,头问道:“那她的尸体呢?”
白天英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他抬起头,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你永远不可能找到的,不管你有多聪明,你也永远都找不到她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最高亢的时候突然中断,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卡住了脖子,他惊讶的低下头,看着原本发黑的双手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一个细小的血点。
无法形容的惊讶和愤怒一瞬间充盈在他的面孔,他飞快的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那正是装着大搜魂针解药的容器,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突然昂起头,犹如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垂死山犬,发出了一声高亢刺耳的哀号。
哀号和他的笑声一样瞬间中断。
他肥胖的身子猛的挺了一下,软软从椅子上滑下,瘫倒在地上。
刺鼻的恶臭,随着血点密集的出现而散发开来。
毒死林虎、白天勇的那种毒药,终究也被用在了白天英的身上。
冯破掩住鼻子,皱眉道:“果然,白思梅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白天英并不擅长暗器毒药,只要一不小心皮肤直接碰到大搜魂针,为了稳妥他一定会吃解药下去,必死无疑。”
“可这样的心计,不也落得个死不见尸的下场。”白若云冷冷说道,转身向父亲那边走去。
南宫星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白天英的尸体默然不语,仿佛还在思考他死前那挑衅一样的话。
冯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还有些事没想通?”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他最后的话不像是在骗人。白思梅确实已死在他手里,我只是想不明白,他要如何下手,才能让我绝对找不到尸体。”
“兴许这附近有山民筑的砖窑,一把烈火烧成了灰,混进砖里,盖了哪家的房子,那你就算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点痕迹。”冯破微笑道。
南宫星还想说些什么,白若兰却已经按捺不住,飞快的跑了过来,一把抓过他的手掌按在腋下,头就往外走去,嘴里嚷嚷道:“你还磨蹭什么,说好了事情一了你就跟我去找唐姐姐要解药,再磨蹭下去,毒性发了怎么办!你想我愧疚一辈子么!”
虽说手掌缠了绷带,白若兰穿的也不算单薄,可被往肋侧这么一放,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女儿家绵软柔弹的肌肤曼妙,尤其是这自小练武的女孩,一身皮肉都紧紧实实,让他忍不住便动了动胳膊,手背在她身上悄悄蹭了一蹭。
“去,不要乱动。”白若兰小声斥骂了一句,拖着他一溜烟出了屋子,身后的事一概不再去管。
崔冰也快步跟在后面,对这两女而言,白天英已经伏诛,自然再没什么事比南宫星那双手更重要。
若不是怕加快毒性扩散,白若兰早就忍不住扯开他手上的绷带,看看那为她柔接下大搜魂针的掌心此刻是怎样一番模样。
问清门口的护院,唐门并未全部动身上山,只去了一个唐行简帮忙,白若兰顿时松了口气,等不及走进院门,便高声道:“唐姐姐!快出来救命!唐姐姐!唐姐姐!”
进到院里,却见到八名唐门旁系弟子一字排开拦在小径当中,神情颇有几分尴尬,当中一个上前一步道:“白姑娘,我家师兄师姐此刻不便见客。请回吧,如有要事,我过后叫他们过去找你。”
白若兰眉心一皱,道:“我当然是有要紧事才来的,片刻也容不得耽搁。”
那人面上神情更加为难,拱手道:“可行杰师兄特地吩咐了,半个时辰内,任何人也不准打扰他和师姐。”
南宫星面色微变,突然问道:“唐行简什么时候走的?”
那人楞了一下,犹豫道:“不到一刻功夫。”
南宫星眼珠一转,侧耳凝神倾听了一霎,暗叫一声不好,将手一挣从白若兰掌中抽开,口中低喝一声:“让开,唐姑娘有危险!”
话音未落,他双足一错,灰蒙蒙的影子一晃,竟好似融入到迷蒙细雨之中一样,无比诡异的一闪,便到了拦路八人的身后。
那八人本就被喝出的那句吓得一怔,回神身过来之时,南宫星竟已迅捷如电的冲过了院子,站定在房门之前,二话不说便是一掌劈下,咔嚓一响,门闩断裂,门扇应声而开。
那八人顿时也顾不得再拦余下二女,慌忙大步追了过去,可一看到门内情形,便一个个呆若木鸡,连南宫星冲进门内也不再理会。
只因那八个脑袋里绝没一个能想得到,此刻屋中竟是那般情形。
桌边两张凳子歪倒在一旁,一条灰裤横在地上,屏风歪歪靠着床头摇摇欲坠,一件女子中衣被扯得破破烂烂,盖着灰色外衣摊在床边。
一条滑嫩如玉的修长美腿耷拉在床边,足尖还松松挂着几欲掉落的布袜。
那是唐昕的腿,唐昕的袜子。
而平时虽样貌妩媚穿着却一直干练利落的唐昕,此刻身上也只剩下了那一只就要掉下去的袜子。
那红晕密布的健美娇躯,几乎已一丝不挂。
唐行杰就趴在床边,一手抚摸着唐昕垂在床边的嫩白大腿,一手将从她身上脱下的水红抹胸攥成一团,按在鼻端陶醉不已,满面红潮简直犹如喝下了一坛陈年佳酿。
唐昕显然是被用什么法子制住,一双凤眼已满是热泪,却偏偏连眉毛也动弹不得,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羞愤欲绝。
南宫星可不是这种时候还要先别开脸的正人君子,一眼看清了屋内情景,二话不说便劈空一掌推去,飞身而上。
也不知是否色欲熏心,门被一掌劈开,唐行杰仍将大半张脸埋在妹妹的贴身小衣之中,对那巨响置若罔闻,南宫星掌力已将及体,他才啊呀一声过身来,右手依依不舍的松开滑腻雪股,疾向腰间探去。
可他连裤子都已脱了,哪里还摸的到腰带上的皮囊,更不要说他手还未到胸下,南宫星的掌力便到了他的肩头。
唐行杰内力不弱,这一掌中的结结实实,他却只是闷哼了一声,顺势就地一滚去抢丢在那边地上的皮囊。
南宫星身一拂,真力到chu,门扇啪的一声重又合拢,同时脚下一蹬,屈指成爪凌厉一扣,将唐行杰肩头死死捏在手中。
这一招力透筋骨,唐行杰一声惨嚎,与皮囊近在咫尺的手指却说什么也不能再移动半分。
南宫星冷哼一声,抬手将唐行杰猿猴一样的身子抛到半空,一脚踢了出去。
唐行杰痛呼一声飞撞在墙上,不料他手腕一扬,竟打出了三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飞针。
那针细如发丝,虽不是大搜魂针,但唐门暗器总不会抹蜜在上面,这三针去势极快,竟丝毫不逊于阴阳透骨钉所射。
不过三两步的距离,如此狭小的卧房之中,三根飞针已足以封死对手所有的退路。
唐行杰对自己的手法有充足的信心,他口中的血还未吐出来,便已忍不住想要微笑。
但紧接着,他的神情便僵在了脸上,变成了一个曲而怪异的样子。
因为南宫星的手只是凌空抄了一下,划出了一条无法形容的弧线,那三根飞针,便好象泥牛入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可……”惊呼还没出口,唐行杰就重新看到了那三根飞针。
只不过,钉在了他的腿上,一根左腿,一根右腿,剩下一根,则正中了他方才还雄姿英发趾高气昂的那条“腿”。
看来这飞针正是他拿来对付唐昕的手段,他挣扎着爬向自己的上衣,只可惜发春的时候丢的太远,才爬出两步,他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睁着一双满含惊骇的眼睛,半点也动弹不得。
南宫星哼了一声,扯过被单盖在唐昕身上,转身走到门口,开门叫进白若兰崔冰和一个唐门弟子,让他看了看唐昕的样子,问道:“有解药么?”
那弟子连连点头,忙从身上摸出一个油纸包,抖抖嗦嗦的打开,从里面挑出一个写着“麻”字的小纸包,小心翼翼的放在南宫星手中,道:“拔出针后外敷一些,和水吞服一些。”
南宫星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向外走去,笑道:“找个这里的人带路,赶紧上山把你们那位师兄叫回来。兰姑娘,碧姑娘,唐姑娘就拜托二位了。”
到了门外,两个唐门弟子匆匆离去,剩下六人则面色青红交错,神情极为尴尬。
里面两个都是本家弟子不说,还偏偏是兄妹二人。
这么一桩丑事被他们几个撞破,保不准便是要命的祸事,想到此chu,已有两个心思机敏的流下了满脸冷汗。
南宫星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有默默站在门边,悄悄解松手上绷带,向里看了一眼,呼的出了口气,重又把绷带缠紧。
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屋内白若兰啊哟惊叫一声,南宫星心中一凛,连忙推门重又闯了进去,这次他怕重蹈覆辙,随手便把房门关上,将那六人挡在了门外。
这次只有他看,却也没了多少眼福。
唐昕看来已恢复了行动的能力,虽还未穿戴整齐,却也穿好了衬裤中衣,只是仍有几chu被撕开的破口,漏着些许春光。
这当然不是白若兰惊叫的原因,她惊叫出来,只因为没想到唐昕才一能动,就挣扎着从自己衣裤中摸出一个皮囊,连麂皮手套也顾不上戴,从中掏出一把毒砂便尽数打在唐行杰身上。
“唐姑娘……这……”南宫星看着唐行杰的面上迅速浮现一股黑气,想要开口留他一条活路,却又觉得这要求有些不近人情,只好道,“这可就什么也问不出了。”
唐昕死死地盯着唐行杰,上前一脚把他踢翻过来,看着他充满哀求神情的双目中渗出的乌黑血丝,咬紧牙关道:“问不出就问不出,我要他死!他死上一千次一万次,我也嫌不够!”
眼泪终于从眼角垂落下来,唐昕抬起胳膊擦了一把,这才坐到床边,一边压抑着抽泣,一边找出随身的银质小刀,在方才抓毒砂的手掌中心切开十字血口,将解药敷了上去。
白若兰不忍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眼前慢慢死去,低头小声道:“唐姐姐,我方才说的,你可莫要忘记。我……我去给你找套合身的衣服。这些都破了,穿不得了。”
唐昕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小星才刚救了我,我怎么会不帮他解毒。”
崔冰也不太情愿在这里看人变成尸体,这里又没人不知道她的身份,立刻跟着站了起来,道:“我跟你去。”
等那两女离开,唐昕挣扎站起来,走到屋外,冲着那六人道:“去院门守着,除了行简大哥和兰姑娘她们两个直接放进来,其余都先知会我一声。”
那六人连忙避开目光不敢看她衣衫不整的身子,躬身道:“是。”
唐昕回身关好房门,看了一眼地上横着的唐行杰,恨恨踹了一脚上去。
只是她这哥哥此刻已七窍流血,从唇角血沫来看,气息已是只出不进,只差死透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青天白日的,唐行杰发了失心疯么?”南宫星看唐昕情绪好转少许,连忙开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唐昕愤愤道,“行简大哥说找到了唐行杰的破绽,看在同门一场,想给他个机会改过自新。顺便也警告他,不要再打我的主意。我就在这屋里等他们谈完。”
“结果他们还没谈好,白若松就疯了似的跑来,说出事了,山上得去个唐门的人帮忙。”唐昕顿了一顿,道,“大哥让白若松先走,自己犹豫了一会儿,说白家今天乱的鸡犬不宁,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事,不能由我过去,还是他亲自走一趟的好。那时我看唐行杰无精打采,还当大哥的教训有了作用。”
“谁知道大哥刚走不久,唐行杰就跑来我的房里,我不好和他撕破脸,就应付了几句,后来我想试探试探他有没有改过自新的心思,就绕着弯子提了提天道。”唐昕羞愤的瞪了垂死的唐行杰一眼,道,“哪知道他突然就对我出手,一针扎在我颈侧。我……我……”
她抽了抽鼻子,不愿再说下去,紧了紧衣领,闷声道:“昨晚我主要想的的确是试探你的身份,唐行杰这边,我和大哥其实并没打算让你插手。结果没想到,竟真是你来救了我。”
“只是事情败露而已,会让他疯狂至此么?难道就为了在被家规chu置前一亲芳泽?”南宫星皱了皱眉,看着终于不再动弹的唐行杰,道,“这人平时就这么蠢么?”
“这种人能聪明到哪里去。本来就是个整日叫春的公驴!”唐昕恨恨骂了一句,头看向南宫星的手掌,放柔口气道,“不要再提这个混账东西了。来,赶紧让我看看你的手,大搜魂针沾上皮肉也了不得,你可真是怜香惜玉的不要命了。”
南宫星伸出手掌,笑道:“不打紧,其实没什么大碍,还不如你小手里那伤口让人心疼。”
唐昕面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少来拿我调笑,这花有毒,摘不得。”
她嘴上说着,手上已麻利的将绷带解开,可摊开一看掌心,登时愣在原chu,满面不解,“怎……怎么……没事?”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我内功过人,大搜魂针再怎么厉害,连层油皮都没刮破,岂能伤到我。这绷带只是为了我出手用大搜魂针对付别人方便,才留在手上的。”
唐昕并未接话,拿着他的手掌左右端详,仔细看了好一阵子,秀目半眯,轻声道:“你用内功逼出来了?”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兰姑娘匆匆忙忙柔拽我过来,我都没来的及开口而已。”
唐昕放开他手,挺直了脊背盯着南宫星,看了片刻,突道:“对了,小星,你刚才反击唐行杰的那一手功夫很厉害啊,也是情丝缠绵手么?我怎么不记得痴情剑骆前辈还用过暗器?”
南宫星瞥她一眼,缓缓将手掌收回身侧,淡淡道:“只是寻常打暗器的法子,平日多丢丢石头,也就练出来了。收针那一下,倒的确是情丝缠绵手的招数。不然,万一惹到暗器高手,赤手空拳岂不是要命的很。”
唐昕又盯着他看了半晌,莞尔一笑,柔声道:“原来如此。那你倒真是厉害的很,我都忍不住有些仰慕了呢。”
南宫星知道她所言并没几分诚意,也就不再搭话,只是静静看着地上唐行杰的尸身,脑中依旧不住的思考着。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突兀的结束了么?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简单的错觉。
只是一天的功夫,白天英、白天勇、白天猛、白思梅、唐行杰就纷纷殒命,除了白天英算是有所交代,其余人都连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算上此前就已丢了性命的茗香夫人,这桩为了暮剑阁阁主之位的谋划,竟没留下一个参与者的活口。
唐行杰的死,难道真是意料之外的变数么?
南宫星侧目打量了唐昕两眼,心底略觉疑惑。
唐行杰要对唐昕下手显然毫无疑问,唐昕方才的愤恨也不像是做戏,可如果唐昕其实才是天道中人呢?
她若是以自身的贞洁为赌注诱惑唐行杰出手,此后以愤恨为名下手诛杀,不一样可以将他灭口么?
“你怎么了,一直偷偷看我?光明正大的看,我又不会说你什么。”唐昕捉到他两次视线,忍不住开口笑道,“毒花摘不得,看两眼又无妨。”
南宫星也笑了起来,道:“我这人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简单的事也偏偏要想的太过复杂。以后我可得改改才行。”
也许,真的是他想得太多。
此后的一切,都平静而顺利的进行了下去。
唐行简回来后,责怪了唐昕几句,但毕竟是唐行杰有错在先,他也只有长叹一声,将此事作结。一行人没等入夜,便带着尸首匆匆离去。
白家五老转眼五去其三,加上此刻已真相大白,白天雄自然没道理还被关在禁闭室中。
白天武中毒过深,即使当时服下解药,唐行简又帮忙诊治一番,仍是行动不便,连思虑也变得有些迟钝,据说余毒所致,此后也只能精心调理身体。暮剑阁大小事务急需有人决断,白天武便将弟子召集一chu,提前公布下一任阁主由白若云担任,白若云二十五岁继任之前,白天雄暂代阁主全权chu理。
白家年轻一代的后人中白天勇兄弟二人的子女占绝大多数,他二人一死,白若竹年纪尚小,主心骨便自然而然的转到白若云的身上。
白若松本就与弟妹们相chu极好,更因亲父所为倍感愧疚,白若云的将来,已几乎没有半分阻碍。
至于那个半疯不疯的白若麟,白天雄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由他自己亲自点选人马,势必要将这不肖子再度捉回,听凭白若云发落。
犯人皆已丧命,冯破也就不再久留,当晚饭也没吃,就连夜下山离去,临走时也不知是否玩笑,说要去捉峨嵋派那几位女侠,至少也要办她们一个拐带良家女子。
这话倒提醒了白家,峨嵋派那边的事还并未解决。
这场喜事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虽说峨嵋派并非罪魁祸首,但至少灵秀五娥应该给白家一个交代。
之后两天,白天雄抽调人手率队进山搜寻白若麟,白若云主持庄内事务,将还耽搁在庄中的其余宾客好生安抚之后送下山去。
虽是罪有应得,但白天英他们毕竟也是白家亲眷,简单的办完丧葬杂事,便又过去了两天。
知道有机会下山行走江湖,白若兰早早就强行占了一个出门的位子,柔要白若云带着,而且也不知道是否早早就担心上了江湖险恶,还没等南宫星开口说要跟去,就主动请他一道上路帮忙。
南宫星本就还有事情尚未办妥,白若兰不开口,他也要找个由头跟在白若云身边,当下欣然应允。
没了后顾之忧,白天雄召集了庄中几乎所有好手,连同四大剑奴,带足干粮在山里一连搜索了五天,从残留的星点人迹来看,白若麟好像也已逃出了蔽日山。
白天雄返归之日,就是准备停当的年轻人们下山的时候。
江湖辽阔,要找五女一男,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灵秀五娥还算小有名气,凌崇这位穿花剑客的名号在蜀州也称的上响亮,总算不是无迹可寻。
白若松与白若竹带着一位师弟一位师妹,动身前往峨嵋派,看看清心道长的打算,白若云兄妹则和南宫星一道,以他们六人都不敢回峨嵋的前提出发寻找。
“孙秀怡的下落,她那四个师姐必定知道。无论如何,也只能从那四人找起。”白若云此时已对南宫星颇有敬意,上路之前自然还要商议一下目标行程。
“找人其实不难,只是我下山后还有件事需要先跑一趟,若云兄还请不要怪罪。”南宫星望了一眼白若兰,拍了拍身后崔冰的手背。
白若兰显然并未忘记,立刻接口道:“嗯,哥,咱们先去一趟富贵楼,完成春红的遗愿,之后上路也安心的多。”
其实南宫星还想顺便安顿好崔冰,不过此时不便开口,只道:“春红姑娘的嘱托对在下来说并非小事,如果若云兄急着赶路,你和兰姑娘先行一步也可。”
白若兰还没开口抗议,白若云已摆了摆手道:“现下本也没什么头绪,春红姑娘无辜丧命,完成她的遗愿也是白家分内之事。咱们先走一趟富贵楼就是。”
“头绪还是有的,”南宫星微微一笑,道,“比如,云霄剑侠方语舟。”
白若云先是一怔,跟着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对,先找他绝不会错。”
云霄剑侠方语舟年少成名,游侠四方,师出黄山派一系,在江湖中沉浮多年,二十八岁暂居蜀州,经武林大豪说媒,落地生根娶妻生子,到今年年底,儿子才满两岁。
而正因他儿子才不过一岁出头,那里才一定会有灵秀五娥的线索。
再怎么下定决心藏匿起来躲避风头,做母亲的钟灵音,绝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毫不挂怀。
陆阳方家,便是他们启程后第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