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弘昼除夕之夜,便在天香楼里安寝,也有些古怪痴心。所谓昨日情情红绡账,玉枕纱橱依旧,竟多少也为刺自己的心,盼那妖梦入怀。他明知赶明儿是大年初一,园中诸女该来贺岁觐见,也嫌吵得慌,便叫鸳鸯留下话来,叫各房莫来打扰,午后再来相见。
只是不想,虽枕是昨日枕,床是旧时床,仿佛情妃之香依旧,却倒是一夜好睡,甚是香甜,并无甚么古怪。待到酥酥醒转,唤那轮值在墙角伺候的蕊官进来,一问时辰,居然已经是巳时……蕊官便打水来伺候他洗漱,用碧盐茶漱了口,又含了鸡舌香,拿热毛巾洗了脸。金钏儿已经端进来一紫檀木餐盆,里头一个汉陶漆碗,三个仿陶小碟,却是稻米粥一小碗,里头还有些葱花儿,一碟是四个奶黄色的小包子,一碟是豆豉泥,一碟是炸春卷儿,都腾腾冒着热气,瞧着颇是香甜馋人。他昨夜晚膳就用的少,此刻也是饿了,不由笑着端起来要用,那玉钏儿也进来了,到他身后,取个犀角梳子,替他梳头发,打辫子。
弘昼掰开那包子尝一口,却是满口酥软奶香,有一股子沁脾甜味,里头细面发得仿佛倒是流汁一般滑润,不由赞道:“这是什么面做的?不似玉米,也不似白面,黄澄澄的倒是香甜,怎么倒有点羊肉味……”金钏儿便笑道:“主子说用着香甜,倒是淑小主一番心意到了呢……”弘昼不免一楞,问道:“是宝钗叫人送来的?”
那金钏儿玉钏儿前后对视一眼,倒略略有些紧张。还是玉钏儿一边在后头用温润小手,替弘昼摩挲发辫,一边柔声回道:“回主子话……是昨夜主子叫鸳鸯姐姐传话,让各房早上别来打扰。只是那宝姐姐淑小主,卯时不到却还是来了。她只说,昨儿除夕高乐了,偏了主子,心里有些不安,也睡不好,主子不让见,自然不好来惊扰;只是早上起来,想着亲手给主子备些早点,算是她一番奴意诚心……奴儿们尊卑有别,也总不好轰她,便由得她在底下小厨房里和莺儿姐姐为主子烹熬早点……这春卷是用鱼羹裹了榨菜再卤,得了馅儿才炸的,也就罢了。倒是这馒头难得,是用羊奶、鸡蛋清、杏仁沫和南瓜泥和在一起,再用白面糜了,将内造的酵母细细发了,这和面却很费功夫,再用花样模具刻出来的小馒头,也没个馅儿,只用鸡汤来蒸,闻起来都香甜得紧……淑小主本不让奴儿们说她来了,只是主子问起,奴儿们也不好不回的。”
弘昼听她娇音幼语的说话,早已经是一个馒头沾了豆豉泥下肚,又尝了一口春卷儿,心下便是有些疑惑冷漠也舒心爽气忘怀了,却听她说得带着迟疑惶恐,一想便已知其意。论起来园中尊卑体统,追其要宗便是:一众女儿家个个皆是性奴禁脔,玩物一类,要石更要辱,要杀要剐,要怜惜要欺凌,要辱玩要作践,乃至要疏远要发作,要chu置要冷落,皆在弘昼一念之间,不得以妻妾身份自居。那可卿新亡,虽然头一条罪名便是私通外人,但是园中未免也都传言她素来骄纵,恃宠取祸,忘了身份根本。而自己明明下了旨意,叫众女不要来打扰,这宝钗素来是个安静守本分的性子,居然偏偏要来伺候早膳,总有些“僭越取宠”的意味……几个贴身奴儿未免有些不安。
想到此节,弘昼也忍不住笑着,回手在玉钏儿胸前小小妙乳尖尖上轻薄一把,隔着衣衫倒掐她的小奶儿乱颤,笑骂道:“把你个小蹄子鬼的……说那么细致,是怕本王发什么邪火?”他却多少有些感慨,顿一顿,居然叹了口气道:“昨儿她们个个赴宴到了深夜,难为那宝钗一大早起来,就为伺候一顿早膳;本王又不是嗜杀暴虐的人,叫她们别来请早安只是想睡得安稳一些,难为她这片心,怎么就会怪罪她了……想不到赐死情儿,竟叫你们吓成这样……”
金钏儿听着弘昼这话竟是诛心,在前头伺候着已觉着不妥,站不住便跪了,温声道:“主子……这话我们姊妹当不起的。我们贴身伺候主子,便是心里只有主子起居。主子这两日心绪不好,我们瞧着也就是钻心的替主子不安,只盼主子能快活些,我们有什么要紧……至于惊惧,我们都是草芥粒一样的下人性奴,莫说主子待我们恩重,便是怎么搓弄那都是应该的。我是想着,宝姑娘怕不是也是一样的念头,只盼主子能抒怀畅快些就好,顾不得主子可能惩罚她僭越了。主子……要罚她的话……她这会还在楼下小厨房里呢,请主子示下……要不要……”
弘昼一夜未曾唤女儿家来陪侍,大清早起来,被她一句“罚她僭越”竟说的心头一酥,连下头阳根都好似跳了一跳,忍不住笑道:“胡说,我都说了,小钗儿是一片好心,罚个什么……她在楼下?既来了,你去传她上来,陪本王说话……哈哈……摸摸我小钗儿的小馒头,再用几口她亲手做的小馒头,也是乐事……”
他开口风月轻薄调笑,蕊官、金钏儿、玉钏儿虽然听了脸红,也都松了一口气,倒一扫好几日大气都不敢出的惊惶模样。金钏儿便去传宝钗,蕊官和玉钏儿便一左一右伺候弘昼……一不多时,金钏儿已是引着宝钗上来。那宝钗款款下拜,口中只软语道:“主子新年吉祥,千岁金安。”
弘昼笑着抬眼看她,却见她梳了云遮月的流海发髻,插一支乌木簪子,穿一件十字格的收芯绵袄,里头是通体一件绣纹内绒裙子,束一条宫绦,颈子上戴一个金项圈,领口还系着一条狐尾围脖……虽是依旧有那落雁之姿仪、雍容之气质,但是瞧着打扮,却是颇为寻常朴素寻常,不露身姿、遮掩风月的。
饶是弘昼,也是看的心里不由得一奇。以他忖度这宝钗一片细致锦绣的心意,既是特地来伺候自己早点,用心良苦,便知道金钏儿、玉钏儿等贴身奴儿,总要回了自己的。既是这番用心要取悦自己开心,不论自己怎生发落怎生随性妄为的,她总有三分可能要被自己叫上来伺候,这叫上来伺候,也总有三分可能要陪侍自己,供自己玩身子的……便是一大早的,不石更插淫辱,这摸摸玩玩,扭扭蹭蹭的也是常有的事。以她聪慧,虽不至于刻意妖娆妩媚的打扮,但总该晓得用几分风流,着几件得体的衣衫饰品,这也是伺候自己的道理……只是瞧她今儿这身打扮装饰,乃至胭脂眉眼,竟是好一朴素寻常,也不衬姿用媚,竟好似忘了这一节,这岂不是奇怪……以这宝钗的谨慎聪慧,难道真的只是来给自己在厨房里做做厨娘?
他虽有些讶异,到底也是小事,也懒得问,只招手笑道:“难为你一大早折腾了,你来陪本王坐着……你自己可用了早点了?”
那宝钗也不惊惧,羞红了脸蛋款款起身,乖巧进前来,就在弘昼的身侧坐了,自然也不敢躲闪,将个温润的身子轻轻的伏在弘昼身上,依着规矩,将一侧胸乳隔着衣衫,轻轻的蹭上弘昼的胸膛,却羞涩低头道:“钗儿在楼下用过了……是钗儿背晦了,主子不让请安,偏偏有点不安,才来给主子伺候个早膳……僭越鲁莽些个……主子可再用些?”一边说着,一边忖度弘昼脸色,又拿起调羹,喂弘昼喝了两口粥。
弘昼笑道:“你有什么不安的……是了,本王上次用你的身子也是有日子了……不过你也不是那等子敢强要恩宠的人,却有什么不安?”
宝钗听得倒是羞的一颤,只是低头思量了一下,又替弘昼撕开一个春卷放在调羹里敬上,才勉强笑着,却是颇敢出口,只道:“主子取笑了。钗儿怎么敢想那些,钗儿什么都不敢乱想,只是隐约觉着主子这几日心绪不安,钗儿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替主子分忧的。说身子也不过如此。主子还少了女孩儿来悦乐么?本来是要去顾恩殿外头磕头的。听说主子在这里……说句该责罚的话,这里到底情妃姐姐新去,阴沉沉的,有些鬼气……主子是慈善人,或是念及了情妃姐姐的好,有些难割舍,只是据我看来,一则情妃姐姐有罪是实,便是个糊涂人,担待不起‘可惜’二字;二则情妃姐姐也罢,我们也罢,到底是卑贱性奴,主子若为我们劳神伤了身子,那罪过起来,在那世里姐姐也承受不得;三则古人云逝者已逝,大年初一的,主子还该高兴欢愉,尽兴敞怀,我是想来想去,乍了胆子,才想来……侍奉主子用点好的……若错了,主子只管教导惩罚钗儿,钗儿必无怨的。”
弘昼不想这宝钗心思细密聪慧、倒也有几分胆色,敢当面来劝谏自己,听着语调虽柔缓,却字字句句皆是园中她人说不敢言者……细思想来,竟是一片虔诚,只盼自己开怀的意思,倒也不免感动,脸上却不肯带出来,又在宝钗服侍下用了几口稀粥,才换了话题道:“你们昨夜玩儿的可好?”
宝钗点头笑道:“凤姐姐是耿心园子里姑娘们有些拘束惊惧,倒不合了主子的意,才有心筹备,要大家尽兴乐一会子,不过是喝些酒水,说些令牌玩笑……除夕旧岁应个景儿。主子心下烦闷,不肯赏光,否则,主子来领我们尽兴一欢,却才是最好的呢。”
弘昼已是咽下米粒,从金钏儿这里取了一杯茶来漱口,才道:“到难为你,昨儿睡的晚了,今儿还早起……这羊奶和面作馒头,却从未尝过,也是新鲜……”
宝钗听弘昼如此赞来,倒是展颜,此刻一笑之下,竟有七分小女孩家才有的烂漫天真,抿嘴道:“能得主子这句话,我便是几日不睡,都暖心了。只是这是临时抱佛脚弄的,主子不啐,我都脸红……就是昨儿晚上,喝了点子酒,有点错过了困头睡不着,便起来看书。那《醒园露笔谈》上说,以前中原从无羊奶,只蒙古人才用羊奶,以前蒙古从无细面,也只有中原才有细面;后来那元世祖过长江,才有将羊奶合着细面做馒头,却是颇对世祖口味,赞那厨子好庖厨呢。钗儿也是纸上谈兵,看了那故事觉着好玩,一时就是小孩子心性,想试着做做。厨房里新鲜羊奶只有一小罐儿,都拿来试了,只是这头尖儿不能僭越,该给主子先尝鲜才是……竟是一早儿起来,就忍不住过来……试着侍奉主子早点。主子用的好,便是钗儿虔心到了,主子用的不好,便是钗儿该打也就是了。”
弘昼哈哈大笑,已经一边擦手一边笑道:“‘这头尖儿不能僭越,该给主子先尝鲜’也说的很是。你们这些女孩子,个个能有你这份虔心,再有那凤丫头这份能干,本王也就不用为园子里的事操心了……”他虽见今儿宝钗穿的朴素,打扮的收敛,但是此刻一顿早餐,用的舒心敞怀,无论是自己心意,还是打赏这宝钗,早已经忍不住手掌儿捻过去,在宝钗胸前轻薄起来。但觉触手温润娇弹,柔媚的乳肉便是包在裙袄下也是春意盎然。
这宝钗性子便是如此,明明早已失身给自己,便是淫弄折辱,石更污亵玩也已经是好几遭了,隔着衣裳被自己一捏奶头儿,依旧是忍不住雪腮飞红,羞不可当,低了头弄了衣角,唇齿里已经是忍不住发出“嗯嗯……”的娇喘闷哼,但是也不知她怎么想的,也不敢躲闪,乖乖将一对胸乳挺了挺,由得弘昼摸玩,竟是死死咬了咬下唇,憋出一股子清明来,依旧说道:“主子……您别……不……主子要搓弄钗儿,是钗儿本分,也是钗儿福气……只是主子才早起,昨儿又乏……嗯……主子适才说了‘这头尖儿不能僭越,该给主子先尝鲜’,钗儿便是大胆,想请主子去赏雪呢……”
“赏雪?”弘昼一楞,手上倒是停了动作。心里未免跟奇,只想着:你既然来了,依着我,自然是要石更你受用一番再说……逗人欲火起来,却怎么敢劝止?
宝钗却点头道:“主子,外头下了好几日大雪,前儿才停。却是两日阴沉,湿气重,也不好走动……但是主子您瞧……今儿可是老天爷也赏脸,知道是大年初一好日子,竟然是冬日暖阳高照的……这冬日宿雪,最是怡人。主子,您是典雅人,别留在这里了……用过早点,正好走动走动,钗儿陪您看看雪色去……?”
弘昼瞧了瞧她,竟想不到这妮子为了让自己离开天香楼,不要沉溺往事,竟然如此用心,又展颜瞧瞧窗外,果然是一片晴空,万里无云,天色蓝得清澈透亮,想着园中盛景,冬日残雪,果真是个舒心爽气的意境,便点点头道,已是起身点头道:“就依你……出去走走也好。”
他伸出一只手去,宝钗连忙递过自己的温润小手来,托着弘昼的手掌,伴着弘昼下楼;那鸳鸯轮值夜班这会在歇息,玉钏儿、金钏儿、蕊官并跟着来的在楼下候着的蘅芜苑里的奴儿莺儿便在后头跟着。四个奴儿眼见主子和园中小主有兴游园赏雪,哪里敢僭越前头,更怕扰了弘昼雅兴,便都退离了三四丈,只在后头远远跟着伺候。
那弘昼半搂着宝钗温暖润玉的身子,自然也免不了腰肢扭扭,奶儿碰碰,臀儿摸摸,轻薄嬉笑,才踏出天香楼去。
但见果然晴空万里,暖暖的冬阳却依旧被那寒气裹着,四下里风色清冽,嗅一口尽是消寒新春之意,沁人心脾。二人顺着蜂腰桥走,就见园内广湖上面,又是一层厚冰,近chu的芦雪庵、凹晶馆,远chu湖对面的怡红院、潇湘馆、缀锦楼都已经是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那远山几chu枯枝藤蔓,另有苍松翠竹,便在冬日里依旧峥嵘,却也被积雪描上一层白鹅毛般的雪叶衬边;几chu楼台,那飞檐铜铃,挂在碧云天上,衬着檐上残雪,倒有飞鸥展露,静的好似西方世界;那足下小径,自然早有太监丫鬟,扫出一条可以走路的“夹雪小道”来;本来也是有些湿滑,可庆那暖暖晴日已是晒了多个把时辰,地上也渐渐干燥起来,倒是那小路两侧的怪石、木凳、丛草、栏杆都是抹上一番白玉色;那“天仙宝境”的玉石牌坊chu本来是风口,两个翘翅下倒是积了一溜子晶莹剔透的冰柱;有几许画舫竹舟,却已经被薄冰冻在水岸台阶之下,本是红漆的舟顶,此刻也是一层软酥雪压得如画。二人说笑之间,已是过了枕霞居后头的桃林,地上竟然还有一只松鼠儿大胆,在那路边就窜跳过去,倒是激起一筇雪点儿……当真是个琉璃世界,白玉乾坤。
弘昼也不由感叹道:“这园子实在是难得,夏日里有荷,秋日里有桂,冬日里有梅……便是雪下猛了,居然也有这等景致……虽比不得承德行宫,但是比紫禁城里那几chu假摸三道的御花园,倒是有趣多了……”
宝钗应和道:“主子说了冬日里梅……我倒想起来了,拢翠庵外头,本来是老梅林。凤姐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几枝所谓‘赤梅’,便是几点嫩芽,也红得绝色透亮,竟是从未见过。那妙玉也手巧,倒是设法移栽在原本的梅枝上头,说是昨儿才接活,花骨朵儿开了,我还没瞧呢……‘这头尖儿不能僭越,该给主子先尝鲜’……主子我们不妨走西面,左右绕过去便是了……”
弘昼兴致也起,便道个好。两人便不走正路,歪过沁芳源上头的大道,只取那小山坡背阴chu的石子路走,宝钗还连声道“主子留神脚下打滑”……才转过山坡,到了拢翠庵外头的那片老梅林。
哪知才饶过山坡,却听隐隐有娇音童稚之声,如百灵黄莺一般,弘昼展眼望去……却是愣了。但见一片雪色,白茫茫将个拢翠庵裹得分外婷婷,外头篱笆、台阶、石桌、小亭上的雪遛儿,被阳光晒得隐隐耀目;在那山墙外头,依旧有一片梅林,只是积雪压的梅枝重了,便是有些林绿之色、淡鹅之芽、酱紫之朵,也是朦朦胧胧瞧不真切;却果然偏偏有五七株老梅,却好似专一有人新近打理过,那虬干劲枝,凌立东风,点缀如画,依然似景,自腰肢里伸出来几根枝条上,却已是半开不开,新包初朵,有近百点腊红之色,那红朵儿虽小,却是红的透亮,如血如霞,缀在一片玉色琉璃世界里,当真暖得叫人心醉。
这也就罢了,原来,那几株红梅之下,竟有三个女孩子,两个却是小丫鬟,也是一身年下红绿大袄,一个抱着一个筒瓶,里头插了几枝梅花,一个却伺候在前头;都伴着一个身量不高,十三、四岁的妙龄女孩子。
此chu看去,只见侧影,却是一身绣着团纹的粉红凫靥裘,那粉如凝脂,纹似云锦,通体还亮闪闪的一片光芒,却原来是用野鸭毛染了织绣的衬纹,顶上还将那风毛兜帽竖了遮风,一条雪白的风毛衬边,自上而下,垂垂落羽,却关不得里头是粉蓝色的棉裙。那粉红粉蓝、白绒锦凫,便是单论颜色,映衬在白雪琉璃世界、红梅点缀乾坤里,已经是一股子清冽娇稚,简直便如瑶池泼洒了琼浆,蓬莱邀来的锦缎,那颜色倒似神仙世界。而那穿着凫裘的女孩子,侧面瞧去,身量不高,虽是裹在冬装里,却依旧窈窕袅袅,玲珑婀娜,一片十多岁小女孩的童稚清纯里,却隐隐已有三四分仕女玉容、仙子姿貌、神妃体态。只是一边娇声访梅,口里说笑,那童音清澈、娇声若泉,和两个丫鬟嘻嘻懒懒,也不知在叽叽呱呱说些什么,倒是一派天真烂漫,若非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断无此等娇痴奶稚之音,令人远远听着,心旷神怡。瞧着三个女孩子口中,却也是冬日里呵出一股股白雾来,又添了多少芳香生气。
这古庵、白雪、冬日、晴天、碧空、老枝、红梅、锦裘、粉装、玉瓶、女儿……哪里像人间颜色,倒好一似一副着意作墨的美卷画儿一般,说雅亦雅,好似古风雅颂,说凡也凡,倒有些人间天伦艳色,果然是个“琉璃世界白雪红梅”。饶是弘昼,竟是瞧得痴了……
身边宝钗瞧了,抿嘴一笑,却凑近弘昼,也不等问,低声回道:“那是钗儿的堂妹妹宝琴……主子……也封了姑娘的。只是跟着我住,自小儿淘气……她今年十三岁,进园子的时候才十二岁,如今还跟着李姐姐念书,只是正月初三的生辰,过了后儿,就是十四岁了……主子,主子……”
弘昼听她轻唤,才回过神来,不由自失一笑,却依旧有些不舍得打搅眼前美景,虽走近几步,却刻意轻了脚步子,依旧贪看聆听眼前女儿踏雪折梅,新年嬉戏之色。宝钗竟是也略略含酸,小小用情,笑一声道:“主子竟是瞧住了……那件凫裘实在是难得的,用粉色蜀绣锦缎作底子,用野鸭子毛绣上去的纹,远瞧是云纹,凑近了细瞧其实是同心孔雀纹,在日头里泛光,亮闪闪的倒好像披了霞似的。就连外头的风毛领都是一色的狐嗉缝上去的,只用银狐下颚那点子毛,取的就是个白的鲜嫩……我娘说,这物什太精贵,便是如今贡上的,都未必有这么好的,园子里使了年下大内送来得的缎子、皮毛、鸭羽、穷尽物力、绣衣衿里几个巧手丫鬟绣娘忙活了两个月,拢共才就这么一件。本来是要给我的,只是颜色太嫩……我却穿不起,便给了小妹妹。我本想着,她身量还幼小些,也不知道穿着合体不合体,留给她,过几年再穿也使得。今儿是大年初一,居然给她从娘这里诓骗出来,是头一遭穿呢,倒是给主子瞧着了……如今看着,虽是稍微宽大些,倒真跟裹个雪娃娃似的,别有些意趣的。”
弘昼适才贪看失神,此刻听她细细软软,说那凫靥裘的好chu,软语娇音之间,倒好似在给眼前这幅白雪红梅女儿图题诗作《凫靥裘赋》一般。他虽风流好色,荒唐懒散,却不是笨人,前后一思量,竟已知这宝钗一片用心。难怪今儿一早过来,特地给自己做早点,又邀自己游园赏雪,又引自己来看梅,却又偏偏自己穿的素净收敛……竟是用心良苦、巧思设计、缓进贡谏,便是要自己来这里赏看这眼前美色。
以此一层思来,这宝钗今儿所为,怎么想着都有点心机太巧,未免僭越,弘昼虽看得欢喜,却也忍不住瞧了瞧她,笑道:“难为你这片姐妹用心,一心为你妹子着想……绕那么大圈子,带本王来这里……”眼神里却也有诘责质询之意。
宝钗果然略有些慌乱,凝一凝神,却也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以她的性子,居然也落下泪来。弘昼更奇,却伸手过去在她腮边拭去晶莹泪水,只道:“哭个什么……本王也没责怪你。昔日里云儿、情儿、凤丫头,都是变着法子,用了新巧求悦主人,本王也欢喜的。只是没有你为妹妹,这般典雅,用心这般细密罢了。”
哪知宝钗越发委屈,泪水竟是淋漓,口中却支撑着回道:“主子……钗儿怎敢欺瞒。是想了一夜,有心用尽些法子,带主子来这里的……只是说到底,也是些小女儿家的闺阁幼稚想头,哪里就能瞒过主子慧眼。只是主子若说我为妹妹,却是……冤了钗儿。钗儿只是为了主子着想……”
“咹?”
“主子连日里心下不快……园中凭是个再没心神的,也瞧出来了。若说是主子为了情妃姐姐之事,只怕还有别的。我笨嘴拙心的,也不敢想主子是个什么心思,只是瞧着主子年下烦闷,我们倒是高乐,成个什么体统。是和我凤姐姐、李姐姐商议,我们做奴做婢的,怎么也得让主子欢颜才是我们的本分。否则,主子养我们做什么……只是,我们都是卑贱之人,又有什么可以让主子受用的……只有,只有女儿家的身子罢了。”
“……”
“凤姐姐在滴翠亭里编了一曲‘云月戏’,迎丫头和探丫头琢磨着要给主子绘‘四春图’……偏偏我,什么都没有……”
“……”
“倒是前儿,迎丫头和惜丫头搬家,我去贺她们一道儿……听迎丫头悄悄儿说,惜春丫头去伺候主子,主子……用的也颇好……却到底没有赏用她的……那……童贞……我想着,主子即肯赏玩惜丫头身子,定也是喜欢这等新春初芽,稚嫩闺阁的……只是可怜惜丫头年纪太小,身量未成,或者主子怜悯她到底年纪太幼,才饶了她。主子……宝琴……快十四了,李姐姐说,稻香村里本来循着主子昔日定下的规矩,只教养十三岁以下的女孩子……”
她说后来,已经越说越羞,一张俏脸红的发紫,口齿沾粘,发音都不清了,弘昼却听得心醉神怡,想着这宝钗素日里知书达理、温文尔雅、闺阁守贞、姊妹悌爰、上下圆润,居然为了讨自己欢心,如此不顾一切,要将自己堂妹荐献,那份耻,那份羞,那份风月摧残,那份云雨淫殇,那份禁忌别样,那份人伦崩坏,当真是五内里一股子说不尽的酸涩。偏偏她用心机巧,典雅聪慧,今儿这一出白雪红梅,就面儿上看来竟是一片淑女佳人图,不涉丝毫淫秽,细想却是风流别致,竟有一股子说不尽的妙趣,再抬眼看远chu,也不知那十三岁的小幼女,玲珑剔透的小佳人,自己是否知道此刻远chu,自己正惬意观玩……
他愣愣的瞧着远chu宝琴,却听宝钗声音低得如同微风,却依旧道:“主子……今儿是大年初一,那新梅才开,主子何须顾虑,尽管开怀就是了……”
弘昼听得一笑,环顾四周,那雪漫名园,冰裹湖山,亭台新洗,松柏旧翠,银玉世界,琉璃乾坤,几点新装红梅,一身粉脂凫裘,近有淑女软语,远听娇娃俏音,竟是果然心怀一开,竟有个“如此风流可享,何必自苦红尘”的意头,一时连那朝中被人参劾“荒淫无耻”烦闷之事都抛了脑后,竟是带了笑声,对着那梅林深chu,大喊一声:“宝琴!”
那宝琴并丫鬟鹂儿、鹑儿本是早起,听宝钗说“新年初一,要摘几枝隔宿的老梅来作花样、头花”,便命鹂儿取了个筒瓶来,又去薛姨妈chu厮缠,寻了那件姐姐让给自己的难得的粉色凫靥裘到拢翠庵外头寻“新年老梅”,一时贪看几枝艳色红梅,小女孩家心性不免贪玩,和丫鬟们说笑打闹、玩雪赏梅罢了。此刻听到人声,竟是个男声……抬眼望去,远chu一身红裘,还有个美人陪伴竟是堂姐宝钗,身后跟着四个丫鬟的……不是自己的主人弘昼是谁。
那宝琴年幼,一片天真烂漫之间竟也不甚恐慌,忙蹦蹦跳跳着下得小坡来,也不顾地上雪泥,将拿凫裘兜帽一撩,堪堪就要下跪,口称:“竟是主子……主子新春安好……”
欲知后事如何,且候下文书分解。这真是:
红梅晴雪瑶池仙
娇音雀语幼萝年
残冬新芽未发时
折落玉瓶主人间
第95回回后记:
最近生活中遇到很多繁忙事,所以无法及时更新,这一回整整脱了三周了。这一点再强调一下:我更的快的时候就是非常猛(我怀疑算总更新应该是过去两年论坛第一勤奋写手了),更的慢起来就是说停就停了。就是这样的。别说写这个不给钱,就算给钱,我也是说停了就停了。
这一回包括接下来几回,本身也有点难写(当然,没有93回难,93回我几乎是不眠不休写了两天),从节奏上来说,我还得承认这是稍微有些拖沓的,和主线的关联有是有,但是并非十分密切,就是写推女孩子,也略显重复类似了。不过,“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八个字,从我当年读红楼,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从我打算写《大观园记》那天开始,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写几个原著中点过的场景“群芳夜宴”、“双玉听琴”、“淫丧天香楼”、“XXXXX(涉及到剧透,隐去)”还有就是“白雪红梅”了。早说了,这书的第一读者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实在觉得爽,所以怎么也要写一段薛宝琴“踏雪寻美”
“红裘娇颜”以及之后的戏码,就算是悦己或者撸管。大家凑合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