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弗里德相信,自己已经接近了终点。
他能感觉到风穿过林间,所挟带的潮湿和凉意,那显然是从有水面的地方吹来的,雾气反而不像开始那么浓了,远方隐隐变得明亮。这趟旅途比他预想的要顺利,虽然他并没能找到他的猎物,也没有发现那个可能的窃贼,那条草丛中的小径在延伸进密林深chu后就不再可辨,他只能通过植物的长势来大致推断方位——太阳、水源、季风,这些都会对植物造成影响,但他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准确。直到最后,他发现了那条溪流。
——溪水带着绿色,那是藻类的颜色,标志着它必定是从阳光更充足的地方而来。
当时,他的直觉告诉他,答案已经近了。
现在,他正沿着溪水逆流而上,攀上最后那道平缓的山坡,光线越来越明亮,虽然依旧昏暗,但他已经看见了脚下绽放的花朵,鸟鸣声开始响起,森林不再阴沉死寂。
最终,他抵达了山坡的顶点,也是溪流的起点。在那里,森林停下了蔓延的步伐,光明,光明再次普照,久违的温暖触摸着肌肤,那一刻,他奔跑起来,迎着清冽的风和喧哗的涛声,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喊叫着,将飘袅的雾甩在身后。
那片湖,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苏瓦南湖,就这样铺陈在他的面前,让他无法压抑心中的狂喜。数百年来,也许他是第一个穿过迷雾,一睹她真容的人——这是奇迹,他想——而我,是奇迹选中的人,命运的宠儿。
但最让他觉得摄魂动魄的,不是成功的兴奋,而是她的美。山峦苍翠,湖水碧蓝,高天的彩云倒映,几百年未染人迹的沙滩,和月光一样皎洁如雪,远离了俗世的喧嚣,一切都如画般纯洁而恬静——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天鹅,遨游在芦苇与水草间的天鹅,如雪般洁白,贵妇般优雅,它们缱绻着,嬉戏着,完全没有在意到他的存在,似乎它们才是这仙境的主人。
但……突然间,他燃起了一股古怪的冲动,一种想要「带」一只天鹅回去的冲动……那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自认为并不是个喜欢破坏美好之物的人,他以前从未射过天鹅,他觉得她们如此之美,不应被他的手来毁灭。但这次……为什么?他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件证物,作为他这趟奇迹之旅的鉴证?他为狩猎而来,不应该空手而归,而一只来自天鹅之湖的天鹅?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作为他曾踏足苏瓦南的证明,也作为他英勇与好运的证明么?
他轻轻从背上取下了弓箭,将羽箭搭上弓弦。
一只接一只,天鹅们正从湖面上飞起,像云朵般轻盈。他把弓拉开一半,箭头指向天空,目光在那群白色的身影里来回扫过。对,那一只,就是那一只,她似乎从未张嘴鸣叫过,显得格外沉静,而她挥动双翼的动作,更带着一种迷人的别致,犹如舞蹈般,柔和而优雅。
他用力拉开弓弦,带着渴望与亢奋,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催逼着他一样。
弓弦铮响,长箭破空,白色的身影猛地扑闪了一下,旋转着往下坠去。
射中了吗?
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虽然他一直对自己的射术有把握,但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一箭射中飞行的鸟儿,也得需要相当的运气才行,而且……像这么大的鸟类,就算被箭射中,也应该会挣扎一下,而不是这样笔直地掉下去才对。
但不管怎样,他得去看个究竟。
他麻利地脱下长靴与衣裤,直到赤身露体,反正这地方也没有第二个活人了,他想,这份返璞归真的感觉让他觉得惬意。他迈开步子跨进清凉的湖水里,水并不深,他踏过柔软的沙砾,朝着那个方向移去。
然而——最终,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自己一定有什么事情惹恼了命运女神,所以她才一次接一次和他开这样充满恶意的玩笑——猎物,猎物再一次消失了!他绕着那片水域游了好几个圈,但什么也没有!是的他明明亲眼看着那只鸟掉了下来,就落在这儿,湖水平静得很,它不可能飘走多远,更不可能沉下去,但……它就是不见了!在他眼皮底下不见了!
他站在水里,喘着气,恼火地挠着头发,并没能注意到,身后腾起的蓝色烟雾。
「你是谁?」
他猛然回过头去,然后像木偶一样呆在那里。
是个女人?!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女人,身材纤细高挑,有着墨黑的长发和墨黑的眸子,朱红的双唇水嫩晶莹,她全身上下只有一道纯白色的裹胸和一条同样纯白色的不长的裙子——如果换作凡间,这身打扮可不算端庄,甚至有点儿有伤风化了——而关键是,她并非像他这样大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而是仿佛幽灵般浮在那儿,只有脚尖触及水面——也就是说,当他抬头仰视的时候,视线几乎能望见她短裙底下的大腿根儿,那让他禁不住觉得脸庞发烫起来。
「你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哈德良大君之子,爰丁顿伯爵,齐格弗里德。威玛尔——向您致敬,女士。」他努力让自己显得绅士一些,目光却总忍不住在女孩身上上下游移。她实在太过完美了,美得就像精心设计的雕塑,尤其还是在穿得这么少的情况下……不论是裹胸中间那道白嫩的沟壑,还是裙摆下边朦胧的阴影,都让他……开始庆幸还好自己下半截身子是泡在水里的:「那么,您又是谁?」他问。
「我是你要射的那只天鹅。」她的声音柔软如风,就是带着点儿遇见淘气孩子似的无奈。
「啊!这个……那真是万分抱歉。」他尴尬地挠着后脑勺:「不过,我保证!我绝对不是有意冒犯的,毕竟,从来没有人见过天鹅能变成人……不对,变成仙女——嘿,我猜你是,对吗?」
「我说过了,我只是天鹅,和他们一样。」她指了指远方那些白色的精灵们:「他们不会变成人,但他们是我的同胞,我并不希望你伤害他们。」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开始真诚地为刚才的举动感到懊悔:「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以往,我都很喜欢天鹅,并且没有伤害过任何一只,真的,我发誓。」
「不用了,我相信你说的。」
「不过,问题来了。」女士的谅解又让他开始俏皮起来:「为什么只有你能变成人呢?」
「我不知道。」她的目光投向远方。
「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是这片湖水的守护者,因为湖水底下……有些东西,许多人都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我在看守着它们——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
「喔,和我猜的差不多,这里肯定不是一般地方。」
「好了。」女孩把目光移回到他的脸上,鼓了鼓腮帮子:「现在轮到我问问题了对吧?」
「您问您问,您是主人不是吗。」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我射中了一只鹿,然后一直追着它来到林子边上,然后……它就不见了……」
女孩一直听着他说下去,渐渐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你进来的时候,有遇到什么古怪的东西吗?」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我沿着溪水,然后就到了这儿。」
「不,这不是好兆头。」女孩摇了摇头:「屏障出问题了,我想我该去看看,而你,趁着天色还没有晚,快点离开吧。」
「嚯,如果我想多呆会儿呢?多欣赏一下这人间仙境的美景,还有……美人?」他玩世不恭地笑起来。
「如果屏障恢复的话,你可能想走也走不了了。」
「好吧好吧,我本来还想看看月光下的夜色呢。」他摊了摊手:「好了,我现在要上岸去穿衣服了,您需不需要回避一下?小姐。」
「回避?哦……」他觉得她的表情像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一样可爰:「你去吧,我不会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