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众人都早早起来,冯紫英已备下了几辆大车,将薛姨妈、宝玉、宝钗、香菱同惜春等人安排在车内,便朝城门驶去。来至城门,虽有兵役查问,冯紫英抢先跳下马来,一嘴巴抽过去,亮出军牌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我的家眷出城你也要看看不成?」唬得守门兵士忙退在一旁,将一行人放行出城了。
不一时来至悼红轩前,冯紫英道:「宝兄弟,到了。如今我也不进去了,再怎么说也是过年,虽是遭此横祸,好在今日也算小团圆了。你们也好好过个年吧……哎……我已命人备下了过节一应物件,只怕一会儿便送过来了,我身上还有事,就不叨扰你们了。」宝玉宝钗忙都道谢,冯紫英方才去了。
一时刚要敲门,门却从里头开了,茗烟跑出来扑通跪下保住了宝玉的腿哭道:「二爷!二爷!果然是你回来了!」宝玉忙将茗烟搀起来,茗烟一面哭着一面道:「宝儿奶奶,姨太太,你们都回来了……四小姐?怎么四小姐也同你们一chu?」
宝玉道:「这里不是说好的地方,快进去。」
茗烟这才醒过神来道:「瞧我这眼力见,一见二爷回来竟什么都忘了,二爷,奶奶,赶紧进屋说话,二爷,恭喜二爷,云二奶奶只怕是要生养了。」宝玉一听到:「哦?在哪儿呢?快带我去。」一时众人也顾不得说话,都急急地跟着茗烟匆匆往后头赶去。
才到了后院,便听见屋子里湘云吃痛的喊。宝玉听了心焦,便要推门进去。
倒是薛姨妈拦住了道:「妇道人家生养,你个爷们进去干什么?」宝玉道:「我……我……我听云儿这般喊,定是吃痛遭罪,我好歹也要去看她一看,不然怎么放心?」
薛姨妈笑道:「看你急成这样,哪个女儿家养孩子不是这样?宝丫头,你且同我去里头看看。宝玉,你只在这里等着便是了。」说罢带着宝钗进屋里去,宝玉还想往里头看,却被宝钗一把拦住,将门掩了。宝玉在外头听得湘云叫喊,不由越发急的团团转。
只一会儿,薛姨妈却推门出来问道:「怎么没有接生的婆子?」茗烟忙到:「姨太太,方才麝月已经一路去请了,只怕就要来了。」薛姨妈顿足道:「胡闹,都这等光景了,这还要去现找?怎么不早早地准备好?」
宝玉一听更是急了,吼道:「还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再去派人催?」茗烟急忙答应着一路往外头跑。薛姨妈道:「宝玉,你也不用急,好歹我也生养过两个……你们快去,多多的烧滚滚的水来,再多准备白绫……你们,快去观音菩萨跟前上香磕头……」
正吩咐着,却听里头湘云却喊道:「爰哥哥!爰哥哥!可是你回来了!快进来让我瞧瞧,若是再晚些只怕我就瞧不见你了。」宝玉听了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便推门冲了进去。
只见湘云正在踏上躺着,一张脸上都是汗水泪水,将头发都浸湿了。一旁宝钗、迎春、可卿也都急得不行,宝玉扑到床前,一把握住了湘云的手道:「云妹妹,是我回来了,好妹妹,你看看我,是我。你可好么?疼得可厉害?」
湘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拼尽全身力气双手揽住了宝玉的头道:「爰哥哥,我只当你被歹人抓了去,再也见不着你了……」薛姨妈也跟进来道:「云丫头,你只管放心吧,宝玉如今已经被太皇太后赦免了,再没有一点事了。」
湘云听了将信将疑道:「爰哥哥,可是真的?」宝玉含着泪笑道:「自然是真的,难不成娘还能骗你?」说罢忙将怀中赦令与湘云看。
薛姨妈含泪道:「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你二哥哥……好了,如今你也放心了,这里毕竟不是爷们呆的地方,宝玉,你只在外头等着吧,别在这里添乱了。」宝玉无法,只得又好生安慰了湘云一番,方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宝钗掩了门,宝玉只得在门外往里张望。一时婆子端来了热水等物,都抬了进去。
只听薛姨妈道:「好丫头,再用点力,就要成了。」另一头只有湘云呼天抢地的喊叫。宝玉只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团团转。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只听湘云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不一时,可卿转出来一面擦眼泪一面道:「玉郎,是个男孩儿!」宝玉忙问:「云妹妹可好?」
可卿笑着点了点头。宝玉见了大喜先将可卿搂住了亲了一口,又要往里头冲,可卿忙拦住道:「玉郎,不急,一会儿有你进去的时候。」一面好歹将宝玉拦下了。
正说着,只见外头茗烟麝月匆匆忙忙的带了一个婆子一路小跑着赶来。宝玉见了怒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如今孩子都生养下来了,你又来做什么!」唬得麝月同那婆子都跪下了。宝玉刚要接着骂,却见宝钗从里头出来,先白了宝玉一眼道:「怎么?当了爹就不懂礼数了?老妈妈,孩子生养下来了,还请快往里头chu置chu置吧。」那婆子这才起身进去了。宝玉刚要问,宝钗又将门掩了。
可卿拉住宝玉的手道:「玉郎,不用急了,好在母子平安。」一面按着宝玉坐了,轻抚着他的脸道:「玉郎,你在里头受苦了。」宝玉牵住可卿的手道:「好卿卿,倒也没受什么苦,倒是让你们都跟着担惊受怕了。」
宝玉哪里坐得住?虽然只不到半个时辰,竟如过了几年一般。终于宝钗又探出头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宝玉,进来吧。」宝玉忙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闯了进去。
只见湘云扔躺在床上,那婆子在忙上忙下。薛姨妈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朝宝玉笑道:「宝玉,是个带把儿的,你当爹了,我当姥姥了。快来看看,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宝玉忙凑上去,只见薛姨妈怀里的孩子已经被好好的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一双眼紧闭着,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啼哭。
宝玉看了一回,忙又转身一把搂住湘云道:「云妹妹,你受苦了」
湘云也哭道:「爰哥哥,不苦,只要咱们的孩子没事儿就好,让我抱抱!」
宝玉忙又转身要去抱孩子,薛姨妈却白了宝玉一眼道:「去,你会抱不成?毛手毛脚的当心摔着可不是闹的。」一面走了几步,轻轻将孩子放在湘云怀中。
湘云将孩子轻轻抱了,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口中喃喃道:「好儿子,咱们娘儿总算见面了,你可见得你爹了?」说来也怪,那孩子一到了湘云怀里却止了哭,将一张小嘴大大的张着。薛姨妈笑道:「小东西这是要堵嘴呢,云丫头,还不快喂他两口奶吃!宝玉,你且到外头去吧。」宝玉却只装傻,一双眼笑的都要合在一chu了,却是眨也不眨的看着这母子二人。
外头又是砰砰几声炮仗想,不觉已是时过中午了。宝玉同湘云的孩子落草竟正是腊月三十这一日。虽说是贾府遭此劫难,总也算给悼红轩众人脸上带来了一丝笑意。厨下早预备好了饭菜,宝钗可卿等连催带捻的几次方将宝玉拉扯出了湘云的产房。宝玉仍道:「好姐姐,再让我看一回!云妹妹,你身子不方便动弹,我让她们将酒菜都给你端进来。」
宝钗白了宝玉一眼道:「你竟是乐傻了不成?湘云刚生产,你竟是大酒大肉的,是想让她落下个病根不成?」
宝玉一拍脑门道:「是了,快快让下头熬一锅莲子大枣粥来,云妹妹要补补气血才是。」
宝钗笑道:「好了,就你知道疼你云妹妹不成?我早叫她们准备好了,这不,这就端上来了。」一面说着,果然麝月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汤进去了。
宝玉也笑道:「我知道宝儿最是心细的了。」说着在宝钗额头上亲了一口,却忘了宝钗额头上有伤,只碰得宝钗啊了一声,宝玉忙道:「好宝儿,可是碰到了?都是我不好,又让你疼了。」
宝钗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妨事的,谁不知道你是个无事忙,如今真有了事儿,自然更要胡乱忙了,好了,快去吧。」一面拉着宝玉往外头去。
众人来至前厅,正中一张圆桌上早已摆好了冷热荤素一桌子酒菜。宝玉忙招呼大家入座,先让薛姨妈在上头坐了,自己挨着薛姨妈也坐了,宝钗、可卿迎春三人谦让了半天,宝钗方在宝玉左手边坐下,再往下可卿和迎春也都坐了,一张桌子仍空着大半。
昔日里每逢年节,贾府哪次不是满满的坐上几桌人?如今竟连一桌都坐不齐全,众人都低头不语。迎春更是偷偷摸起泪来。宝钗因强笑道:「云丫头是不能走动了,不然还要热闹些。袭人,麝月,莺儿,你们三个也坐。」袭人道:「二奶奶,哪里有我们坐的地方呢?」宝钗站起身来,将三人逐一按在椅子上道:「这大过年的,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规矩,再说,你们不也都是二爷的人吗?今日除了我娘再没有长辈,还有那么多讲究?」薛姨妈也在一旁附和。袭人等三人才坐了。
宝钗回到座位上头,将杯中斟满了酒,又暗暗的捅了一下宝玉。宝玉这才回过神来,见好歹也算凑齐了一桌人,又知道大家心里头都是不好过,只得站起来强笑道:「虽是咱们府上遭此不幸,可幸今年过年,咱们娘儿几个还能在一起喝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来来来,一起饮了这一杯。」说罢一抬手将杯中的酒喝净了。
众人也都跟着喝了,宝玉又张罗着大家吃菜喝酒。众人却都提不起精神来,只强颜欢笑。宝玉心知肚明,也不好提及,到后来也不说话,只把着酒壶一杯杯的自斟自饮起来。
宝钗端着酒杯站起来道:「今天过年,又是二爷长子落草的大喜日子,姊妹们一起饮了这杯,一来为二爷得了太后赦令逃得一劫,二来为了云妹妹母子平安。」说着将酒喝净了。众人也都跟着喝了。宝钗方坐下,又道:「只可惜云丫头现在出不得房,不然现在这屋里肯定要热闹几分,现在她不定又找谁划拳行令呢。」
宝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听了这话想起平日里酒席上湘云果然是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酒令,倒更喜欢同晴雯等猜拳取乐的,不禁也为之莞尔。又想起昔日里那些情形,不由叹道:「哎,若是有了凤姐姐在,定是早就逗得大家前仰后合了。」
宝钗听了这话忙假意咳嗽几声,宝玉却道:「好宝儿,我知道你们都小心翼翼的说话,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可我心里有话,不说反而更难受些,你就让我说个痛快吧。老祖宗是最爰热闹的,就是自己不吃酒,也爰看着咱们玩耍,且总要鸳鸯姐姐做令官给我们行令,那是多么快活?颦儿若是喝到这会子上,一定又偷偷的往桌下倒酒了。如今好好的一家子,竟落得如此田地,我……我……」说到此chu早已泣不成声了。
众人一听这话本就都各自垂泪了,见宝玉哭成这样,哪里还把持得住,顿时屋里众人都哭个稀里哗啦。过了一会子,宝钗方道:「宝玉吃醉了,可卿姐姐,同我扶宝玉回房歇息吧。可卿站起身来,二人一左一右驾着宝玉往后头去了。留下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吃酒?又哭了一回,也都散了。
朦朦胧胧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玉忽然听得一声「宝玉」,似是凤姐的声音,朦胧间睁开眼,只觉眼前漆黑,虽辨不出方向却是一chu旷野中。心中正自恍惚,只见眼前好象有人走来,那二人走进了宝玉才瞧得真切,原来是两个男子,奇的是一人身穿一身白孝,头戴尖帽,帽上写着:「你也来了」,脸上也是煞白,却是一副诡异的笑容。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黑帽,冒上也有四个字:「我来捉你」,脸上却是一脸凶恶。
宝玉不由唬了一跳,心道:「难不成这就是那精怪书上讲的黑白无常?」正要躲避,又转念想道:「既然见了无常,我必是已经死了,身为鬼魂,又何苦来怕他们?大不了抓我去地府罢了。不如我倒要问他一问,可有看过我林妹妹?」因撞着胆子道:「借问二位仙人,问此是何chu?」
那白衣人道:「此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宝玉道:「如何至此我也不知,只是还有一事请教。适闻有一故人前几日身患重病,又遭劫难,不知二位仙人可知道她的下落?」
那人道:「故人是谁?」宝玉道:「姑苏林黛玉。」
那人冷笑道:「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无魂无魄,何chu寻访!凡人魂魄,聚而成形,散而为气,生前聚之,死则散焉。常人尚无可寻访,何况林黛玉呢?汝快回去罢。」
宝玉听了,呆了半晌道:「既云死者散也,又如何有这个阴司呢?」那人冷笑道:「那阴司说有便有,说无就无。皆为世俗溺于生死之说,设言以警世,便道上天深怒愚人,或不守分安常,或生禄未终自行夭折,或嗜淫欲尚气逞凶无故自陨者,特设此地狱,囚其魂魄,受无边的苦,以偿生前之罪。汝寻黛玉,是无故自陷也。且黛玉本归太虚幻境,汝若有心寻访,潜心修养,自然有时相见。如不安生,即以自行夭折之罪囚禁阴司,除父母外,欲图一见黛玉,终不能矣。」
宝玉听了呆了半晌,又要发问,那黑衣人却道:「真他娘的晦气,今儿出门忘了看黄历,偏偏遇上这么个运旺时盛的人来。如今还和他啰嗦什么,我们速速转去别chu吧。」
那白衣人却道:「依我愚见,他是阳,我们是阴,我们犯不上他,他却也无法我们,说几句话又如何?」
黑衣人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我们还是躲他远些的好,速速去吧。」说着二人飘飘的去了。
宝玉见二人远去了,自己却仍摸不着去向,只得四chu乱走,恍然来至一chu园子,那情景却同潇湘馆无二,宝玉大喜,忙走进去,正见一女子背对着自己抚琴。那女子听见声响,止了手中的琴,悠然站起身转过来,正是林黛玉。
宝玉喜道:「林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呢,可找的我好苦!」说着就要扑过去。
那女子却冷冷的看了宝玉一眼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混撞到这儿来了?还不快来人给叉出去?」
宝玉一听不由愣了,只以为黛玉是在和他玩笑,细看黛玉脸上神情却又不大像,只得苦笑道:「好妹妹,别唬我。」
林黛玉冷笑道:「呸。谁是你妹妹,好个没脸的。」宝玉急道:「好妹妹,是我啊,我是宝玉啊。」林黛玉道:「胡说,你怎么会是宝玉!这才是我的宝玉呢。」说着,门后已经转出一个翩翩美少年来。
宝玉看了不由得大惊,那人相貌衣着正和自己旧时一样无二。那人走到黛玉身畔,揽住了黛玉的腰肢道:「好妹妹,是怎么了?」林黛玉道:「不知哪里混进来一个野小子,要冒充你呢。」那人道:「你是谁?」
宝玉喊道:「我是宝玉!林妹妹,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贾宝玉啊!这小子又是谁?居然冒充了我来哄骗颦儿,居心何在?」林黛玉却并不答话,只将身子转过去,把脸埋在了那人胸口。那人道:「哼哼,没错,你自然是个假宝玉了,我才是甄宝玉!你侵占了我家财物,我不去找你也就罢了,你如今又要来骗我的林妹妹?还不快滚?来人呐,快把这假宝玉给叉出去!」
话音未落,便从屏风后头转出两个彪形大汉来,架起宝玉两条胳膊就往外拖去。宝玉猛力挣扎却哪里撼得动?只在口中大喊林妹妹不止。猛觉身上一疼,有人在自己耳边呼道:「宝玉,宝玉,快醒醒!」宝玉这才猛醒过来,原来是场梦。见宝钗两只手捧着自己的脸,眼中尽是泪。可卿端了茶来递给宝玉道:「玉郎,不怕,只是吃多了酒噩梦魇住了罢了。」又想起梦中情景,不觉又呆住了。
宝钗两手轻轻在宝玉两个太阳穴上按扭,柔声道:「梦见什么了?可是梦见颦儿了?」
宝玉叹了口气,将梦中情景都讲给二人听。宝钗道:「如此颦儿定是还在人世呢,宝玉,你且喝点茶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一早咱们就各chu寻访,定能探听到颦儿和妙玉姐姐的下落的。」
宝玉却坐起身来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可卿道:「酉时了。」
宝玉下了床,越发回想方才的梦境,再也坐不住了,因道:「拿我的衣服来,我要去找林妹妹她们。」
可卿道:「玉郎,都要掌灯了,若是要寻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好歹等明儿天亮了再出去吧。」
宝玉却是不依,宝钗因道:「姐姐不用管他,只怕你这会不让他去,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得的。不如依了他到干净。」又问宝玉道:「我只问你,你要到哪里去寻呢?」
宝玉听了不由一愣,自己只是心下一时冲动,却又知道到哪里去找呢?因问道:「宝儿,依你说到底该去哪里找?」
宝钗叹了口气道:「依那孙绍祖说的,定是从兰儿口中探听到了什么,将我和娘从梨香院里拿了,我想横竖颦儿她们两个只怕也是兰儿说出去的。你是从狱神庙里出来的,那里却只有男丁,依我看颦儿也并没有在那chu……」宝玉道:「那又能到哪里呢?」
宝钗道:「当下不如先回宁荣街,看看可否再混进去,想那栊翠庵里都是些个不相干的人,那些老婆子尼姑或许仍有人在庵里,若是能问问她们,只怕能问出些倪端来。」
宝玉因道:「好,我这就去。」说着便要往外头去。
宝钗拦住了道:「你且让我陪你去一遭。」
宝玉道:「这怎么使得?好宝儿,你刚离了龙潭,如何又跟我去得虎穴?」宝钗道:「皇太后的赦令里不是也有我一份?况且那会子我也进去看望过颦儿一回,好歹比你熟络许多……」
宝玉却不等宝钗将话说完便打断道:「宝儿,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不容你去的。何况你现在头上还有伤,哪能跟着我乱闯?再者,若我此回有个三长两短,有你在家里主持大局,我也放心。」宝钗拗不过,只得千叮咛万嘱咐,方让茗烟跟着宝玉一同去了。
二人来至宁荣街已是起更时分,只见街上家家关门闭户,一片沉寂昏黑,哪里还有昔日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宝玉见了想着老太太太太等一众女眷还都拘押在府里,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茗烟因悄声道:「二爷,这晚上时分只怕不好找借口混进去,依我说咱们不如绕到园子那头,找个背静chu翻墙跃进去才好。」
宝玉点头称是,二人将马远远地栓了,方步行来之园外,宝玉踩着茗烟肩膀,二人先后翻过墙去。园子里并没有差役巡逻,二人借着树影假石摸到栊翠庵前,仍是不敢叫门,翻墙进去。来至里头只有一个耳聋的老婆子,宝玉二人也不敢大声问,那婆子听得模糊,答的更是糊涂,二人只依稀听得是来了许多官差,将妙玉等人带了去。宝玉在庵堂里转了一回,只见室内物品凌乱,一间禅房里被褥凌乱,想必是颦儿害病时静养的chu所,如今这般凌乱,足见被带走时匆忙。宝玉将被子抓起贴在口鼻chu,似是上头仍有阵阵女儿香,不由又是一阵伤心。茗烟好歹劝住了,二人本再想往里头走走,看看能否见得女眷情形,哪知离得老远,便见一队队的人提着灯挎着刀的巡逻。二人只得作罢,又原路返回。
来至门外,茗烟道:「二爷,如今此chu也打听不出什么,这般乱撞也不是道理,只是此刻以关了城门,咱们是回不去了,依我说咱们先远远地离了这宁荣街,找个僻静的小客栈歇了,明日去找冯将军,让他再去打探的好。
宝玉知道茗烟说得在理,只得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仍是翻墙而出。二人朝拴马的地方摸去,行至一个门洞口,忽听得有个老妪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可是宝二爷?」
唬得宝玉茗烟都是一跳,原来二人只顾低头走路,却没注意一chu门洞里正蹲坐着一个人影。茗烟忙道:「哪里是什么宝二爷宝三爷的?这位老婆子,你想是看花眼了?」
那人站起来走进两步,道:「宝二爷,你可不是宝二爷,二爷你好好看看,是我,刘姥姥!」
宝玉这才看得清楚,正是那昔日里来过两回的刘姥姥,忙上前两步道:「姥姥,怎么是你?你怎么大晚上的蹲踞在这里?」刘姥姥颤声道:「阿弥陀佛,我就知道宝二爷福大命大,不能有事的,果然是没事。我是前日里才听到府上出了事,这不就急急地赶来了,虽然我老婆子出不了什么力,想想平日里太太奶奶们对我们家的好,哪怕是来看上一眼也算是我们的心意了。怎么好好的就这般了呢……」说着不禁呜咽的哭了起来。
宝玉也不禁流泪,叹道:「一言难尽,刘姥姥,你多早晚来的?」
茗烟道:「二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数九寒天,姥姥也不能在外头一宿。不如我们先取了马,再找间客栈住下,有什么话说不完?」
宝玉点头,三人便朝远chu走,寻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要了两间房,来至房内,宝玉忙问道:「姥姥,快说说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刘姥姥抹着眼泪道:「我们那里毕竟没有城里灵通,我是听隔壁人家说起,年前他家里进城置办年货,隐约听说一家姓贾的王府上坏了事,外头都是官兵。我听了就吓坏了,心想着可不能是咱们府上吧?这不,一过了年就急急地赶进城来,刚一来到宁荣街就看到这许多官差,我再一打听,果然是咱们府上坏了事,因问得老太太太太们还在府里押着,我只想着横竖进去让我看上一眼,再给老太太太太们请个安磕个头也是好的,可那把门的死活不让我进去,我一个老婆子又有什么法子,可就这么回去了也不甘心,只好躲在外头,寻思能碰上个熟人,如此挨到黑间,果然让我碰上二爷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宝玉忙问道:「姥姥,你既是在外头打听,可都听到些什么?可有人说起过林姑娘和妙玉师父的去向?林姑娘你是认得的,妙玉你也见过,就是那日在栊翠庵中送过你茶盅的那个。」
刘姥姥听罢摇摇头道:「倒没听说,怎的,难道连妙玉师父这样一个出家人都不肯放过的?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
宝玉也不好说太多,又问了刘姥姥还打听到些什么。刘姥姥一面抹泪一面将白日里所听到的都说了,横竖不过是些街头巷尾传言,宝玉听了不由低头不语。
末了,刘姥姥又突的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宝二爷,还有一件事。我今儿一早进城来,正好碰上一队官差出城,我便在路旁看热闹,果然好大阵仗,好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压着一辆车一路去了。听一旁的人说,是中什么王府里的人,说是要压着一个要紧女犯去南边找什么赃证……」
宝玉听了顿时跳了起来,抓住刘姥姥肩膀问道:「姥姥,你可听仔细了?是不是忠顺王府里的人?」
刘姥姥道:「果然,就是忠顺王府,再没有错。」宝玉又急问道:「可知道他们去哪了?」
刘姥姥支吾道:「这个我却不记得只知道是往南边去的。我听他们说这冬日里的不能走水路,只能走旱道了……」
宝玉听了哎呀一声,心道这走水路无非是去苏杭一带,黛玉便是生在姑苏,长在扬州,难不成那被押解的女犯便是黛玉不成?如此想来,便再也坐不住,即刻就要追上去。
茗烟忙劝道:「二爷莫急,姥姥说是今儿早上看见的,只怕现在他们早已出城了,现在城门早已关了,二爷就是想追也只能等到明儿早晨了。况且依我说就咱们主仆两个,即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宝玉听茗烟说得在理,只得又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一想到林妹妹,就什么都忘了,倒是你仔细。」
茗烟又道:「二爷,咱们不如明儿先回去一趟,一则告诉诸位二奶奶知道,二则我觉得应该和冯大爷商量,他定是能有个主意的。」
宝玉道:「好,就这般。」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