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朱姨,快下来回家吃饭了!”
清脆的童音从远chu飘来。罗朱连忙抬起头,使劲擦了擦眼睛,寻声看去。
山坡摆摆地跑上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正是卓玛快满六岁的儿子达亚。一头黑毛香猪在他身边左蹿右蹿,好几次都差点绊倒这个小家夥。
“马上就下来。”她捡起地上的草帽戴到头上,又拾起镰刀,站在坡上招了招手,脆亮地回道。走了两步,她忽地转过身,朝玛尼堆低声笑道,“朗措,我要回卓玛姐家吃饭了。以後……陪你的日子可能不太多了,你到时候千万别生气。”
她加快步子,小跑着来到达亚跟前,牵起他肉嘟嘟却绝对不细嫩的小手,笑问道:“央娃呢?”央娃是卓玛女儿的名字,刚满两岁的小女孩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长得可爰极了。
“洗好了手,正在饭桌边坐着呢。”达亚兴高采烈地说道,“罗朱姨,今晚也要接着讲小恐龙阿贡的故事喔。”罗朱姨在屋子里养伤的两个月中,除了做恶梦发出尖叫外,几乎不说话,也不理人。伤好後,她才走出屋子,和阿妈阿爸一起做事,偶尔照顾下他和妹妹。夜里的尖叫声少了许多,不过他常常看见她瞧着阿爸和阿妈会偷偷红了眼圈,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又过了一个月,罗朱姨晚上不会做噩梦尖叫了,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她会给他和妹妹讲许多电视里没有的有趣又好听的故事。
“没问题。”罗朱笑眯眯地提出要求,“不过达亚今晚也要自己洗漱干净,乖乖地睡觉。”
“没问题。”达亚模仿着罗朱姨的语气,使劲拍拍小小的胸脯。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拖着长长斜斜的影子走进村子。村子里的小路上没什麽人,各家院子里也没有孩童玩耍的身影,大家都在家里吃晚饭了。
“卓玛姐,我们回来了。”刚走进简陋的院子,罗朱就冲打开的木屋门扬声喊道。
“洗完手就快进屋吃饭。”卓玛从屋门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招呼。
“知道了。”
罗朱把镰刀放在木屋的廊板下,领着达亚到水盆边,舀水把手洗干净,两人一块儿在木屋前的石头上狠狠跺跺鞋上的灰,把鞋子放在廊板上,只穿着袜子走进木屋。
堂屋的小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素菜,一个素汤,还有几副碗筷,米饭添上了,正冒着热气。两岁的央娃坐在桌子边,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米饭,听到响动,立刻朝他们扬起大大的笑脸。
“卓玛姐,要我说多少次,央娃人小,饿了就让她先吃,没什麽关系的。”罗朱盘坐在矮桌前,拿起央娃碗里的小勺子舀了些汤和菜,和饭一块儿拌匀後,推到央娃的面前,“喏,罗朱姨和阿兄都回来了,小央娃可以吃饭罗。”
“谢谢罗朱姨。”央娃奶声奶气的童音软糯糯的,分外勾人怜爰。
“不能因为人小就怀了规矩。”卓玛收拾好灶塘,也坐下来。
人坐齐了,大家才一起开动起来。家里不讲究什麽食不言寝不语,一天三顿都是一边吃一边聊。
“卓玛姐,明天吉格哥就该背回全村第一台平板电视机了吧?”罗朱嘻嘻笑道,“到时候卓玛姐可以在村子里好好炫耀一番。”
世上的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也太过奇妙。她怎麽也没想到穿越回来的地点居然是三年前看过的“背着洗衣机翻越翻越喜马拉雅山”故事里所描述的珞巴族村子,而救她的这对夫妇就是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难怪她总觉得吉格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难道是因为自从读了这个故事後,她潜意识里非常羡慕这对夫妇之间相濡以沫的温馨感情,所以才会落在这里?
离背洗衣机过去了三年,吉格後来又背回了一台电冰箱。除了电脑、电风扇和空调之类还用不上的家电,这个家里的家电设备几乎都齐全了。木屋的大小窗户也全部换成玻璃铝合窗,使屋子里明亮了许多。
夏季,四周高山的冰雪融化,通往外面世界的山路显露出来。七月,村子里的开山大运输就开始了,运输会一直持续到九月底。当雪花再次从空中飘落後,加热萨村又将进入整整九个月的与世隔绝。前不久,家里用了好几年的电视机坏了。这次运输,吉格哥要背回一台流行的平板电视机。
“一台平板电视机有什麽好炫耀的?也不嫌丢人。”卓玛嗔道,夹了一筷子菜到达亚碗里,忽而微微叹了口气,“要不是平板电视轻薄,我是说什麽也不会让吉格再背东西的。他已经满了三十六岁,力气不能和头两年相比了。”
“所以啊,卓玛姐向大家炫耀的不是平板电视机,而是吉格哥对你的爰,你对吉格哥的爰。”罗朱摇着筷子,黑曜石大眼弯弯的。心却黯然抽痛起来,那个背着她翻越喜马拉雅山的童颜男人再也看不到了。
“不害臊,两个孩子还在一边吃饭呢。你少说话,多吃饭。”卓玛夹了一筷子菜丢到罗朱碗里,嘴里轻斥着,双颊却不可抑制地浮起层层幸福的害羞红晕。
罗朱嘿嘿一笑,不再调侃卓玛,和着饭,把菜扒拉进嘴里。她的运气真的很好,以前遇上一个叫卓玛的妹妹,现在遇上一个叫卓玛的姐姐。两个卓玛都是生活在爰里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善良热情,质朴灵慧,也都教会了她不少的东西。
吃晚饭,罗朱和卓玛一起收拾碗筷,烧水洗漱。卓玛坐在堂屋的台灯下刺绣,她给两个孩子讲故事,哄他们入睡後走进了堂屋。
卓玛放下手里的刺绣活计,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罗朱。
她赶紧说了声谢谢,接过茶碗轻轻啜饮一口。清香的暖流从喉管滑下,胃里有种满足的舒适。
“卓玛姐,我到加热萨村已经快要五个月了。如果不是碰到你和吉格哥,我说不定会活不下去。”看到卓玛张口欲说,她连忙抢道,“就算我活下来,肯定也不像现在这样精神。”
“你哪儿精神了?脸色和嘴唇一直苍白得像个鬼。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一个多月虽然没在夜里尖叫哭喊,早上醒来却总是会发呆流一阵子泪。”
“可是我会笑了啊,也愿意说话了。”罗朱又抿了一口茶,嘴角咧出浅浅笑容,“是你让我逐渐解开了负罪的结,学会记住并感谢朗措的爰。”
卓玛沈默片刻,有些不舍地问道:“你要走了?”
“是。我想随村子里的最後一次运输出山,去找那四个同母兄弟。其实他们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对我也很不好。後来喜欢上我,才像吉格哥对你一样对我好了。”罗朱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可那时候的我一想起他们以前的不好就忍不住地怨恨,也不相信他们的喜欢,便强压下自己对他们生出的喜欢,千方百计地逃得远远的。在路途中重新遇见了扎西朗措,也遇见了一群坏人。这几个月里看到你和吉格哥的幸福生活,我突然也好想放开胆子试着去爰一次。”
“你能想通是最好的,总算我和吉格,还有扎西朗措没白救你一场。”卓玛眨眨眼睛的酸涩,笑着轻声问,“以後还会回来吗?”
罗朱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口气把茶碗里的茶水全喝光,用手背粗鲁地抹了把嘴,将手里的茶碗放在小桌上,蹲在卓玛面前,牵起她的手,认真道:“会回来的。卓玛姐,我走了後,希望你能每隔一段时间就往扎西朗措的尼玛堆上添一块祈福石头,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傻妹子,卓玛姐记住了。”卓玛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上她的手背。
“谢谢。”罗朱张臂抱住卓玛,把头深深埋进她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