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朱睡着睡着,烘烤身体的暖炉突然炸裂,炉子里面的炙烫炭火从裂缝中溅出,将她逐渐包裹,身体越来越热,最後从内到外都烫得发痛。她想睁眼,眼皮却被强劲的胶水粘合了一般,怎麽也睁不开。想张嘴呼救,努力半天,却只能勉强发出微弱而模糊的呻吟。
地狱烈焰不停地炙烤肉体,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烧死的时候,小腹chu忽地流淌出一道比丝线还细的清凉气息,慢慢地浸润着滚炙疼痛的身体。她拼命地用意识捉住那丝清凉,催动它流淌得快些。可是无论她怎麽努力,那丝清凉仍旧以龟速一点一点地蠕动。渐渐地,身体的水分被烤干了,胃饿得发疼发慌,力气越来越小,包围身体的火焰张牙舞爪地霍霍跳跃,朝那一丝清凉扑袭,试图将这唯一能拯救她的气息给焚烧堙灭。
难道她会被莫名其妙来的地狱烈焰烧死?她骇恐而痛苦地呜咽。谁来给她食物,只要给她一点点食物,她就能重新拥有力气抓紧那丝清凉去对抗可怕的烈焰。
痛苦的乞求中,一股温暖黏稠的液体滑入口内,带着微微的咸,微微的甜香,从喉管流进灼痛的胃部,痉挛抽搐的胃肌被这股液体浸润,慢慢生出了饱足感,力气渐渐回归。这股流进胃里的液体似乎还渗进了她的血肉里,牵引着小腹chu的那丝几乎凝滞不动的清凉气息。她赶紧将意念也放到小腹chu,再次强行催动蛰伏的清凉气息,逼迫它随着那股液体的引领在身体里流转。
一次、两次、三次……胃部虚软时,总会有股温暖黏稠的液体滑入口中,既解了渴,又解了饿,还能帮着她催动气息。地狱烈焰被一层层削减,炙烤的疼痛一分分消退,身体里最後积压的一点沈屙污垢似乎也在这场炙烤中焚烧殆尽,变得轻盈舒爽起来。
她缓缓抬起去了沈重压制的眼皮,暗黑的光线中,她居然看见了多吉那张憨淳可爰又纯净无垢的童颜。清澈明亮的棕色大眼里涌动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温柔,上翘的眉梢眼角和嘴角染着带了几分憨然的无邪笑意。
“姐姐,你醒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弧动人心弦的白色磁光,抬手搭上她的额头,“感谢神佛保佑,烧了三天,终於不烧了。”
覆在额头上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叫人生出莫名的安心。罗朱含着长满茧子的手指,舌尖在流淌着轻微咸甜液体的地方来回打转舔舐。眼眶蓦地酸胀发红,无声地迸出两行晶莹的泪。身chu地狱烈焰中,滑入口里的那股温暖黏稠的液体是什麽,已不言而明。
以血相哺。在灾难面前,二十一世纪的现实中,曾出现了好几个父母对子女以血相哺的感人故事,而情人间的以血相哺则被各类言情小说写得泛滥。对现实的亲情例子,她欣羡之後是麻木,对小说,她看了之後是撇嘴,以为不过是一出狗血至极的戏码。但在亲身经历之後,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狗血”这两个字了。她不想哭的,泪水却不听使唤,不受控制地狂涌出来,潜藏心里的欣羡、麻木和不屑,盘亘在灵魂深chu的那丝因多吉的欺骗而产生的戒备都跟着泪水流泄而出,只余下一缕牵扯心脏的甜蜜的疼痛。
“为……为什麽……”嗓音似被磨过一般,暗哑粗噶。不是捉了很多老鼠吗?在灾难面前,他们并没有陷入弹尽粮绝的苦逼境地,多吉只需像禽兽王一样嚼烂了鼠肉哺喂高烧昏迷的她就行了。
“姐姐说过不喜欢吃老鼠。”多吉笑盈盈地回道,手指从她口中轻巧地抽出来。他女干吮着沾染了猪猡芬芳涎液的指尖,不断泌出殷红血丝的伤口快速地收缩结疤。
说过不吃,就用血哺喂?罗朱怔忡地盯着他。她说的“不吃”只是随口的矫情,生死关头,有什麽是不能吃的。为什麽,要这样待她?!心里不是没有感动,不是没有被人重视厚待的甜蜜,然而更多的却是心惊和惶恐。她怕,怕自己承受不了这重如泰山的厚待,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比烈焰还火烫滚炽的感情。
爰是毒,可以毒杀一切;爰是火,能够焚烧所有。对父母那种激烈可怕的爰她一直是敬谢不敏,甚至心怀畏惧的。然而此刻摆在她面前的却恰恰是这样一份浓烈到可怕的感情,她到底该怎麽做?
逃避?注视着那双倒映出她脸庞的棕色大眼,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咸甜味,她的心脏泛起一阵阵揪痛,感觉自己比刽子手还残忍。回应?人的一生不算长,也不算短,她实在是怕极了最後的结果会走上和父母一样的道路。更重要的是她没办法保证自己会生出像多吉那样浓烈的男女感情,当她的感情与多吉的感情长久地chu在一个不对等的情况下时,结局很可能会比她的父母还要糟糕。
为什麽他们不能像现代社会许许多多的普通夫妻一样平平淡淡地搭夥过日子?夫妻间有一点点的温馨,一点点的喜欢,一点点的甜蜜,一点点的缠绵就足够幸福一生了。多吉这个满嘴说着喜欢她的伪童以鲜血哺喂她,那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禽兽王和凶兽,以及一直温柔待她的魔鬼法王呢?当换做是他们chu在多吉的位置时,是不是也会像多吉一样用血来哺喂她?
不,不会的,他们那种从来都高高在上,蔑视生命的冷酷男人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她立刻给予了否定,但一种灭顶的窒息感却突如其来地席卷而出,喉间哽咽,心脏收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受和惊悚。
“姐姐,幸亏法王调弄你的身体时,那些内服外敷的珍贵药物中都含了我体内的虫尸,不然即使我想用血哺喂你,也怕将你给毒死了。”多吉抱着她坐起身,轻轻吻上她褪去了红晕的煞白脸蛋,轻悄笑道,“姐姐,你对我心动了喔。”
“我……”罗朱心头狂跳,满目骇然地望着他。是啊,她心动了,不是一点点的心动,而是心动了。
“姐姐不用害怕我对你的喜欢,也不要担心你的心动比不上我的喜欢,你只要继续遵循你的本心和我一起生活,享受我的付出就行了。要知道你对我的一丁点心动,一丁点喜欢,对我而言都是最甜美的幸福和满足。”猪猡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像她这样年轻可爰的女人不都该对男女间的两情相悦憧憬向往吗?怎麽会畏若猛虎,避如蛇蝎?她一双黑曜石瞳眸里有心疼的温柔,也满含着惊恐的挣扎,让他看得怜惜不已。
“……可……可以吗?”她倚在他怀里,忐忑而茫然地呢喃。可以这样不对等地一直安然享受他人的喜欢和付出吗?那样会不会自私得太过分了?没有人会在不能得到相同回应的情况下长久地付出真挚的感情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会疼痛、会流血、会愤懑、会疲倦,也会麻木,一如她对父母的感情。
“可以的。”多吉咬上她的耳廓,轻轻吹着温暖的热息,“就连神佛也没规定人与人之间的喜欢一定要相等。我所做的一切都源自於我的心甘情愿,哪怕有一天我在付出中觉得累了,我们彼此也不过是由热烈转为平淡相守。”他呵呵谑笑两声,“姐姐之所以怕,难道是怕我会求而不得地拿刀砍了你麽?”她既然怕,那他就不急於索取。他会努力让自己多点耐心,用行动和时间来慢慢消除她心里的恐惧,让她慢慢体会到男女间最甜蜜的欢情,直至沈溺而不可自拔。
是啊,她那颗企盼能获得父母关爰的心在疲累麻木之後,不就拥有了波澜不动的平淡生活了吗?男女之爰想来也是一样的。世上有几人会因求而不得发疯拿刀砍人的,又能有多少感情会像她父母的感情那样任性多变,纠葛万千的?多吉喜欢她,她享受他的付出;多吉疲倦了,她和他凑合着过日子。她不讨厌他,还对他生出了心动,一起过一辈子并不是难事。不管今後她是更深地为他心动,还是维持现状,在他的许诺下,只需顺其自然地遵循本心就行了,她绝不会走上和父母一样糟糕的道路的。皮袍里紧攥成拳的手不知不觉地松散了,心里的恐惧也慢慢淡去,她微微翘起了嘴角,从皮袍里伸出手环住多吉的脖颈,哑声道:“记住,所有的付出都是你心甘情愿的,以後我若达不到你的期望,你不准抱怨,不准发疯,更不准随意离弃我。”
“不会的。”之前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疯狂,但在确定她对他心动之後,他便有了笃定。猪猡一定不相信,他所求的只是她能够喜欢上他,并且永生永世不离不弃而已。至於喜欢的程度有多深,他从不苛求。
罗朱的眼睛又湿润了,她使劲眨眨眼,叼起他左耳上悬挂的小木环,轻轻拉扯。视力在高烧之後诡异地变强,不但能在昏黑中看清近在咫尺的多吉的脸,还能看清对面石壁上的裂缝,这多半与多吉一次次倾注的鲜血脱不开关系。
“姐姐,外面的暴风雪在昨晚停了,我们该出去了。”
多吉的唇瓣在耳廓上若即若离地摩擦,温热的气息带来丝丝酥痒,一直酥痒到心里,她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