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的听觉神经被高烧烧得紊乱了?禽兽王竟会亲自动手给她灌药?这简直比释迦闼修那头凶兽送被子给她养病还骇人听闻!惊悚人心!
“是啊。”格桑卓玛回忆道,“那时药一喂进罗朱阿姐嘴里就被全吐了出来,根本没法子治病,我急得都哭出来了呢。”
“我吐药?”她不信地挑眉。
“嗯。”格桑卓玛斩钉截铁地点头。
罗朱默然,猛地想起在火烫中炙烤时尝到的那股像要杀人的苦味儿。她为了不被苦死,曾异常坚决地给予了无数次抗拒。这……算不算自食其果?强烈的懊悔在心头翻涌,恨不得拿把武士刀切腹。
“後来银猊请来了王,王主动拿起药碗给罗朱阿姐灌药。当时不止是我,连随在王身边的两个侍卫和释迦闼修都惊呆了。”格桑卓玛的神色间跳跃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罗朱阿姐,王虽然很恐怖,但身为獒奴能得到天神般的王亲自灌药,这真是一份比天还大的荣耀。”
看到格桑卓玛那副仿佛中了千万彩票的兴奋样,罗朱不仅没感觉到比天还大的荣耀,反而觉得後背发寒。一股凉气从脚板底升起,沿著脊柱骨往上攀爬,整个後脑乃至头顶全部僵化了。她实在难以想象禽兽王灌她药的画面。
“啊呀,光顾著说话,药都快凉了。”格桑卓玛忽然呀咦一声,连忙将手里的药碗递近些,关切道,“罗朱阿姐,快喝药。”
浓郁的涩苦药味陡然冲鼻而入,黑褐色的深暗药液在眼前荡漾出两圈涟漪。罗朱秀气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後背迅速往後仰弯,在银猊背上形成一个诡异僵柔的弧度。
她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被父母漠视抛弃,不怕被人殴打孤立,不怕穿越异世沦为獒奴做苦力,不怕吃不饱穿不暖,独独最怕喝苦涩的中药,从小就怕。
小时候她怕喝中药,是因为药液中的那份苦涩。懂事後怕喝中药,是因为每喝下一口苦涩的药汁,她总会浮起很多很多本来隐匿得无影无踪的思绪,总觉得那苦那涩不单单流进了喉咙和胃,还流进了心脏,流进了四肢百骸,流进了全身每一个细胞。一碗药下肚,浑身里里外外都像浸泡在药液中,苦得让她想哭。
她讨厌那种苦涩难当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的懦弱没用。所以,从她正式过上独自一人的生活後,不到万不得已,生病了,她从来是看西医的。哪怕连续十几天打针输液,也不会皱半点眉头。昏迷中,被强行灌药,她无从抗议,也无力反抗。但现在清醒了,谁还要她乖乖地喝药,她只奉上两个字──休想!
“卓玛,我已经康复,不用喝药了。”她讪讪笑道,抬手小心地隔开嘴边的药碗。
“不行,大夫说了,罗朱阿姐退热醒来後,这药还得再喝上两天才能停。”格桑卓玛断然否决。面对罗朱如此明显的抗拒,她终於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瞧清了。原来烈?释迦闼修那头凶兽说对了,昏迷的罗朱阿姐之所以会吐药,究其原因还真是嫌弃药液太苦。
还要喝两天?她半天都不想喝!罗朱听得心惊肉跳,小心地将药碗一点点推离自己的嘴巴,讨好地对格桑卓玛笑道,“卓玛,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真的好了。不信,你摸摸!”推开药碗,她拉起格桑卓玛空闲的左手覆上自己的额头,“是不是一点都没烧了?”
触在掌心的光洁额头是微微的温热,的确没有发烧了。可是──
格桑卓玛迟疑地看看罗朱明亮谄媚,充满了强烈企盼的眼眸,又看看端在手上的药碗,迟疑片刻,咬咬牙,决然地将药碗重新递到罗朱面前。
“罗朱阿姐,就算没烧了,也得听大夫的话喝药!”
不是吧?罗朱抬眸看看一脸坚定,好似毫无转圜余地的格桑卓玛,又垂眸看看再次递到嘴边的药液,心一点点地下沈绝望,五官皱成一个大包子。
学影视作品里的画面,一巴掌打翻药碗咆哮不喝吧,活了二十年,还没干过这麽嚣张的事。而且这举动会伤害辜负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她於心不忍;拿过药碗,自个憋气咕噜噜地一口喝了吧,那种浑身都沈浸在苦涩中的感觉实在难熬,好像对自己又太过残忍,她下不了手。一时间,她左右为难,举棋不定,脑子里进行著激烈的思想斗争。
“罗朱阿姐,快喝吧,药凉了,药效会减弱的。”耳边响起格桑卓玛柔美清亮如同百灵般悦耳的催促声。
“卓玛,我……”罗朱尴尬而羞愧地看了格桑卓玛一眼,旋而垂头,颊上蹿起一抹红晕,嗫嗫吐实,“我怕……怕苦……”
格桑卓玛一愣,随即唇角高扬。呵呵,好可爰好别的罗朱阿姐。她故意将脸一整,教训道:“罗朱阿姐,你这麽大个人了,怎麽能像小孩般因为怕苦就不喝药?你要是不喝,小心王又来灌你喝。”
“坏妮子,就会吓唬我。”罗朱撅起嘴,有些撒娇地嗔道。
“谁说她在吓唬你。”
格桑卓玛尚未回答,一道低沈浑厚,冷柔平漠又略略含笑的男声猝然接口。紧接著,一个男人领著两头雪豹踱进了獒房。
两米以上的身躯比寻常高原男人更显雄武剽悍,一身绣金色龙纹和万字纹,镶嵌名贵紫貂毛的靛蓝织锦盖皮袍,腰臀束两条宽窄不同的錾花嵌黑玛瑙银板带,紫红边的黑色高筒厚皮靴。脖颈间挂著九眼天珠、珊瑚玛瑙,前後腰间吊著长刀短刀及乌鞭等物什,浑身上下奢华尊贵无比。
男人微卷的棕黑头发凌乱披散肩背,两侧编出的几根细辫子依旧用镶著蓝宝石的精美骷髅银环箍饰,左耳一颗蚕豆大红宝石犹如殷红妖冶的血痣。深古铜色肌肤上泛著高原人特有的一丝赭红,五官线条深刻凌厉,好似斧劈刀削。威严高傲如雄狮,优雅冷漠如雪豹,森狠残酷如秃鹫。每走一步,空气中就多出几分危险,几分压迫,几分森冷。
这接口插言,信步走进獒房的男人赫然是两天前为格桑卓玛示范灌药後就一去不返的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
“王……王……”额桑卓玛瞠目结舌地惶恐唤道,屈膝就要伏地叩拜,慌乱中竟忘记了手中端著的药碗。
眼看药碗即将翻到,赞布卓顿出手如电,精准地接住跌落的药碗,顺道将洒到空中的药液一并接入碗中,不曾遗漏半滴。
“请……请王恕罪!”格桑卓玛已是吓得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浑身轻颤。身体卑躬地伏在地上,额头重重磕下。
赞布卓顿对伏跪在脚边请罪的格桑卓玛恍若未见未闻,一个跨步走到罗朱身边蹲下。朝已呈石化状态的她轻勾唇角,淡淡道:“猪猡,醒了也想我灌药吗?”
啊?啊!
罗朱先是茫然,继而眨眨因过度惊骇而忘记眨动的干涩眼眸,突地猛省泪流了。
尼玛的格桑卓玛太乌鸦嘴,前脚才刚提起禽兽王灌药,後脚禽兽王就到了,还要不要人活。心一横,牙一咬,嘿嘿谄笑两声:“贱奴哪儿敢劳驾王灌药?”她目标明确,伸手就往赞布卓顿手里端著的药碗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