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著她将食盆里的两块糌粑吃完後,一群野兽心满意足地走到各自的食盆里大口咬嚼起来。
吃了一块咯牙的冰冷糌粑,吃了一块沾满獒犬涎液的温软糌粑。在她强大意志的打压下,喉管的恶心痉挛总算是偃旗息鼓了,胃部的抽搐也宣告结束,只是胃里很不舒服,像是揣了无数条蠕动的寄生虫,千百万活跃的狂犬病细菌,冰凉中带著恐怖的骚乱。
她的胃部会不会在不久後就开始腐烂?腐液会不会流淌到五脏六腑,将整个身体从里到外蚀成千疮百孔?或是在某一天,她会不会突然怕光怕风恐水,像疯狗一样张嘴乱咬?
尼玛的穿越真的是坑爹的活计,风险性太高了,她的运气又太衰了。如果穿越前她是在西安武则天陵墓旁竖的无字碑边转悠,估计就能回溯到大周盛世。穿在则天大帝执政的中原,不说当个上官婉儿第二,至少也不会沦落成獒犬的奴隶。难道说她的穿越命运之所以会如此悲催是因为她体内含有四分之一的藏族血统,所以穿越地点冥冥中自有定数?
网络小说里十个穿越至少有九个都是魂穿,剩下一个身穿的十之八九都会穿到人以稀为贵的兽人社会中。以前看文时她觉得反正都是穿,魂穿身穿穿到哪儿没啥太大差别。经过大半年的亲身实践後,她才恍然醒悟这之间的差别由多麽多麽的巨大。
首先说身穿地点的巨大差别,穿在兽人社会,不管性别是男是女,只要她是个纯种人类,那她就是兽人手里的宝。而穿在人类社会,尤其是这种由奴隶制向农奴制过度的古代社会,她就连路边的杂草都不如。
其次再来谈魂穿和身穿的巨大差别:
魂穿,她可能会重新拥有家庭和亲人;身穿,从头至尾都是光杆司令一个。
魂穿,她可能从婴儿或孩童重新成长,奋发努力地开辟第二人生;身穿,人已经定型,不可能再活到老学到老地培养第二能力,基本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命。
魂穿,她可以在皇後妃嫔、和亲公主、豪门贵女、有钱小姐、武林侠女、小家碧玉、家庭主妇、青楼名妓、丫鬟通房、懦弱小妾、傻子弃妇、悲惨军妓、低贱女奴等等或高或低的身份中碰个运气,撞个前程;身穿,她是异时空的黑户人口,没有丝毫选择身份的余地,再一个倒霉就成了被烙印的獒奴。
魂穿,她可能有空间、有人脉、有金钱、有田地、有山林,发家致富,翻身做主;身穿,她就是个一穷二白,隶属最底层的赤贫阶级。
魂穿,她可能貌美如花,倾城倾国,红颜祸水,就算穿成肥猪也还有瘦成美女的希望;身穿,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嘴巴还是那个嘴巴,身材还是那个身材,想依靠美色改变命运几乎无望。
综合比较,魂穿实在比身穿优越了不知N个等级。难怪魂穿虽然会让人死一次,可能变形又变性,但它依然是穿越的主流,穿越的王道。
尼玛的是哪个白痴说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把他拎到这里来试试。一无强权,二无本事,三无美貌,一把刀随时都能把人宰了,还掌控个鬼的命运。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混个风起云涌,名垂青史。只想找个男人,找个美丽的好地方过点温馨的小日子,这愿望多平凡,多种田,但偏偏那老天就是见不得她。不幸从自由人沦为低贱的女奴,奢望逃亡,结果杀头獒犬就跟拼了老命似的;不想配种,就得掩盖唯一的白嫩外貌优势。要活著,只有不断向禽兽恶势力屈服,坚决不把自己当人看,忍受各种痛苦凌辱和恐惧。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来掌控命运?更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完成由奴隶到将军的质的飞跃?
罗朱抿抿唇,心里重重叹息一声,狠狠挥开在脑子里不停打转的胡思乱想。将昏迷在一旁的格桑卓玛努力拖到身边,让她的上半身搁在大腿上。缓缓抚著她惨白的脸,呆怔怔地看著在眼前就餐的野兽。
头獒银猊和两头雪豹独自吃一个食盆,其它的獒犬是三头一个食盆。斗大的食盆里面全是血淋淋的生肉,以雪豹和头獒食盆内的肉质最肥美。糌粑只出现在了银猊的食盆里,估计是专门为她和格桑卓玛两个獒奴准备的。也对,作为低贱卑微的獒奴,连居住的屋室都没有,又怎麽可能会有专门的食碗?当然是和獒犬一个食盆里吃。
释迦闼修当初说的并不是侮辱话语,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也没有说错,银猊的吃食确实是最好的,她要是每顿都能偷两块肉吃,蛋白质绝对能跟上身体需求。但是的但是,古格人习惯吃生肉,吃半生不熟的肉,她不习惯啊!上个西餐厅,牛排都要全熟的。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伸手将刚才落在地上的那块犛牛肉擦干净放进了袍囊里。日本人吃生鱼片,西方老外吃带血丝的半熟牛排,古格人吃生肉,个个都能牙口倍儿好,身体倍儿棒,她……也能。不想营养不良,不习惯也要拼命变成习惯。学著古格人把生肉风干风干再吃,生腥味就能淡去不少。瞅瞅格桑卓玛,看看正咬嚼得欢腾的银猊,悄悄将右手往食盆里伸。
刚摸到一块肉,整个手掌就落进了一张獒嘴中。尖利带血的牙齿在她手背上轻轻磨动,凶残深邃的毒辣蓝光从下往上翻看她,一声紧接一声的闷沈低嗥在喉间打转。
獒犬比一般的犬只更加护食,没调教好的獒犬,哪怕是从小喂养的,也能凶性大发地撕咬主人,吃主人的恶行事例在现代社会不是没有。更何况面前的还是头吃人吃惯了的野生头獒,恐怕迄今为止也没哪个生物敢在它就餐尚未结束前口中夺食的。据她观察,旁边的两头雪豹虽然是动物界出了名的冷酷猛兽杀手,但可能因为是由人类自小驯养的,凶悍野性不足,所以在面对这头银灰野生头獒时竟会忍让畏惧三分。
被叼在獒牙中的右手瞬间僵化成石头。罗朱骇恐到了极点,恨不得抽自个一巴掌,她是胡思乱想昏了头才会傻里吧唧地把手伸进獒犬食盆中。
“饿……我怕饿……”
千钧一发之际,她结结巴巴地哑声开口。用左手拍拍格桑卓玛的脸,又拍拍自己的肚子,将无限希望寄托在这头獒犬的妖孽智力上。
历史是变轨的,世界是玄幻的。这头名叫银猊的獒犬三角吊眼中出现了一抹可以称之为思考的神色,须臾,慢慢收起目中的野性凶光,放开她的手,继续咬嚼起犛牛肉来。
这……这是允许了她拿它食物吧?罗朱咬著唇,鼓起勇气,右手捏著犛牛肉在獒嘴边试探地晃了晃。獒犬没理她,也没咬她,这才放心地将手缩了回来。
将犛牛肉揣进袍囊的同时,她也呼出一口憋了老久的浊气,这才注意到身体从里到外全部冷湿了一层。不知什麽时候,天色昏暗下来,阴霾的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寒风吹过,夹杂著细小的雪沫,割得脸生疼,冻得四肢发木。
静静地守著一群野兽吃完饭,大约七八头獒犬在兵士的带领下巡视王宫各chu去了。两头雪豹去了古格王的寝宫,作为宠物,它们休憩的地方就盘踞在王卧寝的矮榻边,可算是荣宠至极。
银猊是头獒,平常拥有不值勤的特权。罗朱背著格桑卓玛,亦步亦趋地跟著它和另外八头獒犬回到了獒犬房。
外面光线不强,导致獒犬房内十分昏黑。八头獒犬选了临门的位置躺卧休息。她先将格桑卓玛放在獒犬房背风的角落,抽出牛皮垫下的干草盖在她身上,又把一块块毡垫叠在她身上。还好是冬季,獒犬chu在长毛而不是脱毛的时候,不然要不了一天,她俩就会成为浑身沾满犬毛的毛人。接著把藏在袍囊里的两块犛牛肉掏出,搁在窗口上晾著。做完这一切後,她靠著墙壁滑坐在地上,只觉从身到心都无比的疲累。
抬起眼,她看到一直静立在旁边观察她的银猊,扯动嘴角笑了笑。獒奴,她是这头獒犬选定的伺候它的奴隶。这坑爹的世道真他妈疯狂颠倒,人居然会成为畜牲的奴隶,她以前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
闭上眼,身子放平躺在牛皮上。其实她浑身都冷得彻骨,是睡不著的,只是无力再睁眼面对可悲可怕的现实。她需要的是养精蓄锐,争取能在明天一早以更加彪悍的小强意志迎接黑暗悲惨的獒奴生活。
湿漉漉的带著些腥气的温热气息喷在她脸上,偶尔滴溅下一串热热的微腥黏液。一条粗砺的热舌在她脸上轻轻舔动,将沾染在上面的犛牛血迹一一舔走。
很多动物在表示亲昵时会用舌头去舔舐对方,狗这种动物尤其嗜好口水洗脸。但为毛她感受到的不是讨好的亲昵,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宠爰?仿佛……仿佛她是它养的宠物?!联想到今天一群野兽的系列表现,罗朱的眼睛在黑暗中蓦地睁大。
据说,哺乳类动物的智力大大高於其它类动物。
据说,最聪明的狗经过训练,很有可能达到5岁孩子的智力水平。
据说,某家养的狗在经过无数调教後,居然能发出类似“妈妈”的狗叫声。
人类能饲养动物宠物,动物为毛不可以饲养人类宠物?人猿泰山是咋来的?狼孩、猪孩、熊孩之类的乱七八糟的野生孩子是咋来的?真的都只是动物的母性在作怪吗?
在毛茸茸的带著淡淡血腥的雄健兽躯紧紧贴靠过来时,在冰冷的手脚情不自禁地不怕死不怕残地英勇无畏地往厚密毛发里寻求温暖时,罗朱默默流泪了。她觉得自己似乎沦落到了一个比獒奴更悲剧更凄惨的境地,她都不知道该怎麽对格桑卓玛说出这个荒谬的猜想。
头看向身边昏睡得一无所知的幸福少女,心里默默道歉:卓玛,算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