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羡是个漆黑的染缸,生怕得意门生受了他的玷污,近墨者黑,忙不迭让蓝忘机不用再来了,于是魏无羡又坐回了老地方,倒也相安无事了小半个月。
可惜,魏无羡这种人,永远好景不长。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蓝启仁讲解道,这漏窗墙上每一面漏窗,刻的都是姑苏蓝氏一位先人的生平事迹。而其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四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
这位先祖出身庙宇,聆梵音长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弱冠之龄,他以“伽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这四面漏窗分别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于听了进去。下学后笑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怪不得了。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可他家先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风情的后人?”
众人也是料想不到,以古板闻名的蓝家会有这样的先祖,纷纷讨论起来。讨论讨论着,中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各家仙子们。这时,有人问道:“子轩兄,你看哪位仙子最优?”
魏无羡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已有未婚妻,肯定答是未婚妻啦。”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角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不懂察言观色,还在乐呵呵地追问:“果真?那是哪家的仙子?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挑了挑眉,道:“不必再提。”
魏无羡突然道:“什么叫不必再提?”
兰室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平日里魏无羡从来都笑嘻嘻的,就算被骂被罚,也从不真的生气。而此刻他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戾气。江澄也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斥责魏无羡没事找事,坐在他身旁,面色极不好看。
金子轩傲慢地道:“‘不必再提’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
魏无羡冷笑:“字倒是不难理解,不过你对我师姐究竟有何不满,这倒是难以理解了。”
旁人窃窃私语,三言两语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几句,无意间捅了一个大蜂窝。金子轩的未婚妻,正是云梦江氏的江厌离。
江厌离是江枫眠长女,江澄的亲姊。性情不争,无亮眼之颜色;言语平稳,无可咀之余味。中人以上之姿,天赋亦不惊世。在各家仙子群芳争妍之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色。而她的未婚夫金子轩则与之恰恰相反。他乃金光善正室独子,相貌骄人天资夺目,若是论江厌离自身的条件,照常理而言,确实与之不相匹配。她甚至连与其他世家仙子竞争的资格都没有。江厌离之所以能与金子轩订下婚约,是因为母亲出自眉山虞氏,而眉山虞氏和金子轩母亲的家族是友族,两位夫人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要好。
金氏家风矜傲,这一点金子轩继承了十成十,眼界甚高,早就对这门婚约不满了。不光不满意人选,他更不满意的是母亲擅自给他决定婚事,心中愈发叛逆。今天逮准机会,正好发作。金子轩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江澄霍然站起。
魏无羡把他一推,自己挡到前面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又有多让人满意了?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挑三拣四!”
因为这门亲事,金子轩对云梦江氏素无好感,也早看不惯魏无羡为人行事。况且他自诩在小辈中独步,从未被人这样看轻过,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总之我可不稀罕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目光一凝,魏无羡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提拳便打。金子轩虽然早有防备,却没料到他发难如此迅速,话音未落就杀到,挨了一拳,登时麻了半边脸,一语不发,当即还手。
这一架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江枫眠和金光善当天就从云梦和兰陵赶来了姑苏。
两位家主看过了罚跪的两人,再到蓝启仁面前受了一通痛斥,双双抹汗,寒暄几句,江枫眠便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意向。
他对金光善道:“这门婚约原本就是阿离母亲执意要定下的,我并不同意。如今看来,双方都不大欢喜,还是不要勉强了。”
金光善吃了一惊,略有迟疑。无论如何,与另一大世家解除婚约,总归不是件好事,他道:“小孩子能懂什么事?他们闹他们的,枫眠兄你我大可不必理会。”
江枫眠道:“金兄,我们虽然能帮他们定下婚约,却不能代替他们履行婚约。毕竟将来要共度一生的是他们自己啊。”
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金光善的意思,若想与世家联姻巩固势力,云梦江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他历来不敢违背金夫人而已。既然由江家主动提出的,金家是男方,没有女方那么多顾虑,又何必纠缠。何况金子轩一向不满江厌离这个未婚妻,他是知道的。一番考量,金光善便大着胆子答应了这件事。
魏无羡此时还不知他这一架打散了什么,跪在蓝启仁指定的石子路上。江澄远远走来,讥讽道:“你倒是跪得老实。”
魏无羡幸灾乐祸道:“我常跪你又不是不知道。但金子轩这厮肯定娇生惯养没跪过,今天不跪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魏。”
江澄低头片刻,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魏无羡道:“师姐没来吧?”
江澄道:“她来干什么?看你怎么给她丢脸吗?她要是来了,能不来陪你给你送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道:“……师姐要是来了就好了。幸好你没动手。”
江澄道:“我要动手的,要不是被你推开了,金子轩另一边脸也不能看了。”
魏无羡道:“还是别了,他现在这样脸不对称更丑一点。我听说这厮像个孔雀似的特爱惜自己那张脸面,不知此刻看了镜子有何感想?哈哈哈哈……”捶地大笑一阵,魏无羡又道:“其实我应该让你动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