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自唐宋以来便是全国手屈一指的富商城,而明朝首富沈万三亦是发迹于苏州,所以苏州城内的富商更是多于唐宋两代。
「虎哥,动手吧!巡哨的官军已经撤走一批了!」黑暗的小巷里传来这么一声。
「白痴!看准了再动手,若惊动官军如何出城?」黑暗里又传来这么一声呵斥。
小巷里不再出声,这么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黑暗里老鼠终于钻了出来,这为首的正是王虎。
王虎一行人的目标自然是苏家大院,苏半城的金银珠宝多的就像天上的繁星,白天运了一整天都没运完,剩下的都存在苏家大院里,等候天明再运。
王虎领着亲信翻墙而入,抽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了看家护院,杀人越货,入室抢劫,这都是土匪的看家本领啊。
「虎哥!全是金子啊!」「虎哥,这箱也是!」「我这也是!」王虎的亲信纷纷打开箱子,惊喜的叫道。
王虎看得眼都花了,妈的,这么多金子,咋就没多带些人来呢!王虎懊悔不已,当初他怕人多了钱不够分,所以只挑了二十个身手好的,可他没想到啊,现在的情形居然是钱多了不够人搬!
「他妈的!」王虎恨恨的骂了一声,「给我往死里搬,别便宜了姓苏的!」
「是!」众人应了一声便欢快的张罗去了。
「彭!」的一声苏家大院的门被一脚踢开,另一群黑衣土匪闯了进来,来势汹汹,好似官兵抄家一般。
王虎这一行人愣住了,这百行白业都是有规矩的,他们干土匪这行也不例外,同行手上的猎物动不得,难道这伙人不懂吗?
王虎一想,这伙人八成是刚做土匪,要不怎么连这规矩都不懂呢!罢了,反正老子也是最后一次干土匪了,不和你们计较,这带不去的财物就分你们一点!「这里的金子都是我们的,那边的几箱银子你们去分了吧!」
不料,那伙黑衣人却厉声喝道:「你们哪部分的?是谁给你们命令的?」
王虎被这一喝,火冒有三丈,娘希匹,自打徐海死了,哪个敢对老子吆五吆六啊?他妈的,想死就直说!「狗东西,老子是王虎!徐家水寨的总把子!命令?老子的话就是命令!」
王虎自报家门果然把这伙黑衣人惊呆了,王虎洋洋得意,想不到自己的名头还有这般大的震慑力。
「王虎!!他就是能官升一级还赏百金的王虎啊!」不知是谁激动的喊了一句。
这一喊便是山崩地裂海啸龙吟!苏州兵营像炸营一般的沸腾了起来,士兵都顾不上穿衣就拿起武器往苏家大院赶,这年头啊,想靠打胜仗立军功是不可能了,不过这抓匪首倒是还有一线希望!喂,你他妈的别挤我,王虎的人头是我的!
王虎突然双腿一软,这脖子上架的是几万人前程,他又怎么顶得起呢?王虎哆嗦的着双腿艰难的翻上围墙,突然,一双大手毫不留情的把他扯了下来。「啊!我活捉王虎啦!」大手的主人激动无比的喊到。这时一根长枪冷不丁的戳了上来,「啊!我杀死王虎啦!」接着又是一把捅了过去,「是我杀死的!」再接着数不清的武器刺了上来,「我杀的!」「是我杀的!」顿时,叫喊声就像海浪一样,一声更比一声高……
吴有才拖着一柄长枪气喘吁吁的刚跑到路口,就听见了那菜市场里的争吵声,气的他狠狠的把枪柄摔在了地上。他妈的,老子好事做到一半就下床了,想这帮狗东西竟还是跑到我前头去了!啊嚏!狗东西!啊嚏!啊嚏!
宋仕卿猛的睁开眼睛,发现已东方微白,王翠翘那一副香艳嫩白的身躯依旧趴在胸膛上睡得香甜。宋仕卿轻轻的抱起她,替她穿上衣裙鞋袜,又亲手为她整理发髻别上珠钗,温柔的就像一个小男人。
宋仕卿把她重新倚靠回案台上,可又担心案台太柔会把她手臂枕得酸疼,于是脱下自己的外衣叠了个柔软的小枕头让她枕着睡。
王翠翘枕着宋仕卿精心为她做的小枕头睡得更加香甜了,嘴角浮现的笑意似乎是甜蜜,似乎是满足,她有些不愿意从这场梦中醒来了。
宋仕卿看着王翠翘恬美的样子,心中不觉一动,你若是少一份心机,多一份天真那该多好!可想着想着却转眼化为叹息,「可惜你心机太重,我留不得你!」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宋仕卿双目紧闭,躺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一下两下的摇晃着。弃他去者,是昨日之时光,而乱他心者,却是个女人。
慕容瑾搬了一面小圆凳,乖巧的托着香腮静静的看着他,时光甜美而安静,似乎与战火隔绝。唉,可偏偏这静寂祥和的生活却要受人掣肘,被人摆弄于鼓掌之上!慕容瑾想得悲伤,不觉微叹了口气。
「丫头,叹什么呢?」宋仕卿眯着一双小眼,微笑着问道。
「啊,相公你醒了呀!」慕容瑾立马回过神来,乖巧的替他敲打起肩膀来。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相公与虎谋皮,正如芒刺在背,这睡觉都得睁着眼啊!」宋仕卿说着又把双目合上了。
慕容瑾一听心中更是悲戚,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仕卿见她久久不答话,连忙睁开双眼,正巧对上慕容那双凄凄的目光,「丫头,相公随口乱说的呢!这样的生活多惬意呢!对了,昨日我见他们抢了一批黄花梨木,你去拿块来,我给你做根木簪,你是要小狐狸簪还是小白兔簪?」宋仕卿扯过慕容的手笑着说道。
慕容瑾的心中顿时是又温暖又甜蜜,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夫君又逗人家开心了,这哪有小白兔簪和小狐狸簪的嘛!」
「有的,有的,发簪和糖人是差不多的嘛,糖人都可以有孙猴子和猪八戒,那发簪怎么不能有小白兔和小狐狸呢?说吧,你想要什么,相公都能做给你!」
慕容瑾百感交集,幸福、感动、无奈、忧伤一齐涌上心头,相公心情不好却还不忘来哄她,而她却不能为相公分忧,她好想哭,好想放声的哭……
这时正好唐之远走了过来,慕容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道:「相公,我有些累了,你们聊吧。」说罢轻轻的往宋仕卿额头一吻,又把毛毯细心的给他压好,逃似的离开了。
宋仕卿哀叹了一声,因为他看见了慕容眼角的泪水。
唐之远看着这两人一时竟也出了神,要不是宋仕卿那一声叹他恐怕都回不过神,「公子,王虎死了,昨夜被苏州的官军杀了!」
宋仕卿听罢合上了双眼,不惊不喜的说道:「猜到了,昨夜她说贺礼,我就猜到八九分了!」
「果然是她,杀人都不沾血,真厉害!」唐之远心有余悸的叹道。
「公孙先生有回信吗?」宋仕卿晃了晃太师椅。
「嗯,先生派了五千多人,正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唐之远兴奋的说道。
「五千人?」宋仕卿不解,「我们怎么会有怎么多人?」
「我们现在岂止五千人呐!先生信上说,广海、濠镜、虎门、惠州这一条线全被我们控制了,加起来大约有三万人马呢!」
宋仕卿一下子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急道:「信呢?」
「这儿!」唐之远连忙把怀里的信交给宋仕卿。
宋仕卿匆匆打开信帛,念道:承我王洪福,近日广东一带围剿连连,各chu义士不堪其苦纷纷加入献王麾下,然而树大招风,广海卫拨两万大军直捣我大营,臣等亦苦不堪言。
臣等苦守,疲敝难言,幸得安化王相助,不但破得官军,还夺得广海、虎门、惠州,现沿海一带尽数归属我王,军民同心,已有三万人之多。
臣平定此事后,立即修书我王,还望我王能以大事为重,早日归来!
苍天见怜,佑我王无恙!臣公孙术叩首!
公孙术这洋洋洒洒的一封信写得是忠心耿耿,见者无不动容,不过宋仕卿却未动容,倒不是这厮铁石心肠,而是他被「安化王」这三个字吓傻了。
安化王朱寘鐇,这位老王爷宋仕卿可不会不记得!大明正德年间共有两次王权叛乱,宁王之乱自然不用多说,还有一次便是这安化王叛乱。这老东西是个不折不扣的石更王,他来帮忙一定有所图谋!
「这么重要的信,为什么现在才给我?」宋仕卿责备道。
「这……这……这信一直卡在监视我们暗哨手里,我也是今天才拿到的……」唐之远支支吾吾的答道。
「先生糊涂!安化王那老东西是大反王啊!跟他混一定没有好下场的!」宋仕卿不由大骂。
「如今木已成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唐之远劝道。
「罢了,先不管那老东西!」宋仕卿将书信甩到一边,问道:「我们的人预计什么时候能到?」
「推算时日,相信兵马应该不日便到!」
「好,是时候陈桥兵变了!」
王翠翘抱着宋仕卿那件长袍趴在梳妆台前,回忆着昨晚的那个春梦,梦中她与一名男子共赴巫山,男子刚健有力,次次都撞得她花枝乱颤,那高潮迭起的快感简直醉生梦死。事后,那男子更是温柔多情,为她穿衣系裙,为她盘发插花……她想看清男子的脸,可惜总有一层雾水挡着。她不甘心,于是睁大眼用力的去看,终于她看见了一些轮廓!她很高兴,将眼睁更大去看,可看清的却是眼前的这件长袍……
「真是你吗?」王翠翘将头枕在长袍上喃喃自语道。
「是,是。」一旁的小丫鬟笑着接过嘴。
「青燕,你瞎搀和什么!」王翠翘过头,瞠目娇斥道。
这名叫青燕的小丫鬟倒也不怕她,依旧是笑,嘴里还说:「夫人你抱着这袍子问了一上午了,我怕再没人回答你,你会抑郁的!」
「你!」王翠翘豁然起身,伸出玉手做出一副要打的样子,「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嘴!」
青燕却还是笑,「我家夫人想打人又怎会亲自动手呢?这代劳的多的是呢!这王虎不就是让官军给代劳了么?!」
「哼,那是因为他傻!」王翠翘不以为然的道,「我骗他,他竟然就去了,也不想想苏州驻扎的都是什么军队!」
「这和驻扎的军队有什么关系?」青燕不解的问。
「当然有关系!苏州驻扎的可是外四家军,当今天子直接掌管的军队,这苏州有人制裁的了他们吗?苏半城的家产可是谁看了都会流口水的啊,王虎去抢苏半城不碰上他们那才怪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青燕不觉点点头,「夫人的才智绝伦,放眼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相配……」青燕话一出口便觉失言,连忙止住不言。
果然王翠翘的面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将手中的的衣袍狠狠掷于地上,咬着贝齿道:「天下男儿皆薄幸,我宁愿孤老一生,也不将心交给任何男人!」
青燕见她仍是如此,心中甚是难过,「夫人的过往,青燕又何尝不晓,我们风尘中人受尽凌辱、欺骗与背叛,对所谓的爰情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是私欲支撑我们活到今天。」青燕说着俯身捡起地上的长袍,拂去灰尘重新塞回翠翘手中,「可是这样活着,未免也太苦了!」
苦?!她又何尝想苦?她也纯情过,烂漫过,痴心过,陶醉过,可到头来却得到了什么呢?海市蜃楼,被黄沙一卷便漫散无踪,她想去追,却弄得伤痕累累……
初落风尘,她曾有多少个夜晚想把枕边的男人杀死,这些男人只知道在她的身体上发泄兽欲,丝毫没有半分怜悯、半分柔情。她恨,可她却无可奈何,青楼女子卑贱如蝼蚁,又有谁肯付一片真心与她呢?
终于子服的出现让她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光,子服温文尔雅柔情体贴,她醉了,一颗芳心全部交与了他。怎料子服一朝及第风光无限,再来寻她时竟无往日的半分柔情,简直与其他禽兽无异。她不解,而子服却言:「我新贵,尔卑贱之躯怎可受我爰怜?」那一夜后,没有人再见过子服,也没有人再见过她真心的笑容。
后来徐海进城时掠夺看上了她,徐海贪图她的美貌,对她百般疼爰,那一刻她想或许青楼女配草莽汉才是合适的吧!彼此一样卑贱,才能真心相待吧!她心甘情愿的做了徐海压寨夫人。
然而一厢情愿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的,草莽亦是嫌她卑贱,视她如玩物,视她如工具。天下男子皆薄幸,而她一介青楼女子又何必再讲情义?她要高高在上,那些凌辱过她的,她要加倍偿还!
「翘姐姐!」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她痛苦的回忆,王翠翘心有余悸的喘了口气,道:「进来!」
慕容瑾端着砂钵迎面而来,脚步虚浮,仿若无神。「翘姐姐,近日天气也凉了,我见姐姐仍衣衫单薄,便熬了些枸杞杏菇汤,虽不名贵可口,但用来御寒却是佳品。」慕容的俏脸上虽施了粉黛可却掩盖不住幽怨,她越是想掩饰可偏偏越是暴露。
王翠翘微微一笑,把袍子往梳妆台上一放,然后顺势将一柄利器藏于袖中,「慕容姑娘一番好意,翠翘在此谢过了!」
慕容瑾亦是牵强一笑,「翘姐姐客气了,这等小事何须言谢!」说完便为王翠翘盛了一碗汤,端到面前,「翘姐姐,趁热喝了吧,祛寒!」
王翠翘接过汤,杏眼一扫,故意道:「平日里你不是很怕我吗?为何今日却主动送汤给我?」
「我,我……」慕容瑾面色骤变,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翠翘见她这般模样,甚是觉得好玩,扑哧一笑道,「我逗你呢,看来你还真是怕我得紧呢!」
「翘姐姐真爰寻人家的开心!」慕容瑾心有余悸,继续道:「姐姐快喝汤吧,都快凉了!」
王翠翘不语,拿起汤匙拌了拌,就要往嘴里送,「呀,这小虫什么时候掉进去的!」王翠翘惊道。
那刻,慕容瑾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只要王翠翘一沾唇,便一了百了了,可偏偏被一只小虫坏了事?慕容心有不甘,连忙凑了上去,「小虫?怎么会有小虫呢?」
慕容瑾这上前一凑,才发现自己中计了,王翠翘袖中的匕首已经抵住了她的胸口,这玩心计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了。怎么?殿下就派你来杀我?」王翠翘挑了挑眉,不屑的说道。
「不关相公的事,是我自己要杀你!」慕容瑾说着闭上了眼睛,「你动手吧。」
「我又不曾为难你,何至于要杀我?」
「我恨我为何学的是医而不是剑!今日我杀不了你,相公就依旧要受你掣肘,依旧要终日抑郁彷徨,若有来世,我定要学剑!」慕容瑾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宋仕卿,相公此刻应该在为我做小狐簪吧!可惜我等不到了,来世我不求与你做夫妻,只求能早些遇见你!慕容瑾眼泪成行,却带着幸福的微笑往刀尖上顶去。
「你!」王翠翘大惊,猛地收回匕首,但慕容瑾一心求死,饶是刺中了她。
「你这又是何苦?」王翠翘丢下匕首,按住慕容的伤口。
「像你这种人又如何明白呢……」慕容瑾嘲笑道。
「闭嘴!」王翠翘喝道,「流了这么多血还不安分!」
「我是医者……我的伤我还不清楚吗……小狐簪……」慕容瑾说着便休克了过去。
「青燕!青燕!」王翠翘慌忙大喊。
青燕听闻匆匆赶来,却见一地的鲜血,不禁错愕,「夫人你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