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忽然浓烈了起来,碧海蓝天,天地如此透彻,将最光鲜的色彩照耀到了周围,使得一切阴暗都了然大白。光芒照射在了每个人的身体上,让长长的黑色背影落在地面,如此的黑白分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冰冷冰冷的,他们同时凝聚在最中央,那个几乎改变了一切的女人身上。
金梦仇笔直的站在那里,她的头发在海风的吹拂下,朝脑后四散开,金梦仇紧紧闭着眼睛,身体没有丝毫的动静,仿佛灵魂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她,这个女人,几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唯有眼泪,还在不住的滚动着。
苏怆的身体越发的痛楚,他半跪着的上身又猛然一沉,完全要靠曲起的手臂支撑才能不倒在地上,他沉重的抬起头,目光中流转着哀伤和凝愁,望着在他不远chu的女人,女人是惨白的,宛若用白纸做成。苏怆问:“为什么……为什么?”
说话间,他又紧紧攥住胸口,那里的痛楚,几乎把他撕裂了,让他开始哽咽起来。
金梦仇轻启嘴唇,没有任何感情的回答道:“因为孩子……”
苏怆嘴角抽动,咬着牙问:“你怀的孩子……不是我的?”
金梦仇惊惶的睁开眼睛,她摇头急切解释道:“不……是你的”苏怆突然爆发起来,他的胸口战栗着,却梗起脖子,冲着女人怒吼道:“不!不是我的!否则,你怎么会这么对我!你怎么可能杀死自己孩子的父亲!”
话才说完,苏怆却又颓然倒下,他的身体已经贴在沙地上,不住的喘息着,生命仿佛正逐渐的离他远去,但此刻,也不知是他胸前的匕首还是金梦仇更让他痛苦。
金梦仇听到了苏怆的咆哮,整个人更是剧烈的震动,她用双手捂住脸庞,弓起了背,痛苦不堪的哭泣道:“不!不!不不!他是你的,是你的……”
“那是为了什么……”
苏怆的声音开始低沉,他的脸庞上,冷汗一层层的渗出来,双颊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这时,那远chu的颜文文却取下了自己的眼镜,缓慢的擦拭起来,又如漫不经心的说道:“因为,她是我的孩子。金梦仇本不叫金梦仇,她原该叫做颜梦。”
苏怆面容一滞,眼眸却涣散了,他象是听到了一个可笑的笑话一般,竟嘿嘿的苦笑着,喃喃道:“颜梦……颜梦……真是好名字……”
颜文文将眼镜戴上,又负手而立,面色冰寒道:“我害死了妹妹,逼疯了母亲,也摧毁了自己女儿的一切,这就是我赢的代价。一将功成万骨枯,人人都会说,可是有几个能做到?”
那站立在两人中间的金梦仇忽然抬头,她又挺起了身体,在她的脸庞上,泪水依旧长流,阳光照射到她的面上,越发的璀璨。金梦仇却对着阳光绽开了微笑,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心中的伤悲,失神的开口道:“苏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chu,你替我拔除身上的落魂降么?我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你,如果那时你接受了,那该多好。”
苏怆无力的躺倒在沙地上,他的身体虚弱无力,脸颊紧紧贴住温热的细沙,他鼻中呼出的空气,让轻巧的沙子一阵阵的扬起。苏怆轻轻的说:“你……原本有过机会的……你可以爰我……和我有那么美的未来……”
可金梦仇却摇头,她惨笑道:“我能有什么机会?我爰你,苏怆。可这爰能改变什么?父亲杀你,或者你杀父亲,这就是我仅有的选择……”
她顿了一顿,却转身,双目冷冷的,带着仇恨望向那平静凝立的颜文文,她的父亲,轻轻问,“你说,我该怎么选?”
金梦仇眼眶中泪水又滚了出来,她不住蠕蠕着唇,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在她的眼眸中,陡然变的无比的空洞。
颜文文一手握拳,却不敢对视自己女儿的目光,他昂起头,望着蓝天,在他那眼睛中,泛出了莫名的伤悲。
苏怆忽然张开嘴,猛然咬了一口地面上的沙子,他将那沙子喀嚓喀嚓的在嘴中咀嚼着,一道道的鲜血从他的嘴角边渗出,可苏怆却浑然不觉,仿佛只有这样的举动,才能让他心中好过。
过了许久,苏怆胸口一抽搐,忽然噗的一下,喷出了一大口的血沙,他的面色更加灰败,眼中有一种临死的决绝,他猛地昂头,大声的叫喊道:“颜文文,我和你的战争,为什么要让你的女儿痛苦?你是一个父亲,一个父亲!”
颜文文慢慢的回眸,目光笼罩上了金梦仇,这女人的凄楚和痛苦,从心底展现到了身体上,她宛若被抽空的躯干。颜文文的眼中忽然泛起了一些许久不见的柔情,他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着声音:“这场战争,从来不只是我和你的。你看这些坟墓中,又埋葬了多少父亲,多少孩子,他们可以牺牲,为什么我不可以。”
说话间,颜文文的眼眶中蓦然一红,竟有一滴泪水淌落下来,他的手快速一挥,将这眼泪迅速擦去。他扯扯衣裳,身体又挺直了。
苏怆的眸子黯淡下来,他又躺在地面上,目光柔软下来,望着金梦仇时,再也没有愤怒和责怪,只有一些心疼,一些痛惜,他悠悠的呼女干着,轻若浮云般说:“梦仇……如果我死了,那你怎么办呢?”
金梦仇看着苟延残喘的苏怆,悲伤从她的嘴角开始,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她淡淡说道:“我会活下去……”
她的手一翻,手指尖竟多了一把小小的刀片。金梦仇沉默微笑,她抬手,将刀片贴在自己绝美弧线的额头上,用力的刻了下去,刀片向下游走,在金梦仇的脸庞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光滑的皮肤被割开卷曲着,鲜血顿时涌出来,流淌满了双颊,显得凄厉无比。
可金梦仇却仿佛已经不知道痛楚,她还是笑着,惨然道:“我每天都会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一条伤痕,直到抚养大我们的孩子为止,所有的恩怨,所有的痛苦,都该到此为止。我不要什么巫术的未来,那与我无关。我也不再需要父亲,我把一切都还他了。你的爰……苏怆……你的爰会一直折磨我,惩罚我,直到有一天……真正的死亡会带给我解脱……”
“不!不!梦仇!”
苏怆猛然大吼起来,他用力支撑起上身,极度震惊的看着金梦仇的伤痛,仿佛那伤也是刻在他自己身体上的。
海风刹那间变的寒冷,呼啸着,在这海岛之上盘旋着。蓝天越发的蓝了,岛上一切却阴沉沉,墓碑在周围寂寞林立,那一个个孤独站立在墓碑上的降头师,都紧闭着眼睛,仿佛眼前这一切,让他们也心中酸楚。
而金梦仇的父亲,那冷酷异常的颜文文,也在这刻猛然一震,他嘴角垂落,眼睛中泛出了赤红的光芒,他仿佛老了许多,这见惯了生死的人,这操纵着一切的人,他的心也随着自己女儿所流淌的鲜血在疼痛着。
这是为了什么,巫术的未来,真的需要如此的代价来实现么?
苏怆泪流满面。
这个极少流泪的男人,忽然间痛哭起来,那滚滚流动的泪水,冲刷着他白皙的面庞。苏怆双手攥紧胸口的伤chu,竟然缓慢的站立了起来。刚才还在逐渐流走的生命力量,现在似乎又一点一点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苏怆修长的身体上,再度充满了一股光芒,那是极其眩目的,仿佛是从天空中降临下来,统御一切的光芒。可苏怆的神情却是痛苦万分,他任由眼泪流淌着,死死咬住嘴唇。他的双手,在胸前一点一点的松开,又慢慢的朝前伸直。
苏怆的掌心中,握着那把黑色的匕首,刀柄是漆黑寒冷的,可那原来散发着冷芒的利刃,此刻却已经褶皱卷曲,已经成为了一团如破纸般皱巴巴的铁片。
而就在苏怆的胸口上,本该刺穿心脏的伤口却全无踪影,甚至连外衣都没有刺破。原来金梦仇的这把匕首,在穿入苏怆身体前,就已经被他彻底的掌握了,苏怆并没有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他刚才的受伤的痛苦,都只是乔装而已。
可哪怕如此,苏怆脸上所湛现的痛楚,却比真正受伤更加的剧烈,他颤抖着掌心,将那把已经破损不堪的匕首托举着,仿佛是在展现一种,能够让人撕裂的力量。苏怆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带着伤感、悔恨,交织着各种矛盾,喃喃道:“梦仇!你没有杀我,你没有!”
颜文文蓦然惊呆了,他那闪烁着狡诈目光的眼神瞬间凝滞,呆呆的望着苏怆手心里的匕首,以及那完好无损的胸口。颜文文竟无力的退了一步,肥胖的躯体颓然坐在了一块墓碑上。
苏怆没有理会颜文文,他只是看着金梦仇。这个女人披头散发,满面鲜血,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鲜血一点点凝聚到她的下巴上,然后扑扑落下,让她面前的沙地染成了一片血色。过了许久,金梦仇才流着泪,苦涩的笑了起来:“你没有死……苏怆,太好了……”
她咧开嘴,却牵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被割开的肌肤撕扯的更开,鲜血浓稠的滑落出来,让这个原本美丽的女人变的恐怖丑陋。
苏怆没有死,可眼前这幕却已经快把他给击倒了,他依旧朝前托着那把匕首,脸庞痛苦的曲着,他悔恨异常的说道:“不,梦仇,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这么久以来,不是你在欺骗我,而是我,我一直在骗你……”
说话间,苏怆的身体颤抖着,他昂头,眼泪却随着风飘飞,他的声音宛若从远空传来:“我早就知道你会背叛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信任过你,从来没有。梦仇,该受惩罚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我利用了你,我想用你来彻底的打垮颜文文……”
海浪声哗哗掠过,冷静而寂寞,此刻又有几枚海鸟,忽然刺入长空,让远方突然变的辽阔。可世界却如此残酷,在这美丽如画的境中,让鲜血成了最触目的一红。
当更多的血液淌过金梦仇的面颊,流到她柔嫩的脖弯和身体上时,这个女人已经如冰一般的冷,她的面容哀婉,目光淡淡垂落,再不去关心自己身边的任何人。她的一手紧紧握住那枚刀片,更多的鲜血从她的手指缝间流出,嘀嗒下来,淌满了一地。
金梦仇淡然笑道:“原来你和我父亲一样,都把我当成了棋子。”
颜文文坐在那墓碑上,低着头,忽然插嘴道:“在这世界上,又有谁不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