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个曾用名,也叫‘方诺’。”
一点、一横、一个弯钩……众多笔画拼接在一起,便形成了这组发音在人类通用文字中对应的字形。
疤脸的男人至今还记得,某人在他面前展示出写有许多字符的纸张,从成百上千的“备选名”中,挑出了这个名字。
他说:
“从今往后,你就叫我■■吧。”
“你真的想要这样做吗?”回忆里的他如是问道,“舍弃你的姓氏,忘却你的家族使命?”
“如果你选择以普通人的身份来到我们的国度……”过去的他似是想说服心意已决的某位存在,“皇帝陛下会很难做的。”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对方只这么回答他。
“现在的我,连帝国的爪牙都不配担任吧。”
“曾经■■家族的天之骄子,遭到艾德瑞尔王室的迫害后,竟沦落成这副落魄的模样……”他在心中感慨对方的变化之剧烈,同时也泛起了为对方谋不平的想法。
“那你的军队呢?还有你们家族的守护兽……”身为帝国的臣子,彼时的宵先生虽然同情沦为“废物”的某人,但他依旧想替帝国榨干对方的最后一丝价值,“你把他们都遣散了吗?”
他清楚对方在艾德瑞尔贵族中的地位,即便这位存在是真的失忆了,他在那支由他们家族发起、组建的军队中,仍然持有十足的话语权。
而只要他一息尚存,就没有人能剥夺他的领导权。
可惜,过去的宵先生心想,他现在虽然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
“遣散?”
果然,他就是这样的人类,宵先生想,只考虑自己的事情,纵使遗忘了竖起反旗、点燃战火的缘由,他还是他,从来没有变过。
那些期盼着他们的少主、他们的谋士回到军队中,重新带领他们奔向胜利的失格贵族,才是真正该被怜悯的人,宵先生在心中评判道。
因为,他们心心念念的人,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啊。
若不是自己为了帝国提到了那支军队,眼前的这家伙估计还想不起有这么一伙人在等他。
“噢!”在宵先生眼中渐渐变得很欠揍的某人突然叫了一声,“我……我把一切都献给祂了。”
“什么?”宵先生被对方忽地转移话题的行为迷惑到了,“献给谁了?”
“你把什么献给什么了?”他越发觉得面前的“某人”不可理喻。
“■。”对方吐出一个爆炸性的名称,“是啊,祂预言了我的死期,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得离开、离开这个地方,到更远的地方去。”
“为什么啊?!”
哪怕他们的友谊只是建立在共同利益上、只是暂时的,那时的宵先生也在心中暗自立誓,表示自己日后再也不要接触这种话不说完整的混账。
“我们不是说好,你可以作为卡斯兰奥帝国的公民,和我一同回去吗?”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够意思地做了一番挽留。
“不。”对方只用一个简短的字音拒绝了他,同时也激怒了他。
在过去的宵先生拍桌子站起来、打算对眼前的不知好歹之徒动用蛮力、施展“奇迹”之时,那家伙先他的动作一步逃跑了。
宵先生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真是浪费时间,浪费我的真情实感。”帝国的爪牙嘟嘟囔囔地坐回了方才二人商谈的桌子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努力将对方的形象和带给自己的影响从脑海中抹去。
“喂,小家伙。”思绪回到现实中,暂停回忆的宵先生坐在非生物动力的马车上,小声呼唤身后车厢里的“客人”。
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风声带跑——路上的风还挺大的,天气也越来越差,怕是又要下雪了。
再过不多时,他们就会路过“尽头石壁”,车厢中的小家伙指明它要在那里下车……这一点甚是古怪,要知道,那附近什么都没有,除了碎石子,就是一望无际的山间平原和叫不出名字的成林树木。
“哇啊!”
很快,他就听到了“客人”的回复声,但这并不能说明他的声音没有被风声掩盖。
因为,对方显然不是在回答他的呼喊。
下一个瞬间,车厢顶飞了。
“哈啊?”骑在机械坐骑上的能力者哀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路,你就给我搞这个鬼?”
“你这个会说话的小东西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一下从坐骑上站起,扭转身体朝后看去——
只见,一头巨大的眼球怪,在原本应该是车厢的位置上挥舞着从它的身下、身后延伸出的触手。
它的底下还淌着暗紫色的液体,有的很稀,有的十分粘稠,滴滴答答,掉落在沿途的碎石子路上,从被它们侵蚀的地方冒出了苍白的烟气,还时不时有火花闪现。
“…………”
“你是不是知道我来这里之前刚刚考了修复师的证书,所以拼命在后面给我搞事情?”
宵先生还算完好的半张脸上,五官挤在一起,神情狰狞至极。
“修复师是什么?”
体内蕴藏着无穷灵力的小兽毫发无伤地从眼球怪底下钻了出来。
它的身上虽然也粘上了恶心的液体、也在冒烟,但明显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是压根没发现自己身上的脏东西。
“一个能力者的职业。”
宵先生抬起一只手,抹过自己未留疤的那半边脸,他的表情立即恢复正常了,但眼底仍保留着难以磨灭的阴郁。
“和动物通灵师、修复作业者一样?”比起不明原因顶替了马车车厢的眼球怪,小兽更在意的还是人类领地里的各种趣事,“修复师不会就是‘修复作业者’吧?你会修理奇迹造物?”
“不是很拿手。”马车商人哀叹一声,“至少,把车厢变回来是没问题的。”
“咳咳。”今天说了太多人话的方诺剧烈咳嗽起来,接着,他总算注意到了身上的不对劲,“哇,这些是什么啊,也太恶心了吧。”
“某种带有腐蚀性的黏液。”宵先生一把将方诺从眼球怪身下拉了出来,“你小子运气好,体内的灵力过量后,遭遇威胁时它们可以自动护住你,不需要你主动施展防御的法术。”
“而且,你也不必再学了。”他摆着一副嫌弃脸,伸手扒去了方诺身上的紫色黏液,“不管你以前是会还是不会,这些灵力都会把这项本领刻进你的潜意识中,一有危险,它们就会自动施展出来。”
方诺瞅见人类的手上环绕了一层黯淡的光晕,猜测这就是他方才提到的“防御类法术”。
“说说看吧。”人类拎着小兽的后颈,强迫它直视那头突然冒出的眼球怪,“这家伙是怎么出现的?你召唤出来的?”
就和小兽变成巨蛇时,那条白蛇的眼睛差不多大,宵先生心想。
“是……戒指。”虽然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但方诺还是适当地展现出了愧疚的表情。
“从小屋里带出来的戒指。”他补充说明道,“像眼睛一样的那只。”
“我怎么知道是哪只?”既没有上过巨石平台,本身其实也对“了解山之村”没有兴趣的宵先生无情反问道。
“不对……”他及时收敛了脾气,再度哀叹了一口气,“所以,是魔女的收藏品?”
“不愧是魔女。”他打量了一番视野中的眼球怪,眼中流露出少许钦佩之情,“居然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便收在能被宠物翻找到的地方。”
“我才不是她的宠物。”方诺伸出后腿,踢了踢人类的脸颊。
“吼!”
另一边,感觉自己被忽视了的眼球怪,即便看起来没有张嘴,仍旧发出了愤怒的嚎叫声,以展示自己的危险性。
知道眼球怪难不倒宵先生的方诺借机把话题引上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你看到周围长满棘刺状鳞片的眼球时,会想到什么?”
“为什么问这个?”
宵先生猛地从坐骑上跃起,拔出插在背后的变形武器,手一翻,一柄长戟顿时被他握于掌中,而后径直捅进了眼球怪的躯体,并自上而下地贯穿了它。
“只是问问……”方诺的思维迅速翻腾着,“以前从路过的渡鸦那儿听说过,魔女曾夺走了某条巨龙的一只眼睛。”
“哦,不愧是巨龙,这只眼睛还真大。”宵先生语气毫无起伏地感慨道。
“烤一烤可以顶很久的伙食了。”他又接着说道。
方诺:?
是我的理解有问题,还是这个人类的思想有问题?
“你不会真想吃吧。”方诺扫了一眼马车后方惨遭侵蚀的道路,“我觉得,额,可能会食物中毒。”
“我的胃又不是金属做的。”宵先生白了偶尔听不懂玩笑话的小兽一眼,然后一脚踹在了已不再动弹的眼球怪身上,借力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接着,人类将目光转向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兽良久,终究是忍着没说出“借一些灵力给我”的请求。
“唉。”也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我还没沦落到向一只妖兽借力量的境地。”
虽然他知道小兽刚刚吞了一整座森林的多余灵力,请它帮忙搭把手是绰绰有余,但他既压不下面子,也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你自己在那跟谁较劲啊。”
方诺瞅着人类施展奇迹、将不知被自己误触了什么机关而变成眼球怪模样的戒指恢复成原样,动动小手,为对方的“壮举”鼓起掌来。
随后,他跳下人类的肩膀,接住了那枚戒指,又看见对方一个抬手,将被眼球怪撑爆的车厢重构了回来。
“这个奇迹,也是要学的吗?”他将戒指收进了剑鞘中,隔着车厢,询问坐回坐骑上的人类道。
“当然。”对方重启了马车,“重构事物可是修复师的必修课,是考核中的重中之重!”
“想要精确把一件事物修复成原有的模样,可是很考验能力者对灵力的掌控力的。”
不久前才通过“修复师考核”的能人,不由为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起来。
虽然他前半生历经坎坷,在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侥幸存活下来,却至今还与各个国家间的纷争纠缠不休,哪都需要他这个“帝国爪牙”去掺和一下。
但是,他已经拥有了超越大部分生灵的力量,自认为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方诺。”趁离尽头石壁还有一段路程,放任马车自动驾驶的宵先生又找到了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要叫自己这个名字呢?”
“是你自己取的,还是其他妖兽给你命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