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在等你。
他说:这几年来,你是黑暗森林中唯一一位缺少来历的外来者。
他说:你是失踪的兽王为了重现于世而布置的“后手”,你的生命不属于你自己。
只要夺走你的性命——身披黑鳞的巨蛇露出狰狞的神情,目光死死追寻着意外闯入者的动向——我就能取得兽王遗留下的力量,一举突破种族的极限,晋升为更高层次的生命体。
“笑话。”听得懂黑蛇狂妄言语的拟人态仙兽冷笑一声,下一刻,他的整具身躯猛然拔高,人类的外壳也迅速从他的体表上剥落,露出其金灿灿的内在来。
“无论你在向谁说话,无论你有什么阴谋……”生有金翅的巨蛇身影出现在了这座蛇族的殿堂内,“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皇蛇灵羽!”周围其他的人类呼唤着仙兽的现用名。
与此同时,莫名其妙被针对的小小鸟缩在倒塌的墙壁碎块下,脑筋转得飞快,企图尽自己所能地做出最完美的阅读理解。
不行啊,条件不够啊,他想,自己根本听不懂黑磷毒蛇的胡言乱语。
但起码,自己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漆黑的巨蛇方才那一席话,的确是对自己说的。
在场也没有其他对象了。
兽王复活的后手?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而在它之中蕴含的“意义”,也足以让所有听见它的生灵感到恐慌。
参照黑磷的说法,那位一直被森林住民们挂在嘴上的兽王,似乎是危在旦夕了。
而自己之所以能觉醒出凭空构筑事物的能力、之所以能读取讨封对象的记忆,以及之所以能做到其他的等等事件……在对方眼里,理由只有一个,即“你是兽王布置的‘后手’”。
这简直是在……不,这就是在侮辱自己,方诺忿忿想着。
那家伙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都归功于一个自己压根不认识的存在了,雪白的小鸟气得浑身发抖,他算是体验到了,无缘无故遭陌生人猜忌、诋毁、强行冠上特殊身份时会感到的憋屈之情。
“我之前也没这么想过仙兽‘羽蛇’化形成的人类。”他感到很委屈,同时也很愤怒,“那家伙否认了我的存在。”
身居低位的他至少能收回自己的嫉妒之情、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那条黑蛇呢?
尽管今天才是初遇,但方诺已经极度厌恶对方了,他对于黑磷的第一印象已然恶劣到了极点。
哪怕事后那条黑蛇仍能苟活于世,他们的关系也不会转好。
他在心里为“黑磷毒蛇还有未来”这件事做了一个假设,同时心中也已经跃跃欲试,打算牺牲掉自己所爱的森林绿石,送那家伙去见死神。
一件工具再珍贵,迟早也是要派上用场的,而不是让它一直烂在手里。
就是有点可惜……不,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让那个胡乱揣测的家伙付出代价,这颗石头算是用在了“正途”上、物有所值了。
我会为你感到骄傲的,他捧着自己珍爱的兽王遗物,默默心想道。
就在这时,一条粗大的黑色尾巴当头砸下。
幸好方诺闪避得及时,否则他就会和那些墙壁的碎块一样,被那条尾巴辗得粉碎。
化形为小鸟的妖兽更加恼火了。
“你的样貌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抬起头,他满载愤怒之焰的双眸对上了黑磷如一汪潭水般平静清幽的眼神,“不过,无伤大雅。”
银蓝色的细绳在下一刹那间于方诺的羽毛中射出,接近黑磷毒蛇的那一瞬间,它顿时扩展为原来的好几十倍,缠绕住了巨蛇的尾部,并逐步往他的上半身延展。
黑磷毒蛇很想不理会这种攻击性不大、对自身行动能力影响也不高的抵抗,可就在他准备一心处理目标时,另一条尾巴自不远处扫了过来。
翘起的金鳞化作锋利的棘刺,硬生生地扎进了他漆黑的身躯中。
血液自创口中徐徐流淌出来,一旦长期处在空气当中,它们便会随时间自动化作灵力,消融于大气之中。
“那个小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变大后视野也变得开阔的羽蛇喃喃自问道,“是被黑磷毒蛇绑架来巢穴内的储备粮吗?”
“还是说……这么个小东西,就是他刚才念念叨叨的‘兽王复活后手’?”
管那位失踪已久的兽王到底死没死,兽族大多都是随性而为、随性思事的,新冒出来的专有名词越简单、越有助于理解越好。
“宵先生,魔女女士,能拜托你们去照看那边的小鸟吗?”居高临下的仙兽故意换了一个央求的口吻说道,实则是发布了一则命令。
“真麻烦。”一向与他看不对眼的同伴在看见他现出真身后,心中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不得不配合他的指示行动。
“为什么蛇族的巢穴中会出现一只鸟?”
“你还不如思考一下为什么蛇族能修建起一座如此壮观的宫殿。”看了好一会儿热闹、至今都未拿出真本事的魔女追赶上他的脚步,用调侃的语气悠悠说道。
“切勿站在人类的角度思索妖兽……兽族的行径。”魔女搬出了她的大道理。
“嗯。”宵先生没好气地应付道,“也别在意随机刷新在任意地点的白色小鸟?”
他们都是有见识、有学问的能力者,了解过黑暗森林中的妖兽势力分布。
两位能人对视一眼,刹那间,他们都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
那只鸟——银颏山雀或是别的种族的小鸟,是黑暗森林中不曾出现过的种族。
“不明来历的‘外来者’……”宵先生向自己的同伴重述了一遍方才黑磷毒蛇的古怪宣言,“那条巨蛇就是这么形容那边的小鸟的。”
“是吗?”
魔女在他意料之外地听不懂妖兽发出的“人话”,不过,他在来山之村之前做过一番调查,勉强了解到这可能是由于“花皇诅咒”,因此目前还算能适应这个情况。
“总之,不能让这只妖兽伤害到那只鸟……”宵先生连扑带滚地从两条缠斗在一起的巨蛇身下逃出,奔向暴露在他们视野中的雪白鸟团子。
“等等,它也是妖兽吧?”见对方被自己的行动吓到、急忙拍打翅膀起飞的模样,宵先生忽然想起了这个事实,他之前一直忽略了它。
“啊啦,我还以为你的偏见只针对蛇族。”魔女已经通过瞬移来到了小鸟身后,比起战斗,她明显更热衷于“捕猎”。
至少在方诺看来是这样。
随地乱捡妖兽也可以被视为捕猎的一种,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黑蛇的方向飞去。
方诺把盲蛛化身为的绿宝石从银链上摘了下来,想要随便扔到蛇族巢穴中的某个角落,但再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这种无意义的举止。
他运作起身体内的灵力,将它们尽数引导入森林绿石周围,想要启动它、发挥出它最后一次效用。
但在那之前,变为原形的羽蛇就已将黑磷毒蛇拍倒在地上,并用身躯压住了他,让他一时间无法动弹。
不同位格的兽族间的战斗,往往不需要用到奇迹,只用靠蛮力,或是身形大小,就能决定一场战局的输赢。
所以,之前方诺才认为羽蛇是在“玩一场游戏”。
动真格的话,一瞬间就结束了,这样就会很没意思,不是吗?
“我不在意你在谋划什么。”自愿由“兽”转生为人的仙兽低沉着嗓音表示,“看在我们拥有同一位先祖、体内流淌着同一来源的血液的……”
他本想适当地施舍出怜悯,哪知话才只说了半句,剩下的内容便被眼前突发的状况堵在了嘴里。
起初,是黑磷毒蛇的鳞片缝隙间,钻出了一丛小小的嫩芽。
而后,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嫩芽迅速成长起来,转眼间就化作结实且粗壮的草藤,取代了原先缠绕在其下半截身躯上的银蓝色细绳,紧紧地束缚住了他的躯体。
而且,由于这些“绳子”是从他的体内生长出来的,这次,不管他怎么挣脱,也只会让它们越缠越紧、越扎越深。
“…………”羽蛇知趣地远离了在地上拼命打滚、挣扎的黑色巨蛇,他的身形渐渐缩小,很快又恢复回了“皇蛇灵羽”的形象。
“快离开那里!”见多识广的混血杀手挥舞着手臂,示意没能满足他的要求的同伴们仿照自己、从黑蛇周围逃开。
“咕……啊……这是你在搞鬼吗?”被体内的异变折腾得满地打滚的黑磷怒瞪近在眼前的小鸟,他看见对方躯体中心的位置,正不断发散出荧荧绿光,“你……在掠夺我的灵力?”
“区区复活兽王的工具……”黑磷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救了,他的嘴仍然硬朗,“是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方诺没回答他,只是心痛地见证自己的宝物放出最后的光辉。
假使绿宝石还醒着的话,也许会给予他有关挽回这枚森林绿石的方法的提示。
也许,当这颗石头丧失全部的能量后,它还能保持完整、被自己带回魔女的小屋,这样一来,他就能尝试着在“史书”中寻找为它充能的办法。
话说回来,这条讨厌的巨蛇,不会是把这颗石头中蕴含的兽王能量,看成是他的了吧?所以才会产生那种令兽反感的误解。
如果是这样,你也不值得哀怜。
雪白的小鸟注视着新生的绿植和花簇们以黑蛇的身躯为土壤,在他的体表茁壮成长、争芳斗艳,心中除了让对方“罪有应得”的快感外,就只剩对于即将来临的痛苦的忐忑不安了。
其他的事情,他根本没让它们流连于自己的脑海内,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
低下头,他赫然发觉,完全失去光辉的森林绿石表面,再度爬满了蛛网般的肉丝与血丝。
它们来自自己的身躯,仿佛是在邀请这颗石头永远与自己的身体融合在一起,让他所珍爱的事物永藏于自己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