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盲蛛圆滚滚的身躯上,顶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
那是从树梢上掉下来的,冰雪融化了,落下来的水滴便盖在了它的身上,并没有立即破裂,宛如一盏王冠。
碰碰水做的王冠,绿宝石“嘿嘿”笑了起来。
好在他发出的动静不大,没有吸引来以他这个体型的虫子喂食、也无需遵循麻烦的狩猎原则的报丧鸟们的注意。
离开黄仙岭后的第六天,方诺又一次在报丧鸟的指引下,踏入黑暗森林。
这次,他还秘密捎上了刚认识的伙伴。
盲蛛绿宝石伪装成他所佩戴的另一颗森林绿石,隐藏在他厚实的冬毛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鸟女王芋头以某条树枝作为落脚点,停在上面稍作歇息,趁这个时候向方诺提问道。
“嗯?”
方诺扑进厚厚的雪层中,又从不远处的雪地里钻了出来,露出小小的脑袋,仰望头顶枝杈上的鸟影。
“就是刚刚那个脑内传音的奇迹啊!”她失去了平时的稳健。
“无视种族不同,无视掌握学识的多少……这个奇迹直接把你想表述的内容在我们脑海里翻译了出来!”
“哦!”她双眼微眯,露出陶醉的神情,“如此神奇,我从没有见到过!”
“至于吗?”在雪地里四处钻洞的小兽对此表示难以理解,“你们没试过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用灵力感知周围的环境吗?”
他从自己挖出的一个雪窝窝里探出脑袋,咧开嘴,丝毫没认识到自己施展出了多么了不起的奇迹地说道:
“原理就和那个差不多,我在实验用灵力代替眼睛的时候想到了,就用出来了。”
“你们也可以试试。”他还补了这么一句话。
“这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事。”树枝上的鸟女王收起着迷般的表情,“要是所有妖兽都能实现脑内自由沟通,那这个世界就会瞬间沉寂下来!”
“你们黄仙也就不用到处搜集其他种族的语言教材,费尽心血培养出一批批掌握不同语言的小辈了。”
“其实这很费力的。”方诺全然没把鸟女王的解释放在心上,自顾自地说,“当时只是一场实验,而且,那时的我的确有些着急了,我害怕你们忘记目击到的事情。”
他每次进入蓝光长河的幻境时,所看到的都是“破碎的记忆”,时间拖得越长,记忆碎片就越多,读取起来就越麻烦。
一次性按顺序看全,总比一段一段观览、最后还要自己给他们排序后拼起来要好。
“不是很懂你的能力。”飞在天上的小黑嘟嘟囔囔道。
他们想象不出方诺所见的景象,因而无法理解他愿意分享给他们的那些话语。
尽管如此,报丧鸟们仍然乐意接受雪白的小兽作为自己的朋友,大不了不去管那些“胡言乱语”得了。
“事态不急的时候,我还是更倾向于服用獬豸草。”他举手攥拳,而当他打开手掌的时候,一根新生的獬豸草便已乖乖地躺在了他的掌心上。
“不过,你们真的没有见过类似的奇迹吗?”
“在玄采山脉外边,说不准有读心专长的能人或兽族。”芋头用不确定的口吻说道,“但这种反向把自己的声音传进他者脑内的……应该是种拥有专有名称的奇迹吧,这附近大抵是没有兽族掌握了它的。”
“也许,要位格再高一些……”空中的小黑刚想说出自己的见解,却猛然记起不久前方诺对他们的做法,“大概是和天赋有关吧,有些兽族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窍,只能停留在‘闭目视物’这一步上。”
“欸……”方诺在底下窃笑,“也就是你们俩天赋比不上我咯?”
“也比不上我啦!”挂在他的胸前、正把玩着水滴的盲蛛轻声嘚瑟道。
而听对方这么说,方诺瞄了一眼正在炫耀“王冠”的绿宝石,意识到:他也是能做到“脑内传音”的。
而正如方才经过实践后得出的结论那般,施展这个奇迹很费精力,也需要消耗一定量的灵力……总归来说,用它还是比较奢侈的。
所以说,不是掌握它的兽族不多、它不常见,而是那些兽族认为:不到危机时刻,没必要施展它。
除非是那种特别注重格调的兽族,否则没有哪个家伙会拿这种奇迹当日常交流手段。
完全是种浪费灵力、得不偿失的行为。
想通这点的方诺难免心情低落起来。
可他随即又想:天上那俩报丧鸟是真的不会这个奇迹呀!
难道说,凭本事领悟的奇迹派不上用场,自己就不厉害了吗?
刚刚消极下去的情绪,一下子又变得高昂起来。
“话说,话说!”他在下面喊道,“你们之前好像对‘圣十字’还挺了解的,有听说过他们和‘羽蛇’这位兽族的关系吗?”
“祂是位仙兽!”他把自己在记忆片段里了解到的情报公布了出来。
黑暗森林里出现了一位仙兽,他们需要知道这件事。
“羽蛇?”小黑飞落下来,在附近找了根枯枝站定。
“羽蛇?”鸟女王则从休息的地方起飞,同时思索起方诺的问题。
“羽蛇?”家里蹲的绿宝石也小声念叨起这个名字来。
也许在住进魔女小屋之前,一直漫游在森林中的他接触过这位仙兽。
“我有点印象。”最后,还是鸟女王最靠谱,在最短的时间内梳理出了可参考的答复,“以前听‘万灵之家’的守卫聊起过某些小道消息。”
“他们说,蛇族和树妖一族的关系不是很好,原因很可能与他们各自信奉的仙兽有关。”
“在森林现任的兽王失踪后,听说他们蛇族就秘密推崇起了另一位兽族强者……那大概就是你提到的‘羽蛇’吧。”她语气不怎么确定地说着,“他是不是仙兽、有没有资格当兽王,我就不知道了。”
“要是蛇族有现成的兽王,那头‘王者巨熊’也就不会去找他们辅助自己了。”小黑的见解听上去很有道理,“要么,就是那位仙兽有什么特殊之处,让蛇族不敢推祂登上王位。”
“啊。”方诺不以为意地补充了一句,“忘了说了,祂是混血来着。”
“哪两个种族的混血?”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但两只报丧鸟还是异口同声地询问他道。
“应该是蛇族和人类的混血吧。”方诺状似随意地表示,“倘若是其他种族和人类整出来的兽族,就不会叫‘羽蛇’了吧?”
“不过,祂要是真的兽如其名,还长了羽毛的话,可能还混了鸟类的血统。”方诺接着说道。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森林里就像所有的活物在一瞬间被冻结了似的,除了风吹树叶、融雪滴落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方诺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宣布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会儿也闭上了嘴,把头埋在雪地里,尝试往下挖掘出一条雪隧道来。
“我,想起来了!”末了,还是靠谱的鸟女王重新开启了话题。
“那是在我出生前的事情了。”她这么说。
哦,方诺恍然,心思不知怎么的又绕到“11年前”这个时间点上,考虑起鸟女王将要讲述的内容是否和过去的灾厄及战争相关。
“在陪族亲看守万灵之家的时候,那一年,有一批候鸟路过了我们这里。”
她使劲回想着早已淡忘的事情。
“嗯……他们提到,人类的领地上新发展起了一个的教团,还没有名字,但已经有了固定的象征物,就是团徽一类的事物吧。”
“圣十字?”
之前听两只鸟说,“圣十字”是在这十年内诞生于世的猎兽人公会,但方诺记得,魔女在同宵先生交谈时,提到过它也是个教会组织,而且在11年前便已经成立了。
之前他还对这两种似乎相互矛盾的说法倍感困惑,不知道谁对谁错、自己又该参考谁。
现在想来,这其实是同一个名字下的两种组织形式,相互之间其实并不冲突。
可以是教会先建立起来,而后顺应时代潮流创办起了公会。
而这个公会又被迅速淘汰,但“圣十字”之名仍流传于世。
自己应该把“史书”带上的,方诺心想。
之前绿宝石冒出得太突然,害他忘记了一些本该通过史书获悉答案的问题,导致现在自己仍对某些概念一无所知。
不过,若是与过去那场战争有关的事情,八成“史书”上又会显示出那行惹兽气恼的文字吧……希望不会这样。
“没错,就是圣十字。”这时候,鸟女王认可了他的回答,“那个时候,它还只是一个符号罢了,不像现在,拥有‘圣十字’之名。”
“教团建立的缘由,听当时的那群候鸟分享,好像是有一个善良的人类为了给贫苦的同类提供住所和饮食,占领了一栋房屋,在那里办起了慈善事业。”
鸟女王用鸟类的观点阐述过去发生的事情。
“他很快得到了一位志同道合之人的资助,久而久之,他们俩的行动得到了那座人类领地的统治者的承认,教团的徽记流入了平民百姓家中,人们模仿对领地内其他教会高级神职人员的称呼,唤他们作‘主教’。”
“吉瑞姆主教刺杀事件……”方诺想起了方才在记忆中听到的事情,喃喃自语道。
“他们开办了免费的医疗机构,养老院,孤儿院,给路过的鸟类和走兽们设计了水吧、放置了食盆还有娱乐设施,还给候鸟们提供了临时的落脚点,顺带检查身体和治疗迁徙途中受到的伤害的服务。”
“哇哦,听上去真不错。”从没离开过玄采山脉的几只兽族夸赞道。
“但是,很快战争就来临了。”
“是那场战争?”
“就是那场战争。”鸟女王点点头,“教团还没发展壮大,就被迫停下了发展的步伐。”
“在战争期间,教团的创立者,某位被称作‘主教’的人类收养了一个孩子……而那时候,黑暗森林中传闻,有一位修得转生奇迹的强大兽族,遭到其他妖兽的迫害,受了重伤逃出了山脉。”
“啊?”这是什么情节展开?
“你的意思是……”方诺揉搓着手里的雪团,一边寻找合适的角度,一边思索鸟女王所述的故事,“某个妖兽受了重伤,化形成弱小的人类幼崽,被日后会成立猎兽人公会的教团收养了?”
“你理得很清嘛。”鸟女王芋头丝毫不吝啬心中的赞扬,拍打着翅膀回复道。
“总之,我听那些候鸟们说,那位强大的兽族洗去了自己的一切——原有的能力、已掌握的各种奇迹,还有记忆,化身成普通的人类,生活在人类的领地中。”
“他本能成长为仙兽的,却主动放弃了原本的自己。”鸟女王不知是惋惜、还是带有别的情绪地长叹出一口气,“重新成长起来的他,除了天赋和先天个性外,由于生长环境、所接受的教育等区别,一切都和曾经的他有很大差异。”
“他们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