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陵墓。
陵墓,方诺想,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仿佛,仅仅是呼吸到了从地底下涌出来的灵力,这个词汇就自动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似的。
有一位存在,为死在11年前那场兽潮中的妖兽们,修建了一座陵墓,阴森的,满载不甘、怨念与仇恨的,那个家伙的技艺很糟糕,他从未考虑过把这么多死尸堆积在一次,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但方诺知道,无需仔细思考,就像已成本能一般。
他跳下最后一级浮空的台阶,真真切切来到了这座仿佛与地上的一切出自不同时代、充满未知的危险与机遇的地下工程中,接着,回过头,望向自己的两位同伴:
“我能从大气中的灵力里感知到浓郁的负面情绪……真要命,逝者们的怨念都混杂在了一起,它们再也不可能得到解脱了。”
两只报丧鸟一声不吭地降落在地上,他们不清楚方诺在说什么,但他们也能感觉到令自己不适的气息。
“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芋头严肃道。
“我已经开始头晕了。”小黑轻轻扑扇起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这里的灵力对于我们这个位格的妖兽而言,完全就是剧毒。”方诺反应过来,先前看前面那批家伙从容不迫地迈步向前,他还以为这里只是气氛压抑了点、大气灵力厚重了少许。
“我需要解毒的药草……不,不是真的解毒,而是净化!”
想要超度逝者逗留在世上的亡魂,在方诺受到的教育中唯提到了两种方法,一是与他们沟通、想办法满足他们的遗憾,第二,就是直接用高层次的力量净化它们。
【目标-构成:天使伞;所需恶意值:10】
有关陌生药草的信息,如溪流般汩汩淌入方诺的脑海,他瞬间就掌握了一种蕴含火元素的药草的知识,包括它的传说、禁忌和用法。
就好比是……他在很早以前就已掌握了它们,此刻顶着灵能禁制的强压施展能力,不过是将它们从自己的记忆深处唤醒。
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方诺一愣,可旋即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两只报丧鸟身上,他们的状况已不容怠慢,随时都有可能在怨念的侵袭中失去自我。
这使方诺不得不放下心中的疑虑,转而回忆起方才听到的有关新药草的描述,同时抱着一线希望,将构筑出来的救命药草撕下一部分、揉碎了,塞进了两只鸟的嘴中。
【天使伞
用途:驱邪、保护、治疗、占卜;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现这种药草的生灵相信它可以驱逐邪恶,并治疗所有的疾病;
据说在一场席卷全球的疾病中,有位教士梦见了他所信仰的神明麾下的使者,对方告诉他:可以用一种特定的植物预防那种疾病。因此他在一觉醒来之后,就开始用这种植物来起到增强免疫力和预防疾病的作用,这种植物也因此得名“天使伞”。
这种药草喜爱临水的环境,植株一般长得颇高,有着宽大的叶片和复伞形的花序,会在每年风月的第二个红星日的第一天前后,开出白色或淡绿色的小花,全株都会散发出令生灵难忘的浓郁香气。
天使伞以天使为名,被认为是能与神明麾下的使者沟通的药草,它的根可以用来调制对抗诅咒的魔药,它的种子、根茎与叶片可以用来萃取精油;将它随身携带,可以起到移除诅咒、反弹威力较小的负面奇迹的作用,还能起到净化自己所处的区域,或增强信心、提神的效果。
禁忌:1-使用过多会对血压、心跳和呼吸造成不利影响;2-长期使用可能导致光敏性皮炎。】
“嗯……它是内服的吗?”
脑海中多出的知识里有谈到如何用天使伞做菜、泡茶或为糕点调味,然而,却并未详细提到想要用它来净化周围的邪气时,是要把它吃下去,还是佩戴在身上就行。
“有效果就行?”方诺伸爪拨了拨小黑的羽毛,“反正……吃下去也不会中毒。”
他等了一会儿,感觉药效并不理想,于是干脆上嘴,咬住报丧鸟的翅膀尖,往浮空阶梯的方向拖拽。
又浪费了一些时间,他终于把两只鸟都送回了阶梯上,这个时候,他已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清新了——天使伞正在发挥它们的作用。
来自亡魂的压力既减,他俯身叮嘱逐渐恢复神智的报丧鸟们留在阶梯这儿等他,要是有别的家伙折返回来了,就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别轻举妄动。
随后,他转身往“陵墓”深处跑去。
剩余的天使伞被他缠在尾巴上,拖在身后,他能感觉到从中散发出的神圣气场,正一点点净化沿途的索命亡魂。
……
“这个地方看起来没有那么古老……嗯,我是说,看起来不像经历过十多年岁月的流逝。”
老妇人提着一盏油灯,尽可能快地跟上前方妖兽的步伐,她总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对方会在下一个拐角处丢下自己。
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过于压抑、逼仄吗?
“这里看起来很新。”她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很新……”走在前面的妖兽喃喃自语,重复着自己从同伴话语中捕捉到的关键词。
“是的。”他表示同意,“这座‘陵墓’,就像是前不久才建成的一样。”
“就像是……”他沉默片刻,“一夜之间凭空生成的一般。”
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那迦在心中说道,他不敢把答案当着身后人类的面公布出来。
魔女,他想,那个女人能施展出这样的奇迹。
这就很好解释了,他有些恍然,黑暗森林灵力紊乱的原因,他们一族被迫解除冬眠状态的缘由……
熊罴曾告诉过自己,那位恐怖的猎人来自“地狱”,她从那里逃出生天,逃进了玄采山脉——这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情。
也许,她在一年多前就踏足过上面的那座村落,在那里,她找到了过去死在兽潮中的妖兽们的遗物。
她把它们收集起来,在地下建了座供这些亡魂安眠的场所,然而,即便是有能力感知灵力的人类,对于这种大自然的馈赠的了解,始终没有他们兽族那么深刻。
她理应是知道“灵魂颜色学说”以及从它为起点出发的种种推论的,可是,她未必清楚把那么多冤死的亡魂堆积在一起的后果。
就像是无心制作出了一种蛊毒,他想。
逝者的怨念是森林灵力紊乱的导火索,而那位猎人在山脉中逃亡了好几个月,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于是,她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旅人”的身份,搭上人类的马车赶回了山之村。
但她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努力赢得村庄住民们的信赖,让自己留在这里,成为这个地方的守护者,亲自解决一场又一场疑似由灵力紊乱引起的危机。
这些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实际上,自己掌握的证据很少,那迦无奈心想,然而,这个猜想越想越合理,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周围的灵力仿佛也在赞同他的想法,当他联想到相关的事情时,它们忽然活跃起来,纷纷贴上他的身躯、自动融入他的体内。
这就是一种玄学了,那迦轻轻叹了口气,是兽族特有的、以大气灵力为媒介,感受看似无关的事件之间的神秘学上的联系。
在占卜和占星术方面,这个能力会起到很大用处。
有时候,一些位格较高的兽族能做到“言出法随”、“心想事成”……其实这是他们在无意间使用了灵力,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奇迹”。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的,身后传来分辨不出性别的沙哑声响。
“在想一些事情……无关紧要的事。”那迦说了一句废话,“别急,我能感觉到,再过一个转角,灵力源就在那里。”
“我可感觉不到灵力。”身后的老太太抽了抽鼻子,有些不悦地接话道。
那迦撇撇嘴,没再自讨没趣地回话。
正如他方才所说的,二者一前一后,经过了这座地下工程中的又一个拐弯处,随后,视野豁然开朗,就好比是他们从原来的世界,一头扎进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他们分明是在地下,抬头却看到了一片红澄澄的天空。
头顶的红色无法给他们带来温暖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压抑、逼仄感,仿佛下一刻它们就会直接覆盖下来,将二者压成肉泥。
虚幻的天空中,清晰可见几颗不断闪烁着的星辰,最明显的那颗似是一枚黝黑且深邃的孔洞,无时无刻不在吸引附近的“天体”,好似要把它们全部吞噬掉。
“这是你应该掌握的知识。”那迦下意识原地驻足,不再感知附近的灵力源,而是仰头注视那颗称得上是“可怕”的古怪星星,“待你像我们兽族一样拥有‘能力’后,不会像我们一样得到家族的传承,获悉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
“所以?”老太太的语气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就由你来告诉我?”
“是的。”那迦点头。
“那就说吧。”艾瑞丝夫人抬了抬下巴,很想仿照同伴的模样欣赏头顶这片诡异的天空,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做不到。
它们恐怕就是由那迦口中的“灵力”构成的,她想,它们的密度之重,已能让看不见灵力的生命体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并自动脑补出具体的形象。
赤红的天空,就像是由红色的、满载罪孽的灵魂组成的一样。
“那颗星星,在你们人类的文明中,被称作‘异时空’。”那迦抬手指向空中的黝黑孔洞。
倘若在地面上,仰望正常的天空,他们的光源绝非现在这副可怕的模样。
艾瑞丝夫人摇了摇头,不想承认自己听见的内容。
“异时空”虽然随时随地散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人们无法以肉眼直视,但在阴天时隔着窗户观察它,便能看见它在人类眼中的真实形象——
并不是一个漆黑空洞,而是纯白的、神圣的——他们唯一的、赖以生存的光源。
“在古老的兽族文明的历代传承中,尽管,到我们这代,也像你们人类一样以‘异时空’来称呼那颗恒星……”那迦斟酌着说辞,以免阐述出错,“但是,在我们的古籍中,仍记载着它最初的名字。”
“‘虚影’。”他说出了那个想让人类铭记的“常识”,“‘异时空虚影’——我们的先祖如是称呼它。”
“在很久很久以前,它还是‘异时空’,是我们所居住的这颗星球所处的天体系统中唯一的恒星,可突然有一天,它的实体被某种力量、或是某种意志放逐了。”
“如今,”那迦看着头顶的天空,感慨说道,“现实之中的那片星空,只剩下了无尽的虚无。”
“那便是‘异时空虚影’,我们的恒星、我们‘伟大的光源’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