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瑞点头,“是的大人,但周洪宗提出这个要求,草民东家也很为难,因为我们从不做粮食生意,而且十四万石漕粮也有上百万两银子,这前前后后二百多万两简直能将东家的家底掏空。”
“原来这二百多万两银子是这么来的。”汤宗问道。
“是的,大人,当时草民东家也是非常担心,毕竟这银子也是太多了,周洪宗就提出如若还不上银子,便将之前官府查封的几家丝绸行的一千多台织机划到东家名下,而且提高以后我们济民丝绸行的青丝收购份额,有了这层担保,我们东家这才答应下来,两日时间便筹措了银两,找了多家粮商换来精粮,送到了云中官仓之中。”
他说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小心折叠保存的绢布,恭敬交给汤宗。
这上面居然是周洪宗当日所书的凭证!
汤宗看过之后,心中大惊,看来王朗瑞所言不假,但却也心中奇怪,因为周洪宗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许多事情他都不让身边人知道,却居然留下了这份亲自书写的凭证,这可不合他的作风。
想到王朗瑞的话,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的他极为急迫!
王朗瑞继续,“可惜没过几日,周洪宗便自杀身亡,消息传来,草民东家着急不已,两百多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这债务足以将我们济民丝绸行压垮,草民便给他出主意,曾有缘在江南运河上见过钦差大人您,可以找您想办法将那一千多台织机划过来,东家也觉得是个好办法,可当我们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那杭州知府王清源却突然带人找上门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查封了我们济民丝绸行,还将我们东家全家老幼三十余口抓进了知府大牢,当天夜里就全给杀了......”
他说到这里,痛哭不止,鼻涕眼泪一大把,“草民闻之消息,悲痛不已,想到多年来东家向来待草民不薄,于是发誓要讨回公道,于是便想自己去找大人诉说原委,奈何去了布政使衙门,才知大人已经回京,于是便找陈瑄大人审冤,可陈大人还未听完草民讲完事情经过,便言草民胡言乱语,说王清源为官清廉,断然不可能做出如此之事,命人打了草民一百杖,关进了大牢,草民的这条腿就是被这样打折的。”
汤宗静静听着,面色虽然平静,但心里却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自己苦苦追寻的往杭州官仓运粮之人以及漕船上的其他货物原来都是出自这济民丝绸行!
只可惜自己当时却所托非人了,自己派阚六假冒的王清源去查访时,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对周洪宗的动机有所怀疑,为了嫁祸顺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陈济民活着见到自己,将实情和盘托出。
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的分析是对的,周洪宗隐瞒江南运河漕粮被劫的动机根本不是什么要成为皇上身前的一座山,而是这二十万匹丝绸,而阚六劫掠漕船也不是为了漕粮,同样是这二十万匹丝绸,因为他知道,只要这二十万匹丝绸没有下落,周洪宗无论如何都不敢如实上禀朝廷。
因为这明显是周洪宗利用官府漕运中饱私囊,将丝绸不花一文钱运往北方诸省获利!
且不说丝绸买卖差价,就是这些运输银两都不知几何!
而要他周洪宗使用官府漕船,那就得与耿璇这个漕运参将一同合谋,他们两人的动机是一致的。
二十万匹丝绸事小,用漕船运输事大,王朗瑞已经说了,这生意做了五年,两人五年中获利不知多少,这次要是如实上禀,朝廷查下来,万一查到这二十万匹丝绸,那他们这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他们拖延的那十几天,其实是在找这二十万匹丝绸,一旦找到,说不得他们还真的会上禀朝廷漕粮被劫,只有凌晏如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跟着找漕粮。
这案子终于算是彻底清楚了。
汤宗看着王朗瑞,正要说话,忽然想起他方才最后的言语,“你是说你向陈瑄告冤,他非但没有受理,还将你打了一顿,关进了大牢?”
王朗瑞道,“是的,大人,陈大人一开始还听草民诉说冤屈,可刚说了一半,他就说草民胡言乱语,打了草民一百杖,关入大牢,后来草民花了身上所有银子才买通狱卒,捡了这条命,草民无奈之下,只得来京找大人做主,为东家喊冤。”
说完跪下道,“请大人为草民东家做主呀......”
说罢便嚎啕大哭起来,看起来他的确与他的东家感情很深。
汤宗皱眉,细细思略,忽然想到回京那夜,陈瑛的话,他恍然大悟。
当时陈瑛说,他虽然不知道漕船上有什么,但可以忠告汤宗,这件事一旦翻出来,朝堂上就再也没有他汤宗的立足之地。
什么事情会让自己一个大理寺卿在朝堂上没有了立足之地?那就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皇上不喜,二是群臣不悦。
皇上不喜汤宗倒是真的,但可不是因为这件他自己才明白过来的事情,那如此看来,陈瑛这意思就是说,朝堂上很多人都知道或者都参与了利用朝廷花费大量银子和劳力才建造起来的漕运中饱私囊,这是属于不能公开的秘密!
漕船从杭州府出发去往北方诸省,必然要经过陈瑄的漕运衙门所在地——淮安,周洪宗和耿璇做了五年这生意,陈瑄不可能不知道,那唯一的解释就是,陈瑄这个漕运总兵从始至终都是知道这条生财之道的,甚至亲身参与,恐怕不止杭州府,江南运河所经过的所有州府,都存在这种情况,是他故意纵容的。
他掌管江南运河十年,算下来,不知牟利多少银子!
汤宗越想越怕,不由得冷汗直冒,朱棣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这件事牵扯深广,官员参与众多,若是被他知道了,最后的声势说不得要赶上当年太祖时期的“空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