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和纪纲闻言同时一滞,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这也太着急了吧。
汤宗吩咐纪纲,“纪千户,你立刻安排转交兵权。”
陈瑄突然想到几日前在镇江,他也是闻知了漕粮北运之事后,一刻也不耽搁,连口便饭也不吃便急急回京,结果仅仅几日工夫,江南运河上的一桩大案便真相大白。
他立刻知道汤宗肯定又是觉察到了什么,当即也不多做挽留,拱拱手,“既然如此,我也当赶快接任,免得耽搁了汤大人要事。”
他停顿一下,“汤大人,还是那句话,有任何事情只管交代一声,能帮上的一定我陈瑄一定帮!”
“好,多谢陈大人。”汤宗还礼,“陈大大,你且与纪千户交接浙江都司之事,容我去做回京安排。”
“汤大人请便。”
汤宗急切出门,立刻命人唤来王清源和车在行。
偏房里,汤宗问两人道,“昨日说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王清源惭愧,“汤大人,属下无能,与车评事亲自带人问询城内各大粮商粮长,一夜不曾合眼,他们其中有些人承认周洪宗曾威胁过他们隐瞒真实的征粮数目,但却不承认八月十三前后曾向云中官仓运送过二十万石漕粮,下官曾清点他们的粮册和商粮数目,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车在行道,“大人,王大人所言属实,我们也不曾查到什么人曾在漕粮起运时向漕船上运送过什么其他货物。”
汤宗闻言皱眉,心说看起来在回京前,是拿不到周洪宗和耿璇有其他作案动机的有力证据了,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于是将陈瑄将要接管杭州军政之事告知了两人,“在行立刻押解重要人犯随我回京,王清源听从陈大人调遣,暂时负责杭州府文治之事。”
王清源闻之激动不已,赶忙跪下,“多谢汤大人救命之恩,倘若没有汤大人进言,下官何以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汤宗将他扶起,笑道,“你为何不说若没有你,案子何以能有如此大白之日?”他想了想,“不过有件事我须交代你。”
“大人尽管说,下官万死不辞。”
“还是这查访之事,我走之后,你需继续查访,一有消息,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告知于我。”汤宗看着他,“此事若成,你将不是戴罪立功,本官敢保证,必可加官进爵,入京为官!”
“多谢大人!”王清源更是激动大喜,赶忙又要拜下。
汤宗将他止住,又交代道,“王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查访出线索之前,且不要禀告陈大人。”
王清源一滞,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汤宗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要保密,他也不宜多问,“下官明白。”
未时末,汤宗与陈瑄处理完交接之事,纪纲整备锦衣卫集结,车在行已经将凌晏如、王千户、万安等汤宗指定要带往京师的的重要案犯押解战船之上。
码头上,汤宗与陈瑄告别,朝京师而去。
四十艘水师战船浩浩荡荡沿钱塘江向东,再北上逆行进入江南运河。
汤宗站在船头,看着前方滚滚江面,思绪万千,自重临杭州府,不过短短七日,却发生了如此多事,周洪宗身死,耿璇潜逃,现在的杭州城,已物是人非。
纪纲却是心情极好,端着两杯酒走将过来,“汤大人,此次重回京师,待汉王事了,你当加官进爵,我纪纲也要重新穿上那身四兽麒麟服,真是可喜可贺。”说罢将一杯酒递给汤宗。
汤宗回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眼递过来的酒杯,伸手接过,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纪纲观察汤宗,“汤大人虽立此奇功,但眉宇间尚有愁容,纪某知你所虑之事,汤大人放心,之前我就曾说过,皇上面前,我自与你说话,保你无事。”
汤宗笑笑,“那就多谢纪千户了。”
也许是看透了汤宗心中所虑,纪纲悠悠道,“汤大人,你们读书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听着不错,但我纪纲可不敢苟同,养养身子、管管妻妾子孙自是没有问题,但治国平天下与你们何干,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何用你们治理?若让你们平了天下岂不是造反?”
汤宗看他一眼,对于他这般歪解圣人之言都懒得解释。
只听纪纲又道,“我纪纲只信死道友不死贫道,人都死了,莫要说治国平天下,就是修身齐家都做不到,汤大人,经此一事,咱们怎么也算有了交情,你人不错,还很有能耐,但是有些事情也需看开,周洪宗死了,黄淮被贬,唯有郑赐那老头事事办糟,却还能稳坐朝堂,其中的道理我想汤大人比我懂。”
汤宗自然是懂,周洪宗、黄淮、郑赐,这是清一色的二十九奸臣,周洪宗“参与”谋反,死了,黄淮想的太多,贬了,只有郑赐一心求存,与陈瑛等人吭行一气,才未遭到打压,继续稳坐他的刑部尚书。
当然,纪纲这样说,要说是提点汤宗,可能有那么些个意思,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深知汤宗秉性,怕他回京之后又整出幺蛾子,是以告诉他此案已了,别生是非,莫要耽误了你我的大好前程。
汤宗不语,转头看向江面,“咱们最早当是在后天晚上回到京师吧?”
“不错。”
汤宗转身,“纪千户,我想去见见凌晏如,你是否要同去?”
纪纲摆摆手拒绝,“死人一个,你汤大人曾与他是师徒,我可不是。”
汤宗看着他离开,低头想了想,走入船舱。
“大人。”正在看守的车在行急忙迎接。
两人来到一座厚实粗木打造的囚牢前,凌晏如现在是皇上要亲审的要犯,周洪宗死了,耿璇逃了,他可万不能再出差错。
囚牢里,凌晏如手脚带着重镣,低头抱着自己的双膝,半天都不曾动弹一下。
“子房......”汤宗唤了一声。
“老师......”凌晏如抬起头,面如朽木。
他挣扎起身,爬到牢前,从木桩间伸出双手,“老师......”
凌晏如突然间情绪崩溃,泪如雨下。
汤宗见状心如刀绞,他如今这副田地,虽说都是他咎由自取,但要说是汤宗不近人情而致,倒也说得过去。
汤宗弯腰直接坐下,抓住凌晏如的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师,我听说周洪宗已经自杀了?”
汤宗点头,“是的。”
凌晏如闻言突然将他手紧紧攥住,“老师,而今周洪宗身死,耿璇逃跑,皇上亲审,只学生一人,学生无颜入京面圣,自知死罪难逃,还请......”
他左右看看,小声道,“还请老师念在禄州之情,给学生一个自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