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粮册的确有问题。”汤宗点头,“但是十四万石漕粮出现在粮册里却自有道理。”
他站起身来,“朝廷有制,入仓之粮必须是上等精粮,十四万石漕粮,那可是上百万两纹银,不在粮册上出现,难道要他们自己掏出来?在行,这几年来,大明朝还算风调雨顺,虽偶有征战,但却极少花银子征粮,每年的税粮足以应付,朝廷这次之所以让浙江民间征粮,是因为非收粮季节,又关乎新都建造大事,倘若这十四万石粮食不放在这次征粮之中,接下来可就是税粮入仓了,谁知道下次征粮是什么时候,而税粮可不会突然多出十四万石之多,而且朝廷是不用花银子的,他们必须要解决银子的问题。”
车在行恍然,“原来如此,那大人的意思是......”
“如果我所猜不错,这十四万石漕粮根本不是五月十一之前运抵云中仓的,清理运河淤积的十三天时间,也根本不足以让他们补足漕粮,兴师动众加大征粮还容易露出马脚,况且还没有银子,所以六月初四装船起运的那二十万石漕粮中的十四万石一定是云中官仓的余粮,那十三天表面是清理淤积,实际是在寻找丢失的漕粮,但这粮册上多出来的十四万石却恰恰说明他们根本没有找到漕粮,确确实实是丢了。”
车在行听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大人,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汤宗道,“是呀,布政使和粮长只负责征粮到仓,官仓的管理却是户部直管,并不隶属于布政使司,想要将这十四万石漕粮凭空加进去,所涉及的税账、仓廪都必须对上,户部浙江清使司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需要打点的实在太多了。布政使司、户部清使司、粮长、仓督还有朝廷派去的监察御史、漕运御史......想要做的无声无息,可是要有通天手段。在行,杭州府的水很深哪。”
他说完又仔细思虑一番,“不过十四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想要做的天衣无缝,可没有那么简单,也许这些粮食现在还不在云中官仓之中,如果这两月没有进出粮,那么云中官仓中的积粮应该不是二十七万石,而是十三万石!”
“大人,这应该不会吧?”车在行不认同,“这么大的纰漏,浙江官府肯定也着急补上漕粮,十四万石漕粮出现在粮册上,那就是官府出银子,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补不上?”
“皇上下旨让杭州府征粮二十万石,但实际征粮却是三十四万石,这多出来的十四万石漕粮是后面加进粮册里的,户部根本就没有拨这十四万石的银子,也就是说,杭州官府不可能事先上奏朝廷要多征这十四万石粮食,他们事先不敢上奏,事后更是不敢,但这么多粮食总归得有来处。”汤宗转头看着车在行,“在行,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车在行道,“大人,若是非要行此事,我会先从粮商那里借粮。”
“不。”汤宗摇头,“十四万石精粮太多了,岂是如此好借?搬空几个粮商才能凑足?”
“那大人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朝廷规定,每年年底户部组织对各地官仓督核,所以这十四万石漕粮在不在官仓之中,这半年内不会有人去查,征粮之事发生在五月,每年的税粮入仓是收粮之后的九月,这中间的四个月并不算长,他们打算一定是这样,等九月税粮入仓,便上奏朝廷说为保五月漕粮顺利入新京,命粮长多征了十四万石漕粮,相关粮款尚有拖欠,现在税粮入仓,希望能以现粮归还粮长当时的欠粮,这一来一回,朝廷并没有多出银子,自然会同意,而官仓中的粮食根本不用动,只需要在粮册上做上这十四万石的出粮账目。”
车在行彻底明白过来,“还能如此去做?如此一来,这十四万石漕粮就彻底从无变有了,等于是从朝廷的税粮中补了丢失的漕粮。”
“不错。”汤宗点头,“最终还是朝廷买单。”
车在行对汤宗佩服无比,“大人,单单这一本粮册,您却能分析出这么多线索,您真是神了!”
汤宗笑道,“这都是官场小道,时间久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转而又道,“不过现在都是猜测,须得想办法证实。”
车在行想了想,“大人,你这般一说,我甚至能预感到,我们再去杭州府,一定会非常坎坷。”说完又疑惑道,“可这和大人查的刺驾案有什么关联?”
“虽然不能肯定,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汤宗还是这句话,说完笑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面圣,你也早些休息。”
“是!”车在行道,“大人好生歇息。”
......
将近亥时,纪纲回了府邸,七个妾室被正房妻室领着殷勤伺候,可纪纲却是瞪她们一眼,“滚!”
妻妾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赶忙争先恐后下去了。
纪纲在客堂中一屁股坐下,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水师衙门太他妈吝啬,借四十艘战船怎么了,我纪纲现在成了千户,脸面就这么不好使了?明天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参他们一本!”
原来他点完锦衣卫一卫将士,去水师衙门借船的时候却吃了闭门羹,他们非要皇上亲下的圣旨才肯借。
不过他也不想想,借一艘人家卖卖情面,张口就借四十艘,要借去干什么,造反吗?鬼才敢借给他。
纪纲喝了一口茶,又自言自语恨恨发牢骚,“这汤宗也是,刚回来又要去,老子这是伺候他,还是伺候皇上呀?!”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老爷,陈瑛陈大人求见!”
“陈瑛?”纪纲一愣,心说他这么晚来干什么,眼珠子转了转,想起那夜自己去他府邸连杯茶都没有的情形,冷笑一声,“带他进来,不要上茶,看我眼色行事!”
“是!”
陈瑛被请进客堂,见面就歉意道,“哎呦,纪大人,这么晚打搅,陈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他称呼的是“纪大人”而不是“纪千户”,可谓给足了纪纲面子。
纪纲也不起身,笑着低头抿了口茶,“陈大人来如何能言打搅,坐!”
上次两人合伙算计汤宗,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陈瑛却把所有的问题指向了纪纲,甚至还说他从武英殿出来去找汤宗回话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纪纲的眼睛里可容不下沙子,这仇可没那么容易放下。
陈瑛悻悻坐下,低头一看,自己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而对面的纪纲还在有意无意的小口抿茶,就像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虽然心中不满,但他心里也清楚,他这是效仿那夜的自己,看自己说出来的话值不值得喝那杯茶。
陈瑛笑了笑,“纪大人,听闻你和那汤宗去了杭州府,这一去七八日,陈某还真是有些想念。”
纪纲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真是让陈大人费心了,陈大人今日来怕不只是和纪某互诉思念吧?”
他也不绕弯子,直接询问你这么晚是来干什么的,说的好上茶,说的不好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