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岗脚下营帐内,陈瑄和汤宗、纪纲就坐,车在行在旁听命。
汤宗环顾四周,见这营帐之内极为简陋,“陈大人,听纪千户说你不喜府邸,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陈瑄笑道,“让汤大人见笑了,陈某粗人,打了半辈子仗,从来都是就地而塌,已经习惯了,这营帐虽简,但我反而习惯。”
其实两人一文一武,之前的交集并不多,相互之间并不甚熟悉,而且身份有区别,汤宗是前朝旧臣,却是朱棣登基之后才被迫投诚的,所以朱棣并不信任他,反而将他数次下狱。
而陈瑄虽然也是前朝旧臣,却是朱棣登基之前就已经投诚,而且还有大功,因此颇受信任,直接与汤宗、郑赐等人就不一样了,虽是“旧臣”,却算不得旧臣,是朱棣的“自己人”,论起来和陈瑛倒是有点相似。
几句客套话之后,陈瑄看看汤宗和纪纲,直接问道,“汤大人,纪千户,听闻皇上将奉天殿刺驾的案子交给了二位,如今联袂前来,可是为此事?”
他为人直爽,有啥说啥,没有那么多磨磨唧唧的心思,这从他当年手握重兵,却投降朱棣就能看出来。
当年在建文帝朱允炆派他镇守长江防线之前,大将顾成率军迎战朱棣,不成被俘,还未有投降的消息传来,后来被朱棣诛灭十族的方孝孺却直接建议建文帝杀掉顾成的家眷,而建文帝居然采纳了,燕军营中的顾成得知消息,心中愤恨,直接投降朱棣,发誓要杀朱允炆报仇。
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士们在外厮杀,失败一次却要遭遇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上哪说理去?此事在建文帝麾下武将之中闹得沸沸扬扬,陈瑄闻之消息,更是心中恼火,正好建文帝派他率领水师迎战朱棣,他想也不想,在其他武将还在犹豫之时,直接选择了投降,可谓相当干脆。
纪纲笑道,“总兵大人说笑了,你又久不在京城,如何问你刺驾的案子?”
他说完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也不是太不清楚汤宗来此到底是要问什么,话也不能说的如此肯定,于是对汤宗道,“汤大人,既然到了,该说的你就说吧。”
汤宗看向陈瑄,“总兵大人,纪千户说言甚是,我们此来非为刺驾案,而是想问问三个月前,江南运河刘家堡段清理淤积的事情。”
“哦?”陈瑄奇怪,“汤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实不相瞒,我们非从京师而来,而是从杭州府来此。”汤宗道。
“原来如此。”陈瑄了然,但还是奇怪,“汤大人为何对三个月前的事情感兴趣,难道......”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汤宗道,“不敢肯定,只不过暹罗使团的的确确是因为运河清理淤积而延误了三日,汤某必须搞清楚其中缘由,皇上问起,也好回应。”
“暹罗使团曾因运河清理淤积延误三日?”陈瑄闻言一惊,他的确还不知道此事。
“不错。”汤宗道。
陈瑄一脸懊恼,猛然一拍大腿,“哎呦,陈某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同意耿璇开工,耽误如此大事,若是歹人是以此机会做了手脚,陈某真是愧对皇上信任。”
“陈大人,运河清理淤积的确不可延误,两者是不是有关联,还不能确定,只是汤某心中疑惑,这清理淤积之事太过突然,提前没有发布告示,朝廷之中也没有议论,实在奇怪,所以来此求证。”看他如此自责,汤宗忙道。
“嗯,原来如此。”陈瑄点头,开始诉说,“我记得那是三个月前的五月十九,天都快要黑了,杭州府来人匆匆见我,言说两艘运粮大船在江南运河之中搁浅,排除事故需要费些时日,耿璇希望在助粮船脱困的同时,立刻着手清理淤积,解决江南运河刘家堡段事故频发之事,我思略之后,觉得趁此机会解决也好,于是便同意了,但要求耿璇一要利多江南多水系的特点,开辟其他航道,不能对商船往来造成太大影响,二来要求他们必须在十五天内完工,耿璇也的确如此做了。”
他说完看着汤宗,“至于汤大人说朝廷上下未曾听说,那是因为我并未上书朝廷。”
陈瑄朝天拱手,“承蒙皇上器重,赐我漕运之事全权节制之权,于是我当时就给耿璇去了文书,同意他的请求,不过后来我去京师给时,曾向皇上提起过过此事,朝堂上没有议论,可能是皇上并没有与诸位提起吧。”
汤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陈瑄又道,“不过我若是知道清理运河淤积会造成贡品延误入京,我断然不敢贸然同意。”
什么事能有皇上的事重要?
“下面又没有报来消息,陈大人如何能未卜先知。”汤宗道,他顿了顿,转而又问,“陈大人,敢问三个月前杭州府可有漕运之事?”
其实这才是他来见陈瑄的本意,之前他在杭州府时,就已经确定,三个月前的江南运河之上,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而耿璇身为漕运参将参与其中,如果不是因为两艘大船错船搁浅,那一定还是漕运之事,而但凡漕运之事都是朝廷直管。
所以在王清源不肯吐露实情的情况下,想要弄清楚缘由,最直接的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去京师通政使司查阅圣旨奏疏,一个是直接询问漕运衙门。
显然,漕运总兵陈瑄就在镇江,汤宗回京的必经之路,直接询问他最为方便,也最为清楚彻底。
陈瑄闻言想都没多想,直接道,“的确有漕运之事,正月时,北京行在向朝廷发来急报,言说城中缺粮,需要紧急调粮一百万石,两位也知道,新都建造是朝廷大事,耽误不得,皇上立刻下旨,要我督办。”
汤宗闻言奇怪,“陈大人,这件事我也曾有所耳闻,不过正月的事情和五月有何关联?”
陈瑄道,“自然有关联,汤大人,朝廷每年自江南调往北方各省漕粮也不过三百万石,这次直接就是一百万石。”
他感慨道,“百万石漕粮可不是小数目,我接到圣旨之后,不敢怠慢,立刻调兵,就近从淮安府青龙仓运粮二十万石,以解燃眉之急,从杭州府平陈仓、晋龙仓、云中仓三大官仓调粮八十万石,分批运往顺天府通州仓,不过至五月,还有二十万石不曾发出。”
汤宗一惊,“陈大人是说至五月,杭州府还有二十万石漕粮不曾出发?”
陈瑄点头,“不错,不过这里杭州府也有困难,当时新粮未下,杭州三大官仓粮食余量不足,无法凑齐八十万石,还有二十万石的缺口,而淮安官仓之粮还要供于京师,无论如何不能动,于是四月时,户部上禀皇上,言说入仓和在运,陆续发往北京行在的漕粮已有八十万石,其余的二十万石并不急迫,希望延期起运剩余漕粮,皇上下旨让浙江布政使司民间收粮,补足缺口,要求他们必须在五月二十之前起运剩余的二十万石漕粮。”
在漕粮运输上,太祖朱元璋时期,运粮几乎都是民间粮长负责,但永乐时期,粮长制和漕军制并行,发往京师应天府水路通畅,多为粮长,发往北方顺天府,水路阻隔较多,费时费力,多为专门的漕军。
而在征粮的形势上,地方布政使负责带领各地粮长征收税粮,但税粮入仓之后就归户部直管了,而运粮则是漕运衙门的事情。
所以户部直管的官仓缺粮,就上奏朝廷,而要征粮,皇帝就给布政使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