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痛煞老夫了......”
身后传来哀嚎呻吟声。
汤宗回头,见是两个锦衣卫官兵架着一个人的胳膊,双腿拖在地上,正在往外拖。
这人穿着白色的内衣,上面却到处是血渍,明显是被皮鞭抽的,头发乱糟糟,一半黑一半白,年岁显然不小了,脑袋耷拉着,不断哀嚎。
“哎——”
汤宗叹了口气,让到一边,心说不知道这又是犯了什么事被打成这样。
那人正好被拖拽到汤宗身边,听到叹气声,使劲抬了抬头,一张血糊的脸露出吃惊色,“是,是汤大人吗,我......我是王岳呀。”
汤宗一愣,低头细看,才发现真的是鸿胪寺卿王岳,顿时反应过来,纪纲这是要屈打成招呀,难怪不接受他的银子!
堂堂朝廷四品大员,被打成这个样子,锦衣卫实在太无法无天了。
“王大人?你......你还好吧......”汤宗问道
“汤大人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能好吗?”
汤宗急忙对身后两个锦衣卫道,“快,别让王大人腿拖在地上,扶着呀!”
那两个锦衣卫不动,汤宗催促,“放心,我走在你们前头!”
这般说,那两个锦衣卫才肯动手,四个人把王岳架了起来,汤宗走在前头。
到了光亮处,纪纲正背着手在那里等着,看到汤宗过来,他笑着道,“汤大人,经本指挥使慎重审理,你和本案无关,是无辜的,以后好好替皇上办差,你可以走了。”
这人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汤宗还没有说话,王岳先开口了,瘫坐在地上,手指纪纲,几乎是咆哮,“纪纲!你目无朝纲,乱用私刑,殴打朝廷命官,你......咳,咳,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切——”
纪纲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走到他身前蹲下,扮做一脸无辜样,“王大人,这可不能怪我呀,本案太过重大,作案之人必须官阶够大,还得与本案有直接关系才行,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鸿胪寺卿。”
汤宗听了皱眉,王岳更是气的直咳嗽,“那你就要屈打成招老夫?”
纪纲撅撅嘴,“王大人,你不肯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得有理,但很不要脸。
“你!你就这样欺瞒皇上?!”王岳气的浑身发抖。
“哎呦,王大人,你可不要乱扣帽子,要论这大明朝谁对主子最衷心,头一个的肯定是我纪纲。”
王岳气的直哆嗦,指着纪纲的鼻子,“老夫,老夫要参你!”
转头看向汤宗,“汤大人,纪纲无故囚禁朝廷大臣,我们一同参他!”
纪纲看向汤宗,眼露凶光。
汤宗无奈,轻轻拍了拍王岳的肩膀,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出了诏狱。
参什么参?这么大事皇上能不知道?能拖了十五天?
之前哪次参了有结果?遭报复的还不是那些参奏的人,这王岳也是气糊涂了。
等汤宗走了,纪纲笑着对王岳道,“王大人也不要生气,经过本指挥使慎重审问,你和本案无关,可以回家了,不过你若造次,怕就又得有关系了。”
这明显是威胁了,但王岳这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锦衣卫衙门门口,管家汤福正在等待,见汤宗出来,赶忙上前扶住,到了近前揭开轿帘,“老爷受苦了。”
“夫人怎么样了?”汤宗当先问道。
“夫人,夫人病倒了,还不能起身。”管家如实回话。
“快,快回府。”汤宗焦急起来,赶忙上了轿子。
到了府上,他急急忙忙到了后堂,只见夫人陈氏躺在床上,一脸憔悴,额头上还敷着毛巾,脸色蜡黄,双目无神,病的很重。
“老......老爷。”见汤宗进来,她激动的挣扎想要起身,汤宗赶忙扶住,握住她手,“夫人,我没事,你不要起身,好好休息。”
看着陈氏这副样子,汤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半辈子,自己实在是愧待于她。
管家在旁道,“老爷,已经寻了大夫诊治过了,说是夫人身子本就不好,此次受惊过度,心肝脾胃受到了创伤,怕是没有那么快痊愈。”
“什么时候能下床?”汤宗一惊,转头问道。
管家低头,支支吾吾,“大夫也说不好,可能......可能永远也起不来了。”
“纪纲!”
汤宗闻言咬牙切齿,自己受点苦没关系,陪伴半辈子的夫人却因此不能起身,这让他恼火不已。
突然,夫人陈氏紧紧抓住他的手,“老爷,快救在行!”
“在行?在行怎么了,他在哪里?”汤宗急忙问管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管家这才道,“老爷,车评事想救老爷,凑了几天银子,没有凑足,去找纪纲求情,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呀,你快说呀!”
“结果被锦衣卫抓进了锦衣卫。”
“什么?!”汤宗一惊,“动手了?”
管家点头,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你为什么刚才在锦衣卫门口不说?!”汤宗埋怨一句,“你们好好看着夫人,我去一趟锦衣卫!”
“是!”
“老爷......老爷不必挂怀我,你快去救在行。”夫人陈氏催促。
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他们都把车在行当儿子了,关系相当亲密。
“夫人放心。”汤宗起身就要走,可到了门口却又停下。
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车在行已经和锦衣卫动了手,纪纲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人呢?
“老爷,你,你怎么不去了?”夫人在身后催促。
“哦,好,我这就去。”汤宗出了堂门,但却直接进了书房,他得好好想一想。
要办事,就得先分析人,分析他的性格、弱点、行事作风。
纪纲是什么人?皇上养的一条疯狗而已,关键这条狗还很讨主人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替皇上做了许多其他人不愿意做或者做不了的事情,满朝上下皆是敌人,根本不怕得罪人。
当然,他要怕得罪人,也根本坐不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
纪纲唯一的弱点可能就是贪财了,车在行的的确确是动了手,这可是砍头的大罪,就是到了皇上那里也说不过理去,自己去了那里怎么说?
说理?没有理!威胁?拿什么威胁,就是有,他也不怕,找人说情?这人要是懂得什么是情分,脸皮也不会这么厚了,恐怕就只剩下送钱了,不过这就不是一点银子能解决得了的了,况且,他还没钱。
自己堂堂一个三品大理寺卿,如今却只能干瞪眼。
汤宗正想着,伸手摸到了在怀里揣了十几天的牛胃残片,心道,“纪纲这次做的事当是皇上的意思,性质虽恶,但影响不到纪纲,要想救出在行,恐怕还是得从奉天殿的案子上着手。”
他唤来管家汤福安排轿子,去了锦衣卫。
汤宗有了办法,他虽然不怕纪纲,但也不想因为此事与之闹出矛盾,若是能和平处理自然是最好。
他折返锦衣卫,让纪纲很是惊讶,稍稍一想,便知道汤宗是干什么来的了。
汤宗已经不是所谓的“重大嫌疑之人”,纪纲派人将他客气地请进客堂。
“怎么,汤大人重回我锦衣卫,是忘了什么东西,还是这些天在我这里住习惯了?”纪纲笑眯眯问汤宗道。
汤宗看他一眼,“忘了一个人和两千五百两银子。”
“汤大人说的人是车在行吧?”纪纲也不打马虎眼。
“不错,车在行是我大理寺评事,朝廷命官,纪指挥使既然已经将其他官员都放了,为何还不放他,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纪纲笑笑,“汤大人,不是我纪纲要驳你老面子,这车在行可放不得。”
“为何?”
“他不是因为奉天殿刺驾的案子被抓进来的,而是因为当街行刺我。”纪纲说到这里故作愤怒,“汤大人,你可不知道,当时可是把我吓坏了。”
汤宗知道他会如此说,“纪指挥使,你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车在行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不自量力行刺于你,而且还是大白天?”
纪纲看他一眼,鼻子里发出一道冷哼,“汤大人,论嘴皮子我不如你,可他行刺我是真真切切发生的,锦衣卫可是有好多人都看到了。”说完笑着道,“汤大人,这小子嘴硬性子倔,平时怕是也没给你添麻烦,他又不是你儿子,你管他做什么。”
汤宗知道要他放人没有那么容易,直接说出自己的底线,“纪指挥使,那两千五百辆银子汤某就不要了,你把人放了。”
纪纲闻言故作惊讶道,“哎呦,汤大人,那两千五百两银子可是赃物呀,你哪能就这样给了纪某。”
他这已经不只是嫌少了,根本就没打算还,“况且,我若就这样将那小子给放了,不给点教训,这面子往哪搁,以后这上万人的锦衣卫我还怎么带呀?”
看着纪纲那做作的表情,汤宗皱起了眉头,“纪指挥使可能不知道,车在行是我派去查访奉天殿刺驾案的干事,干系重大,这件事本就是误会,你何必抓住不放呢?”
“呵呵......”纪纲听完笑了起来,“他是汤大人你派出去查访刺驾案的干事?查出来个什么?贡品故障,意外所致?”
说完见汤宗脸色不好看,“不过汤大人,你刚才有句话算是说对了,这的确是个小事,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汤宗看他笑眯眯的神色,知道肯定不是啥好事,“纪指挥使有什么事请说。”
纪纲道,“这件事原本是想在诏狱里与你说的,可惜汤大人也知道,我公务缠身,实在太忙。”他其实是原本要拿放了汤宗做交易,可没想到还没开口朱棣就下令放人,“汤大人,山东莱州府的那个案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