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蕙兰心下黯然,轻声道:「叶大哥,你这又何必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不必这般对我?咱俩在一处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不如都放手吧!」
叶孤鸣红着脸,挣扎了半天,那个「爱」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兰妹,我们还有峰儿!我需要你,峰儿需要你!你别走吧!」
马蕙兰心下更歉仄:「叶大哥,如果峰儿不是你的孩儿,你可会杀了我?」
叶孤鸣耸然一惊,踉跄地退了一步,颤声道:「兰妹,你若恼我,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这事情可不能拿来说笑!」
马蕙兰眼中含泪,娓娓道来:「叶大哥,你我刚成亲时,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那孩子的月份,却足足早了一个月,那时我是和鬼力赤在一起的。我犹豫了很久,实在不忍打掉这个孩子,只好骗了你……」
叶孤鸣脑中嗡嗡作响,身子晃了几晃:「这……这么说……峰儿是……是大哥的孩子!」
马蕙兰痛苦的闭上双眼,点了点头:「叶大哥,我自始至终都在骗你,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所以从今往后,咱们还是分道扬镳罢!」
叶孤鸣沉默良久,才低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马蕙兰只犹豫了片刻,便道:「明日吧……我将三宝葬在哪里,便落在哪里安家……」
叶孤鸣心中一阵阵抽痛,却强忍着这种感受,继续道:「那……峰儿……你也要带走吗?」
马蕙凄然一笑,婉言拒绝道:「叶大哥,峰儿不是你的儿子,你又何必苦苦相留呢!往后你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以往的伤痛,这对你和他来说,都是种折磨……」
叶孤鸣仰起头,疯狂地大笑起来:「是呀,成婚十五载,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从未没属于过我!我能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们为我留下呢!」
马蕙兰红着眼,泫然欲泣:「叶大哥,你别这样,是蕙兰对不住你……你若觉得心有不甘,大可以一刀杀了我,我绝不会怨你……」
叶孤鸣颓然低下头,心中一片冰凉:「你会峰儿的身世……说于他听吗?你会告诉他……我不是他……亲爹吗?」
短短的一句话,他说得肝肠寸断、的声音已经变了。
马蕙兰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我就永远不说。」
「能不能……」叶孤鸣他强忍着泪意,卑微地央求着:「能不能不要带走峰儿!虽然我不是他亲爹,可我养他、疼他十五年了,感情胜似父子!我实在舍不得他离我而去……」
最后一个字,已经夹杂了很重的鼻音。
马蕙兰微微一惊,见他双眼通红的悲痛样子,只好叹了口气:「好,那等峰儿替我葬好三宝,再待上一段日子,我再让他回来。」
叶孤鸣身子不住的地发抖,双颊憋得通红,其实他很想脱口喊出的事:你能不能也不要走!
这十五年的夫妻,我始终深爱着你!你若走了,我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可叶孤鸣终究是叶孤鸣!
他生性木讷、不善言辞,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始终说不出口。
他颓然松开了双拳,一颗心沉了下去,再沉下去。
他不再盼望,不再挽留,唯有一声叹息转过身去,推开房门,顶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缓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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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来,雪后初晴,大风卷走寒冷的云朵,漫天烟雾也一扫而空。城中寂静无人,白茫茫的大地上只留下两串马蹄印。
广阔的天地间只见一红一白两人,骑着一白一黑两匹神骏,并肩按辔徐行。
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一大一小两个枯瘦的人影,拄着一根木棍艰难前行。
一声长嘶,两匹马停了下来。身穿貂裘,大红锦袍的少女跃下马背,踩着厚厚的积雪迎了上去。
待二人走近,才看清来者乃是一老一幼:两人都是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衣衫褴褛,小孩的身上还披着一张油布,老人的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空心棉衣,脚上一双破草鞋,露出的皮肤已被冻得红肿皲裂。
少女拦下二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子,放在了老人枯瘦僵硬的手中。
老人抬起头看着少女明艳娇媚的脸,张着嘴支吾了半天,却喉头干枯发不出一个声音。
少女又转身回到马旁,取下一个酒袋子再走回,将其递给二人。
老人立刻打开酒袋子猛喝了几口,又给身旁的孩子喝了几口,才想起要谢谢那位好心的恩人。
可待他再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女早已离去。
他转身回望,但见那个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苍茫的雪色中。
老人急忙打开钱袋子,往手上一倒,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老人喜极而泣,拉着孩子转过身去,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叩拜连连。
两匹马缓缓行到夏云卿的宅邸前停下。
身着官袍的夏云卿,正在门前与家人话别。夏东阳搀扶着夏夫人,泪珠莹然的看着夏云卿,咬着下唇,久久无话。
夏云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柔声道:「东阳,留在灵州好好照顾你娘亲,不可再任性。」
夏东阳热泪盈眶,哽咽道:「父亲大人,既然是前去赴任,为何不带着我们一同前去啊!」
夏云卿叹口气,说道:「此次前去上任,前途未卜。我一人去面对就好,不忍再牵连你们。再者,你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留在这里更稳妥些!」
夏夫人扯过袖口拭了拭眼角,说道:「老爷,您已经是六旬的老人了,还是收一收那倔强刚直的脾气吧,不要再让我们为您担心了!」
夏云卿紧紧握了握夫人的手,却没有说话。
夏夫人将一个包袱递给夏云卿,强作欢颜:「老爷,这是我这几日赶制的衣服鞋子,一年四季里都各备了两套。您可别省着穿啊!」
夏云卿接过包袱背在身上,轻声说道:「今后我不在家,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辛苦你多加操持了!」
夏夫人微微一笑,道:「您就放心去上任吧。我和东阳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夏云卿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向着大家一抱拳:「各位留步,我这便走了!待他日安稳下来,我再差人来接你们过去!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彼此照顾,好好保重!」
说完,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每个人一眼,才转过身跃上马背。看到身后的二人二骑,夏云卿又站住了脚。
鹿宁拱手一揖,微微笑道:「夏大人,听说皇上一纸调任,将您升为封丘督察员佥都御史里了。知道今日你要离开灵州前去上任,我与胡七特来相送!」
夏云卿拱手回礼,说道:「原来如此,那老夫就多谢二位了!」
寒暄过后,三人轻轻一挟马肚子,三匹马并辔前行。
夏云卿却一直回头看向身后,站在门口含泪相送的家人。他心中动容,却只能挥一挥手,淡然作别。
直到再也看不到家门,夏云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来,昂首看向前方,紧握着缰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他为官数十载,任哪一次分别,也没有今日这般让他万般不舍。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仿若这一走,便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亲人了!
鹿宁鉴貌辨色,已知其意,便轻声安抚道:「大人别太伤感了,待您在封丘安顿好,再将他们接过去吧!」
夏云卿点了点头,又道:「灵州的事已经尘埃落定,鹿帮主准备何时返京?」
鹿宁微微一怔,敷衍着说道:「待我料理一下马帮中的事物,便会启程了。只是不知道,蔡知府这边……您有何打算?」
夏云卿脸色一变,沉声道:「我早已写了一封急奏,命人速速送入京城,亲自交到皇上手中。等到圣旨一下,这件事就有了个了解!」
鹿宁松了口气,颔首道:「但愿如此。」
夏云卿又关心地问道:「托托怎么样了?伤势严重吗?」
提及兄长,鹿宁心中难过,却作淡然:「兄长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大人不必记挂。」
夏云卿点了点头,一抬眼,已瞧见灵州的城门楼牌了。他勒缰停马,拱手说道:「二位就送到这里吧,老夫这便离开了!」
鹿宁与胡七拱手回礼。
随后,鹿宁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腰牌,恭敬地递了过去。
夏云卿没有即刻接过,只是奇道:「鹿帮主这是何意?」
鹿宁微微一笑,委婉地解释着:「我知道夏大人清廉,不肯收受金银,我也不会坏了规矩。不过,这是我的腰牌,前路迢迢、暗藏凶险,若夏大人需要帮助,则可带着我的腰牌,去各地马帮分号求助。他们见到此牌,定会竭力相助!而且,就算路遇响马,看到此腰牌也会给三分薄面的!」
胡七见夏云卿仍迟疑不接,便说道:「这是鹿帮主的好意!夏大人还是收下吧!前路凶险,也不知蔡知府是否留有后手,您用不着更好,胆若真碰到了贼寇,也算有了个护身符!」
「是呀。」鹿宁接过话来,继续劝道:「蔡知府见事情败露,难免会派人在暗中使绊,夏大人还得多加留意啊!」
话说至此,夏云卿也不再推辞。他双手接过腰牌,拱手再拜,便策马前行,奔出城去。
送走夏云卿,鹿宁、胡七二人兜转马头,缓行回城。
二人将至枕雪楼门口,远远便瞧见一位青衫少年,正神情落寞地伫立在风中,双眸似乎正盯着二人回来的方向。
「那不是青峰吗?」鹿宁喃喃低语着。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受到百般宠爱的小少爷,马帮堂堂叶总管的独生子。
不过短短几日而已,他不但经历了家破人亡、父母离异,还被打上了私生子的烙印。
仿佛一夜间,将他从天堂打入了地狱。
整件事情最无辜的人,非叶青峰莫属了。
一想到这里,再看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鹿宁莫名地感到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