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庄严的大雄宝殿内漂浮着淡淡的檀香,石砌佛台上观音大士身披雪白细纱,面容丰腴、神态端庄。她的脚下堆着十多盘瓜果点心,和一个长方形的镀金香炉,里面插了三只烧到一般的香。
不过,在她脚边放了一个被黑布蒙住的物件,看外形大小像是一个牌位,只是不知是谁的,又为何要蒙着黑布。
翊王羽枫瑾身着一身霜色长袍,端正地跪在蒲团上,捻着佛珠默默诵读着经文。金色的阳光照在佛祖身上,又折射在他的额上。眉间皱起的几道刀刻般的皱纹,仿佛蕴着无尽的苦难。
鹿宁没由来地一阵冲动,想要伸手去抚平那些皱纹,拂去他所有的苦难。后来,鹿宁回忆起这段往事,才意识到,自己就在这一刻爱上了他,只是当初她还情窦未开,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意。
一旁的小沙尼,不疾不徐地敲着木鱼,令人内心平静。
她忍住向他眉间伸手的冲动,缓步走到菩萨前请香三支。随即,她也如羽枫瑾一般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平缓而温和的诵经声中闭目祝祷。
二人挨得很近,羽枫瑾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隐隐传来。鹿宁不由得心念一动,忍不住撑开美眸偷瞧着身旁的男子。
羽枫瑾感受到一顾炽热的注视,便缓缓睁开眼睛,侧脸看过去时,鹿宁早已收回视线,重新闭上了眼。
他深深凝着她。殿外虽阳光明媚,鹿宁却安静地跪在大殿的阴影里,菩萨身上折射过来的金光,映得她双颊绯红,周身笼着一层圣洁的光芒。那一瞬的错觉,在羽枫瑾的眼中,鹿宁的身影刚好和菩萨重叠在一起,他刹那心动。
鹿宁缓缓撑开双眸,羽枫瑾立刻偏过目光,假装在注视着菩萨。感觉到鹿宁注视的目光,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向她淡淡一笑:「好巧啊!没想到咱们在这里还能相遇。」
「是呀,咱们……还真是有缘。」鹿宁莞尔一笑,美玉般的双颊已艳若海棠。
羽枫瑾从蒲团上缓缓站起,掸了掸身上的香灰,轻声道:「鹿帮主,要不要一起去偏殿用些素斋和点心?」
「也好。爬了一早的山,现在的确有些饿了。」鹿宁也款款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雄宝殿,往东侧的偏殿走去。
偏殿面积不大,装修得古朴而典雅。二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对面而坐,桌上摆着了几样素斋、点心和清茶。
看着羽枫瑾提壶为自己添茶,鹿宁轻声问道:「殿下,听说城内的大小寺庙都人满为患,为何风光秀丽的兰若寺却如此清冷?」
羽枫瑾轻啜了一口茶,才轻叹道:「其实,以前这里的香火还是很旺的。前一任觉远方丈还曾应邀入宫为藩王讲经。十八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火灾,让这里成了不祥之地,便再也没有香客前来了……」
「火灾?」鹿宁微微一怔,诧异地问道:「十八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羽枫瑾身子往后轻轻一靠,双眸盯着门外,怅然道:「十八年前我也只是个孩童,并不知道详情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听说这里的方丈藏匿了一个不该藏匿的人,渝帝大怒,便派人将这里的人绑在一起烧死了。」
听到这话,鹿宁的眸光一紧,蹙着眉头问道:「那殿下可知,这里究竟藏匿了什么样的人?」
羽枫瑾轻轻摇了摇头,叹道:「能惹得龙颜大怒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而且,皇上要保密,谁又敢去打听?不过,我隐约能记得,和尚藏起来的……是个刚出生的女婴……」
他的目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向了鹿宁,鹿宁只觉得心头一紧,头皮竟跟着发麻起来:自己今年正好十八岁!如果刑部侍郎顾之礼所言非虚,那十八年前被这里的和尚藏匿起来的女婴,岂不正是自己?八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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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故事,没想到真相却远比想象惨烈得多!光是藏匿自己,就让渝帝气愤到烧死了一寺庙的和尚,那如果渝帝知道自己还在世,岂不是整个马帮都要跟着殉葬!甚至连认识自己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羽枫瑾,心里不由得开始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看出她的失神,羽枫瑾贴心地询问着。
「没什么。」鹿宁赶紧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只是觉得有点冷。」
羽枫瑾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温和地说道:「这里是山上,温度要比城里低很多,坐得久了是会觉得冷。那要不要去花园里散散步?走走路或许就能暖和些。」
「也好。正好我也吃饱了。」鹿宁借机站起身来,跟着他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东偏殿,往后花园走去。
园中古木森森、怪石林立,只闻泉水之声,却不见泉水之径。
「不亏是寺院,光是随便走一走,就能让人心情平和。」鹿宁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顿觉通体舒畅。
「对了,殿下。」她偏过头看着羽枫瑾,忽然问道:「你来这里祈福,如果皇上知道了,他不会责怪你吗?」
羽枫瑾垂下眼睑,淡淡道:「放心吧,如果渝帝果真痛恨这里,这座寺庙早就不复存在了,所以即便他知道我来过,也不会因此就降罪与我。而且……我不是来祈福的,是来祭奠一位故人的。」
「祭典故人?」鹿宁微微挑起黛眉,诧异道:「那为何不去故人坟前祭拜?」
「哎。」羽枫瑾温柔无力的叹气中,充满了辛酸和悲凉:「这位故人身份特殊,在渝帝的眼中是个罪人。所以她不能有牌位,我更不能去她的墓前祭拜。无奈之下,我只能在每年的佛诞日,来到这个偏僻无人的寺院中偷偷祭拜。」
「对不起,又勾起殿下的伤心事了。」鹿宁既懊恼又自责:如果是像花芳仪那般体贴细心的女子,就早该想到这一层不是吗?为何自己总是这样莽撞又冒失,一次次地提及翊王的往事,往他的伤口撒盐!
「对了。」羽枫瑾很快恢复神色,仿佛若无其事地问道:「平四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可愿意加入御守司?」
「这件事我和他谈过了,他表示一切听从我的调配,并没有明确的表示。」鹿宁如实回答。
「看来这件事的关键就是鹿帮主了!怎么样,鹿帮主是否愿意割爱呢?」羽枫瑾忽然停下脚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眉眼间皆是笑意。
鹿宁觉得心跳有些快,便立刻垂下眼帘,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平四是我最中意的人选,我实在不愿轻易放他离开。不过,当我提及御守司时,他看上去似乎很感兴趣,所以,我也不得不放手了。」
羽枫瑾脸上神色一亮,向她一拱手,笑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啊!那本王要多谢鹿帮主慷慨解囊、忍痛割爱了!」
「殿下不必这么客气。」鹿宁双颊微微泛红,心跳得更快了。
「还有件事需要提醒你。」羽枫瑾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说道:「进入御守司前,我会尽可能地抹去平四的大部分经历,所以,日后你们再碰面,可就不是旧相识了,这一点你可千万要注意。」
鹿宁淡淡一笑,轻声叹道:「殿下放心吧。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懂得!为了他们的安全,也为了马帮的安全。只要殿下一日不让他们回来,他们就不再是马帮的兄弟。」
二人在后花园走了一圈,觉得有些累了,便顺着假山拾级而上,坐在山顶的亭子中稍事休息。从这里纵目四顾,可以看到兰若寺的全景,美不胜收。
「哈哈哈!十八年了,贫道终于等到你们了!」
二人刚刚坐
下,一阵豪迈癫狂的笑声就从四周八方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谁!」鹿宁如触电般从石凳上窜起,立时九节鞭在手,神色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殿下,别担心,有我护着你,谁也不能伤害你。」她一步跨到羽枫瑾身前,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掩护着他。
看着她气势磅礴的样子,羽枫瑾心下一动,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会心一笑。
那疯癫的笑声越来越近。不过一会儿,一位身着道袍的光头男子,从后山走出大摇大摆地逼近二人。
「十八年了!贫道等了十八年了,你果然是如约而至啦!」他不停地说着疯癫的话,目光紧紧盯着鹿宁身后的男人。
「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定叫你血溅当场!」鹿宁双手执鞭横在身前,口气森然地警告着。
光头道士看到眼前的少女,全身猛地一僵,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热泪盈眶,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如果觉远大师能看到今日的你,想必一定能瞑目了!看来,他和师弟们当年没有白白牺牲啊!」
他说的话越来越离谱,鹿宁稍稍转过头向背后的人问道:「殿下,您认识他吗?可知道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