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帝留下几个老头儿,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自己则在双喜公公的搀扶下退去偏殿。几个朝臣心有不甘,他们都憋着劲儿要齐心协力,将夏云卿拉下去的目的而来,却不料话才说了一半就草草结束了。
可渝帝心意已决,众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散去。满庭芳跟着众人离开紫宸殿,王肃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满大人请留步!」
满庭芳刚走出去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他听出这是王肃的声音也不甚在意,只缓缓回过头去,笑看着王肃一步步走近。
见众人已走远,王肃才眯起眼看着满庭芳,沉声说道:「我说满大人,你方才那一席话是何意?你是在向皇上暗示,这件事是有人主使污蔑夏首辅的吗?」
满庭芳呵呵一笑,拱手说道:「王尚书多虑了。这件事已经证据确凿,根本不存在虚构事实污蔑之事。」
王肃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哼道:「按照满尚书方才的意思,这个首辅之职除了他夏云卿就无人能胜任了吗?」
满庭芳连忙陪笑道:「王大人这是误解啊!我方才只是说首辅之职举足轻重,不管动还是不动都必须要谨慎。不过话说回来,首辅之职的任命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吗!」
王肃微微眯起眼,不依不饶地说道:「满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现在的局势,你若是站错了队,小心你就是下一个夏云卿!」
满庭芳笑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大人这可是看错了,我这不是在帮着夏首辅而可是在帮着你啊。」
王肃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在帮着我?呵,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满庭芳捻着胡须,幽幽笑道:「这朝中若论功劳、资历和声望,自然是王尚书做首辅之位才最为合适。如果夏首辅辞官归乡,首辅之位必然会轮到您。可我担心,这朝中会有其他人觊觎首辅之位,才会提醒一下皇上啊!」
王肃沉吟着眼珠一转,冷声道:「你是说刘炳文?」
见满庭芳但笑不语,王肃却哈哈大笑道:「满大人啊,你这个担心可是多余了。那刘炳文是个什么货色,皇上比咱们更清楚不过,别说不会让他当首辅,怕是连内阁都不会让他进,他怎配和老夫争?」
满庭芳看着他得意洋洋、自信满满的样子,微微勾着嘴角,叹息着说道:「王尚书此话不假,在皇上心中,的确没有谁比您更适合这个位置。可刘炳文和平阳侯这两位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也会这么想吗?」
王肃一怔,目光如鹰般望向刘炳文的背影,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满庭芳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王大人,我不知道刘国仗和平阳侯是如何拉拢您的。不过就我所知,刘国仗一直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而平阳侯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登上这个位置。您想想,他俩现在拉着您打压夏云卿。等夏云卿走后,他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再对付您?我知道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可您也看到皇上对平阳侯的态度了,若平阳侯一心想要扶持刘炳文,皇上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满庭芳这一番话,让王肃彻底陷入了沉思:满庭芳说得不错!刘炳文在此之的确处处和他作对。现在刘炳文能一时放下自尊来拉拢自己,怕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这个首辅之职,他可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王肃的态度稍缓,向他一拱手,说道:「多谢满大人今日的提点,这份恩情老夫是不会忘的。」
满庭芳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老夫对王尚书一向敬仰,是不忍看到您被人利用才会如此说的,可不敢邀功哇!」
王肃深沉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才转身扬长而去。
满庭
芳捻须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叹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刘炳文和平阳侯果然拉拢了王肃,若不是方才自己说了那番话,暂时瓦解了这个不牢靠的联盟,夏云卿此次可真是麻烦了!
转念一想,光安抚王肃仍然不够,他便立刻提起袍子往宣德门外跑去。
正午艳阳高照,鸟儿啼声繁碎,花影儿叠叠重重,大街上开始热闹喧嚣起来。抨击夏云卿的大字报还随处可见。可张贴的人却看不到了,在街上四处游走的御守司,倒比平日里多了一些。
满庭芳坐在马车上微微阖着眼闭目养神,脑中却思绪万千:
就算是自己方才的一番话,能够暂时拦下王肃继续行动,可却不能收回他们之前的部署。王肃都能想到满街张贴大字报的方式,那夏云卿的府邸前,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情景!
马车一路急奔,扬起的尘土泛着清香。他掀开窗帘探出身子张望,发现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马车。这马车看上去十分豪华,车主人一定是非富即贵。
满庭芳暗叹道: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不过,他决定不动声色、将计就计,看看这跟踪他的人究竟是谁。
满庭芳的马车刚走到夏府所在的街口,远远便看到,通往夏府的街道早已被一堆人挤得水泄不通。
满庭芳命马车找个隐秘的地方停下,然后他掀开窗帘往外偷偷观瞧,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些将夏府层层围住的人,竟都是些朝中的芝麻小官。
满庭芳一声冷笑,暗暗骂道:好下作的手段,竟找人堵在人家门口大闹!也不知道是当皇上傻,还是当夏云卿傻。这样的芝麻小官,敢在首辅大人门前闹事,若说背后没人指使,谁会相信!
略一沉吟,他不愿再多做纠缠,便让车夫立刻调头,退回到前一个街口再拐进去。这样就能从小路绕到夏府的后门。
果不其然,夏府的后门没有人守在这里。不过也难怪,对夏府不熟悉的人,都不知道这条小路。
满庭芳下了马车,命车夫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待他四下观望之后,确认无人跟着自己,才抬手敲了敲大门。
敲了好一会儿,大门才缓缓打开一个缝,从里面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此人眉间愁苦、眼角下垂,正是夏府的管家夏仁。
他打开门一看,见来者是满庭芳,才稍稍松口气,低声问道:「满尚书,您有什么事吗?」
满庭芳四下看看,凑过去低声问道:「首辅大人在家吗」
夏仁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在是在,不过……老爷吩咐了,现在谁也不见……」
满庭芳微笑着安抚道:「首辅大人谁都可以不见,但一定要见一见老夫。你放心,你放老夫进去,他一定不会怪你!」
夏仁略一沉吟,才点了点头,立刻将门又打开了一些,侧过身让满庭芳进来,门随后在他身后被落锁。
入门后,夏仁一路引着满庭芳走到夏云卿的书房门前,却在门外驻足。
夏仁面带难色,迟疑地说道:「满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您已经知道了。小的只能帮您通禀,但如果老爷不想见您,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
满庭芳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夏首辅不肯见,老夫立马转身就走。」
夏仁长长地吁了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可敲了好久,里面却没有人应答。夏仁只好趴在门缝上,轻声喊道:「老爷,满大人求见,您是否让他进来?」
过了好半天,门内才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夏仁松了口气,连忙将门打开一道缝儿,让满庭芳走进门去。
在这间不大不小、简单而典雅的书房中,烛火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
着丁香的气味。
满庭芳放眼一瞧,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孤独的盘坐在蒲团上,拿着一本《孝经》认真地品读着。书案上跳动的烛火,映在他刚毅的脸上,竟隐有一丝落寞和愁苦。
满庭芳微叹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深躬一揖,悲切地说道:「首辅大人,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啊!」
夏云卿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转身,只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书,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满庭芳知道他因何叹息,便轻声说道:「首辅大人不必多心,我满庭芳绝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我来这里只是担心您,并不是来逼您的。您我相交这么多年,我是怎样的人您应该明白……」
听到这话,夏云卿缓缓转过身面色稍霁,一抬手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对面。满庭芳连忙走过来,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落座。夏云卿也没说话,只是提起炉子上的锡壶,为他沏了一杯茶,便又端起书来随手翻了几页。
瞧见他脸上憔悴的神色,满庭芳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哎!俗话说人过七十古来稀,令尊过世时已年逾九十,这是寿终正寝,是他的福气,也是首辅大人的福气啊!首辅大人不必太过于悲伤了!身体要紧,朝中的事务,还等着您去处理呢。」
夏云卿再次放下了书,沉重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满大人此时前来,竟不是劝我辞官回家丁忧,反而是担心老夫的身体,想必这朝中像你这样有人情味儿的大臣没有了。老夫不去上朝却也能想到,朝中的那些人是如何痛骂老夫的!什么不守孝道、贪慕权利、违背祖训,或者更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