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平四是在安慰自己,鹿宁苦涩一笑,拿起酒碗碰了碰他手中的碗,却什么都没说,显然平四的话并没让她宽心。
看着她一碗又一碗地喝着闷酒,平四几番斟酌后,才道:“少帮主,恕我直言!马帮虽然现在仍是江湖第一,却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时。如果再不力挽狂澜,怕是日后也只能和鬼神部队一样,成为江湖传说了……”
“此话怎讲?”这句话成功引起了鹿宁的注意,她已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平四喝了一口酒稳了稳心神,才正色道:“因为老帮主的缘故,马帮这么多年都远离朝堂,始终游走于江湖之上。可今日不同往昔,无论士农工商,哪怕是佛寺和道观,都离不开朝廷的庇佑。说句实在的,现在江湖上哪个商号的背后,没有朝廷中人的支持?马帮本就树大招风,如果再不为自己找个靠山,怕是早晚会被其他商号吞并甚至消灭啊!”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朝廷关系错综复杂,我现在还一时难以抉择。而且……”鹿宁又猛灌了一口,才说出自己的担忧:“我担心这样做……会违背义父的初衷……”
“少帮主不能这样想。”平四急忙说道:“时移世易,少帮主要想有一番作为就必须不落窠臼才行!”
鹿宁听得聚精会神、频频点头:“你说得不错!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翊王殿下!”平四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人品,他都是万中无一的选择!更何况,他现在向咱们投来了橄榄枝,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要有了他的支持,马帮从此便能在盛京站住脚!”
听平四分析得头头是道,鹿宁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番话不但打消了她的所有顾虑,还让她对盛京分号的未来,有了新的打算。
一直郁结在心的问题被解决,鹿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她与平四在月色下豪饮了一番,才各自睡去。
下了一夜的春雨,一觉醒来时,红日照着窗纱,街上已有人在叫卖杏花。院中红花多姿、绿荫繁茂。黄莺闪动着翅膀迅速穿梭在园林之间,清脆的啼鸣声不绝于耳。
鹿宁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连忙起来梳洗打扮。今日,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爽约了。
先把帮内的事务都安排妥当,她赶往潇湘别馆。中午时分,别馆内的人大多都在睡觉,灯也没有点起来,整个别馆黑洞洞的安静极了。
唯有贝小贝早早守在门口,看到鹿宁前来,他立刻摆出招牌式的笑脸,一边打着千儿,一边殷勤地将她迎进门去。
鹿宁在桌前翩然落座,贝小贝满面堆笑地问道:“鹿帮主,中午想吃点什么?”
鹿宁微微一怔,反问道:“怎么,不等着殿下来了再安排吗?”
贝小贝欠着身子,笑道:“殿下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鹿宁微微一笑,干脆地说道:“那就支个锅子吧,你们也省事儿!酒的话,就来你们的那个羊羔酒吧!”
“好嘞,您稍坐!酒菜马上就好!”贝小贝打了个千儿,便躬身挑帘退出。
鹿宁双手支着腮,悠然望着窗外的美景:这里连着一个小花园,桃花开满了庭院,桃花桃叶相互交杂乱纷纷的,花儿吐出了新红的叶儿,翠绿如碧。
艳阳高照,透过如火似荼的桃花,映红了她的芙蓉面。她心中霎时愉悦起来,唇边慢慢绽开一抹笑意,双颊上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殊不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也在看着她,眸光中竟漾出春水般的温柔。羽枫瑾在楼梯上驻足,不忍去打扰这迤逦之景。
很快,几个小厮端着铜锅回来小心地放在桌上,又将菜码和美酒一样样送了过来。
一桌子的美酒美食,让鹿宁将目光从春光中收回。食物还好说,可美酒的香味让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实在受不住诱惑,她还是端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连连惊呼道:“好酒!”
站在楼梯上观望的羽枫瑾会心一笑,终于迈开了步子走下去。他是怕自己再不出现,鹿宁会一杯又一杯将自己灌醉了。
一串清脆的珠帘声响起,鹿宁侧目望去,只见羽枫瑾身着一袭淡雅宜人的青色锦袍,风度翩翩地挑帘而入。
鹿宁脸泛红霞、微带酒晕,眼波流转之际轻唤了一声:“殿下,今日我可没爽约,您却来迟了”。
羽枫瑾撩袍在她对面落座,温柔的一笑,说道:“方才看了会儿美景,看得呆住了,竟忘了过来赴约,抱歉、抱歉!”
鹿宁径自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他,笑吟吟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个性豪爽,既然来迟了,就要自罚三杯!殿下,请吧!”
羽枫瑾微微一笑,随即伸手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好,殿下爽快!”鹿宁嫣然一笑,立刻端起酒壶,又为他斟酒一杯。
珠帘又被挑起,一抹紫色的倩影翩然而入,瞧见羽枫瑾正与鹿宁举杯共饮,不由得大吃一惊。
“殿下!”她扶着珠帘站在门口,瞪着二人惊呼出口。
“老板娘来了,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吧。”鹿宁喝得有些上头,瞧见她来了便立刻招了招手。
花芳仪刚要走过去,却发现羽枫瑾正在极慢地喝着杯中酒,始终没看自己一眼,也没说一个字。
她咬了咬唇,识趣地说道:“鹿帮主是殿下的客人,你有什么需求随时吩咐,奴家就在外面伺候着。”
她微微欠身刚要离开,一直不说话的羽枫瑾终于开口了:“芳仪,把今年的新酒再送来几坛。今日,本王陪鹿帮主喝个痛快!”
花芳仪手上微微用力,差点把珠帘上的珠子拽下来,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确定……是要酒吗?”
羽枫瑾偏过头看着她,淡淡笑道:“今天本王高兴,自然要不醉不归,去拿酒吧。”
花芳仪没再说什么,而是愤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珠帘相撞之声。
望着花芳仪离去的背影,鹿宁觉得有些尴尬,便试探道:“芳仪姑娘如此放心不下,为何殿下不叫她一起过来坐,我不介意殿下带着红粉佳人一起赴约。”
羽枫瑾却神色未动,提起酒壶缓缓斟了杯酒,淡淡道:“鹿帮主误会了,芳仪和本王只是朋友,不是什么粉红知己。”
这句话让鹿宁微微一怔,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咕嘟咕嘟,铜锅里的水开了,恰好掩饰了当下的尴尬。
鹿宁暗暗松了口气,忙笑道:“离开南疆后,好久没吃过锅子了,今日既然是殿下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夹起一块羊肉拨到沸腾的水中,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沸水中的红肉渐渐变白。
羽枫瑾见她目光炯炯、浅笑盈盈,唇边不禁浮起一抹微笑,也夹起一块肉放进锅里,柔声道:“都是特地为你准备的,鹿帮主千万别客气!”
羊肉很快浮了上来,鹿宁也不客气,直接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嚼了几下,然后从胃里发出了一声赞叹:“天啊!真是太好吃了!”
吃了几口,鹿宁放下筷子,再举杯敬向他:“前两次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我爽约,小女子自罚三杯,请殿下见谅!”说着,她端起杯一饮而尽,随后向他盈盈一笑。
或许是肚子里暖了,鹿宁也活跃起来,她看到羽枫瑾只是在慢慢地喝着酒,连忙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催促道:“殿下您也吃啊!如果您不喜欢吃羊肉,可以放些别的!春天吃锅子最舒服了!”
羽枫瑾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不亏是江湖中人,经历了昨日那么性命攸关的事,鹿帮主今日还如此精神矍铄,果然不简单!”
听到夸奖,鹿宁粉颊微微一红,羞涩地说道:“昨天的事的确九死一生,实在太过惊险了!说来,我还没有谢过殿下呢!”
说着,她斟了一杯酒敬向他,恭敬地说道:“殿下,我还得敬您一杯,昨日多亏您的机敏和临危不乱,才能让大家平安脱险。说来惭愧,我身为江湖中人应该更警觉才对,没想到昨天竟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羽枫瑾轻轻抿了一口酒,轻叹道:“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从昨天的行动设计来看,背后主使应该是很了解鹿帮主的人,才会利用你的善良来诱捕你。所以无论你多小心,最后还是会上当的。”
“哎!说来说去,还是我御下无方啊!”鹿宁倒了一杯酒猛灌下肚,突然低垂了目光,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我来当这个少帮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也许我当时就不该接下来这个重任,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羽枫瑾沉吟少许,又问道:“恕在下唐突。既然老帮主还在世,为何急于要将帮主之位交于你?鹿帮主身为女子年纪又轻,要管理这么大一个摊子,未免辛苦了些。”
鹿宁垂下眼睑,面露难色地轻声说道:“我本来对权力富贵,都没什么野心。可义父对我不但有救命之恩,更有养育之情。他老人家如今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再管理帮中事务,更不适合长期奔波。所以,我唯有硬着头皮顶上来了!”
羽枫瑾的眸光一闪,又道:“如果老帮主没有早早归隐,想必此时早已飞黄腾达了。”
鹿宁浅饮了一杯,幽幽笑道:“许是对朝廷寒了心吧,这其中的恩恩怨怨,也难说得很。义父不曾提起,我也不敢去问。”
羽枫瑾话锋一转,又道:“本王久闻老帮主的威名,心中甚是敬佩,可惜至今无缘见上一面。”
鹿宁托腮望着窗外的桃花,神色间漾起淡淡的哀伤:“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羽枫瑾刚要进一步询问老帮主鬼力赤的事,没想到一阵珠帘之声响起,花芳仪抱着一坛酒,再次挑帘而入。
“这是我私藏的桃花酿。今日既然鹿帮主肯赏脸前来,这坛就算我请客。”
说着,她敲开了酒坛的泥封,一阵浓郁的酒香迅速弥漫了整个包厢。
羽枫瑾眉毛一动,淡淡道:“芳仪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