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已几乎从面上的伪装下渗流出来,聂阳垂在腹前的双手已握的发白,混合着烦闷的不安让他快要忍耐不住。
仇隋的姐姐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在仇隋死前,聂阳都不想知道。
有些事能令他坚定,有些事也能令他动摇。他能预感到,那个开始昭显自己存在的女子,绝对属于后者。
但桌边坐着的几人,却还是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毕竟基本排除掉赢北周的原因后,赢聂两家的秘密,九成就要落在这个神秘的女子身上。
不行……不要再说了……面具下的脸一定已十分苍白,聂阳踌躇着抬起手,实在不行,就在此chu亮明身份好了。
他现在不想知道当年的恩怨,他只想杀了仇隋。他不在乎等仇隋死后再知道一切,即便会因此而后悔,他也在所不惜。
他不能允许自己人生的线,绷断在这样一个迫近目标的时刻。
就在他打断众人的谈话前,另一个声音代他实现了这个目的。
那是个有些紧张,带着浓重南乡口音的男声:“请问,哪位是赵阳赵大爷?”
赵阳左眉一扬,长身而起,转头看着旅店门口进来的瘦小农夫,道:“是我,什么事?”
那农夫拿着草帽扇着脸上的汗水,陪笑道:“有人给了我五两银子,叫我半个时辰内务必把那两箱东西送到这儿,紧赶慢赶,驴子都快抽了筋,好不容易没延误了,赵大爷您赶紧来收一下吧。”
那农夫身子虽然精壮,但步履虚浮双目无神,确实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应该只是拿人钱财帮人送货。
这种手段江湖再常见不过,送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田义斌与慕青莲同时站起,跟着赵阳走向门口。
聂阳心底松了口气,跟在田义斌身后,悄悄打量了赵雨净一眼,她精神似乎稍稍好些,想来是不知不觉间,仇人的死活已和她的性命牢牢捆在一起,形影相随。
外面停着一辆驴车,车板极小,上面却驮着两口大木箱子,要不是几道麻绳交错固定,根本无法启程。那两口箱子两头顶出车板数寸,这农夫无chu可坐,多半是一路小跑跟来,难怪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就是这两口箱子?”赵阳走近驴车,鼻翼忽的一抽,浓眉跟着拧起几分。
他本就长的粗犷,眉头一皱,让那农夫顿时有些惶恐,连忙过去把绳子解开,一连声道:“对对,就是这两口箱子,我这就给赵大爷卸下来。只是……只是我实在搬不动,要送进去的话,还得劳驾赵大爷找个人搭把手。”
慕青莲沉声道:“不必,你卸在这里,就快快走吧。”
察觉到两人的语调都有些异样,聂阳也连忙走近几步,才一靠近,就发觉因由所在。
想必是那农夫一路跟着跑来已经习惯,才并未察觉,这两口箱子里,正散出淡淡的血腥气。
赵阳不愿惊到这老实农夫,知道问他也问不出什么,绳子一开,便一手一个将箱子托到门边地下,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催他走人。
看了看周围并没多少百姓走动,赵阳双手一张,让众人往后退开几步。他将箱子开口朝向另一侧石墙,站在数步外一记劈空掌力砸去,将箱盖铰链从后砸开,跟着又是一掌,箱盖咔嚓一声倒在一边。
他如法炮制,将另一口箱子也打开,这才远远站定,探头望去。
没有火药,也没有暗器,看箱口的空气,也不似有毒。
他们这才凑近围了过去,看那两口箱子中究竟放着什么。
“咦?”赵阳一眼扫过,奇道,“这是什么人在发疯?花五两银子送两个我不认得的死人来做什么?莫非觉得赵某是三岁娃娃,凭这便要把我吓跑不成?”
聂阳凑近目光一垂,便觉胸中一阵滞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之意从舌根泛开满嘴。
这两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王凝山,另一个,却是慕容极已经令人去找的顾不可。
把这两人送来给赵阳,不如说是间接送给慕容极看。
聂阳握紧双拳,压低声音把这二人的名字告诉了田义斌,田义斌与顾不可似乎曾是旧识,闻言面色微变,俯下身去一把把箱中尸身提了出来。
那尸体面目略显浮肿,但不难认出身份,看他面目曲惊愕,也不知死前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按说以顾不可的武功定力,不应有如此神情才对。
“果然是顾不可。”田义斌喃喃说道,仔细看着尸身周遭。听到这名字,慕青莲的神情也是一变,凝神看了过来。
尸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一触肌肤,尚有余温,肿胀的面目略微发黑,紫色的舌头探出唇外,显然是中毒身亡。
慕青莲微微摇头道:“看样子,他多半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他想向如意楼传达的,必定是什么要紧的讯息。只是我还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宁愿背叛天道。”
“进箱子里的时候,他还没有死。至少,还没死透。”赵阳在一旁看着箱子内壁,突然开口道。
箱子内壁上,清晰地留着顾不可用已然紫黑的毒血留下的字迹。
想必是他强闭住一口真气封在心脉,才留下这么一条线索。只可惜,全无用chu,留下的几个字中,第一个杀字虽然写的歪七八,倒是并不难认,可第二个字却只能认出半边,是个歪歪的单人旁,至于右边那血糊糊的一团,只怕是神仙也分辨不出,第三个字只写了两笔,一点一横,仅此而已,不过位置偏高,应该是某个字的上部。
若是有人这样也能猜出顾不可要说什么,只怕连顾不可肚子里的蛔虫都要甘拜下风。
王凝山的尸体倒是已经死透很久,提出来时四肢都已僵柔。他面上仿佛仍凝结着死前那一刻的怒气,一双眼睛几乎瞪出眶来,牙根尽是血丝,那怒火中烧的感觉,仿佛能传达到此刻看见尸身的人心中一般。
他周身大大小小也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伤chu并不很深,切口却极为怪异,倾斜的角度与寻常剑法略有不同。
聂阳不必仔细去看,也能轻易的辨认出来,那正是聂家剑法的绝招,浮生若尘。
尸体胸前的衣服被割开,胸膛上被划出一行血字,顺天者死。这一手目的倒是十分明确,昔年狼魂与天道斗得最为激烈之时,天道被诛杀的高手便经常会被在尸身上留下这样的字迹,王凝山的尸体被chu理成如此模样,必定此前已经让他人过目过,既可以给王凝山扣上天道的帽子,又把杀人者的嫌疑引到了聂阳身上。
到时只要再把李玉虹chu理妥当,凝玉庄的报复,必定会直指聂阳而来,说不定,连此前任凝风夫妻的旧帐也会一并清算。
这熟悉的套路,是仇隋的手法。
赵阳蹲下伸手一拧,将王凝山手指齐根掰断,从中扯出一块巴掌大的绸布,布边连着一根绳子,他低头看了看,冷笑道:“哼,到死手里还攥着块肚兜。”
聂阳思忖片刻,觉得不能再对赵阳继续隐瞒身份,毕竟若是能得到这位前辈助力,外围的许多事情便都有所依托。
他凑近田义斌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田义斌先是一怔,跟着看了一眼王凝山,点头道:“好吧,我来说。”
守着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在旅店门前,自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田义斌打个招呼,四人两两抬起箱子,往楼上走去。
不愿让血腥气污了卧房,赵阳丢下银子又专门开了一间上房,赵雨净不知他们几个要做什么,只是茫茫然跟着走了上来。
不愿让赵雨净知道聂阳方才就在,田义斌借口他们要仔细研究这两具尸体,把她哄回了自己房间休息。确信再无他人,这才由他开口,将话头挑起说开。
揭破聂阳身份之时,赵阳并未太过惊讶,只是拍了拍聂阳肩头,微笑道:“原来你就是小杜的侄儿。”
毕竟外围的事主要是与天道有关,对自身的事情聂阳也就说的比较简略,加上近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人讲述,也已熟练许多,片刻就已经把大致的来龙去脉陈述清楚。
当年追杀邢碎影的发起者是上代狼魂中位居第三的前如意楼主风绝尘,纵然她不愿旁人插手,赵阳也不可能闻所未闻,一些消息两相印证之下,反倒让他也起了兴致,冷笑道:“如此说来,仇不平倒真是找了一个好弟弟,天风剑派由此人执掌,才算是与当年一脉相承。”
想必是回忆起与六大剑派争斗的那些时日,赵阳的语气也略显讥诮。
但既是旧事,他自然不会再提,转而向聂阳询问这两具尸体的详情。
无奈聂阳所知也是极少,和盘托出之后,也只是提供了一些猜测的基础罢了。
慕青莲原本不太相信顾不可会加入天道,他与顾不可有位共同的好友,以他间接了解,顾不可与天道理应相看两相厌才对。直到说起原因可能与王落梅有关,慕青莲才略显释然,轻叹道:“这倒像是他这样的人会做的事。可惜,可惜……”
赵阳屈指轻敲桌面,沉吟道:“按说他误会你杀死王落梅,以他这份情愫,本该对你恨之入骨,怎么这次反而主动托你帮忙联络呢?”
慕青莲接道:“除非他急着要说的那件事,足以让他暂时放下私仇。”
如果慕青莲所言非虚,那对于顾不可来说,背叛天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能忍下对聂阳的恨意,反倒说明了他想说的话十分要紧。
聂阳颇为悔恨的咬牙道:“当时我若是不急着离开,多听他说上两句就好了。”
赵阳哈哈一笑,道:“这种废话还是少说,你又不能当真回到那天,何必徒增烦恼。有这心思,不如多看看眼下,想想将来。”他侧目望着箱中顾不可的尸体,道,“既然假瞎子对这家伙颇为了解,那总算可以开始猜上一猜。”
田义斌点头道:“此事必定是与当下的税银案紧密相关,谋划的,也必定是天道中人,恐怕幕后主使,十有八九便是仇隋。”
赵阳轻笑道:“这仇掌门倒当真忙得很,税银案由他明暗两头主持,还要借这机会收拾自家仇人,同时重新立起天风剑派的门户,几摊子事捏在手上,还要计划一桩足以让顾不可冒险叛逃去如意楼的阴谋,你说这人,莫非长了八个脑袋?”
慕青莲摇头道:“先不论主使是谁,关键还是先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我对顾不可的了解可能不如田爷清楚,他仁庄中江湖情报极为广博,不妨先让他说说看,顾不可的经历中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田义斌皱眉道:“我最早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名。混迹在我爹好心收留的一些流浪少年之中,他那时又黑又瘦,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我之所以记住他,也是因为他离开庄上之前,特地找到我爹,留下一张写着顾字的纸片,信誓旦旦说他将来一定会扬名立万,到时候必定会来报答什么的。”
仁庄人来人往,田义斌这类事情想来也经历过不少,他一边仔细回想,一边缓缓道:“他再来时,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剑客。那时,他才说他叫顾不可。在庄上盘桓了一些时日后,突然不辞而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了,他剑法有成再次来访的时候,龙十九已经在庄上住下。”
“那关于顾不可个人,仁庄有什么了解?”慕青莲在旁问道。
“我没有特意留意过,回去查一下的话,应该有一些记录。”田义斌记性虽好,也不可能记得住江湖上如此多的人物个个生平,就连皇城五年一度的风云天骄榜由多人收集江湖消息,仍间或沦为笑料,他自然不愿随口说些无从考证的传言。
赵阳却毫不在意,道:“不碍事,就算是小道消息,可信不可信的都好,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假瞎子不是绕着弯子也知道他么,多少能判断出大致真假。之后咱们来猜他的想法,总算也有个依据。”
说话的都是前辈,聂阳不好插言,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便只是听着。
田义斌只得叹了口气,道:“这种流言,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你们权且一听。他据说是将门之后,先祖一家满门,都间接死于北严侯手中。父债子偿,当时的小侯爷,现下的北严侯,自然就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与侯爷关系极好,时常来往走动,他那时混入仁庄,九成是为了报仇。”
他顿了一顿,神色颇有几分不解道:“不过这传言未必可靠,毕竟直到最后他武功大成,我和侯爷也都不曾再遇到过他。可能这次税银遭劫,也和这血仇脱不了干系。”
慕青莲略带无奈的微微一笑,道:“我那朋友也提过,此人生平一大憾事便是家仇未报,也不想去报。至于个中原因,当时只是闲谈提及,我也并未细问。”
“若这传言属实,倒也并不难猜,”赵阳颇为玩味的看向顾不可尸身,缓缓道,“此人既是将门之后,自然懂得何谓家国平安。侯爷虽然年纪不大,统率谋略却皆是上等,北防重地他接手十余年间,与北蛮大大小小三十余战,未尝一败,那帮野人闻风丧胆,这顾不可要是为了一己私怨刺杀这样一位朝廷栋梁,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行走江湖。受人怂恿去劫了这笔税银,想必就是因他非要泄了这口吞不下的恶气而已。”
他把眼一抬,接道:“这么一想,这倒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
田义斌点头道:“的确,他第一次到我庄里,就没对我露出过好脸,最后一次见面时,倒是对我和善了许多,如果不是……唉,我还道能和他交个朋友。”
赵阳盯着那凌乱笔画,沉声道:“说不定,他已经把你当作了至交好友。他这种人,心里的事,嘴上未必会说。你瞧他留下的这东西,像不像是要写杀仁庄三个字?他说不定是为了警告你,有人要杀仁庄庄主。”
聂阳皱眉,谨慎道:“要是个仁字,右面那半边,也写得太用力了……”
“天道难道想要对我动手?”田义斌先是一怔,跟着苦笑道,“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龙十九在我那里待了这么久,我家中那些五湖四海的宾客,不知道已经混了多少他们的人。”
慕青莲缓缓道:“难怪田爷这次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上山,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田义斌呵呵笑道:“我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但托多年刀口过活的福,总不至于有人算计我,我也浑然不觉像块木头。更何况这可不是天道第一次打我的主意了。头一次向我下手之时,要不是小星兄弟恰好在我庄上混口粥喝,仁庄那时就要糟糕。龙十九突然发难这次,倒是托了聂兄弟的福。”
聂阳连忙微微摇头,道:“不敢当,这是我份内之事。”
赵阳拿起酒碗仰头喝下,哈的吐了一口大气,道:“暂且先当作这样,那帮杂碎要借这次大案的机会再向田爷下手,顾不可念在旧情份上,冒险想要通知与田爷关系不错的如意楼,结果死了。那你们两个在田爷身边,一定要格外小心。聂阳,你家的宅子现下可不姓聂,一定不能大意。这几天他们就得动手,狐狸尾巴藏不久了。宅子里的事,就全靠你们三个了。”
“那……”聂阳想到此行本是要拜托赵阳在外围行动,开口正要说话,却被赵阳抬手打断。
“姓玉的既然靠不住,总还有我在。有人巴巴的花银子给老子送两个死人来寻晦气,我要是还整天在这边喝酒,岂不是要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他反手将酒碗扣在桌上,冷笑道,“外面的事,就只管交给我来,那会点变脸本事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娘们,我非揪出她来剥光打一顿屁股不可。她手下那些孝子贤孙,我一个个拧断了脖子戳进她屁眼里。”
“我把那便宜侄女送走,之后就行动。”赵阳起身走向门口,头道,“聂阳,你和她要不要说话?还是我帮你带个话?”
聂阳略一踌躇,摇了摇头,道:“不必,我没话要对她说。”知道赵雨净隐瞒聂清漪遗言,他心中怎能不留下一个疙瘩,此刻又是紧要关头,哪里还有闲心去与她闲聊。
赵阳微微一笑,拍了拍胸口道:“男人还是要胸怀广阔一些,那好,改日再叙,少陪了。”
他说走就走,话音未落,已大步离开。
听赵阳敲门叫出赵雨净就此离去,聂阳三人也不愿久留,将两具尸身装回箱内,从后窗送出寻了个僻静chu安置妥当后,时辰已近晌午。
挖坑埋箱,折腾了一身泥土,三人又找了家小酒铺,草草打理一番,吃喝一顿。
即将饭毕时,街中马蹄疾响,数名精干骑手一晃而过,直奔聂家而去,匆匆打量一眼,好像是程副统领带来的侯府高手。
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赶回聂宅,不料行至半途,便看到那几名骑手策马返回,仇隋也骑着一匹好马紧随其后,他在马上看到三人,还百忙之中拱了拱手道:“在下去营地那边与程统领见面,田爷慕兄还请自便。”
回到宅院,正碰上赵万钧,他愤愤道:“北严侯手下好大的架子,非要带仇掌门去那边详谈,留下咱们一帮人在这边什么也不知道,跟防贼一样防着,凭什么还要咱们给他卖力?”
慕青莲柔声道:“赵兄,此chu人员繁杂耳目众多,程统领能有所防备,说明他行事谨慎小心,对咱们不是坏事。再说你们的行动本就是仇掌门一手负责,由他前去并没什么不妥。对咱们江湖人,这只是一场义举,对他们官府人,这却关系到此后的大好前程,赵兄还是大人大量不要计较的好。”
赵万钧撇了撇嘴,总算收下了满腹牢骚,毕竟他只是面子有些挂不住,也并不是动了真怒。
仇隋不在,聂阳倒是松了口气。心中记挂着月儿,他便借着换热水的功夫去后面看了一眼。
月儿此刻是青丫模样,到不必担心会被哪个粗犷豪客看中陪房,周围尽是些新进丫头,也不必担心说走了嘴,看她们一边说笑,一边把各屋的被褥拿到院中晾晒,聂阳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院子另一头一个大丫鬟正在训诫几个面生的年轻姑娘,想必是又招了些人,他不禁留心几分,暗暗生疑,这宅院虽大,却也不必这般不断招人,他心中寻思,要找机会让月儿打探打探,这来来去去的丫头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机会不难创造,田义斌喝了几口清茶,便带着聂阳往后进走去,看到丫头们忙前忙后的样子,装作过意不去,随手一指道:“我这边没事了,你去帮帮他们。看一个个身子单薄的,哪儿有力气搬这么多东西。”
聂阳应了一声,立刻便跑去帮忙收拾。月儿心领神会,几趟出入,便找到个机会,脆生生的笑道:“这位小哥,翠姐叫我去抬几张旧桌子方便院子里摆酒,来帮个忙呗?”
“好嘞。”聂阳装模作样的应了一声,颠颠跟在月儿身后。
即便身边已没旁人,两人也不敢太过怠慢,一边认真应付交代的差事,一边压低声音交谈。
先确认了彼此都平安无事,这才双双宽下心来,转入正题。
聂阳这边的消息月儿并不太感兴趣,简单应了几声,表示知道,也并没追问。她那边从丫头们嘴里套出的话,有趣倒是有趣,可尽是些流言蜚语家长里短,和年轻姑娘情窦初开时常见的白日绮梦。
提到最多的,自然是那温文尔雅样貌俊秀的仇隋仇掌门,得着机会能去仇隋身边一趟,但凡胆子够大模样不差的丫头,都会拼着哪怕误了时辰也要找面镜子匆匆梳妆一番。
若不是那叫翠姐的大丫鬟看管的紧,只怕少不得有人青天白日投怀送抱。
白天管的严实,入夜却截然相反。翠姐已经成婚,自然并不住在聂宅,晚膳事宜安排停当,她就回家打理自家儿女夫君去了,没人看管的年轻丫头们,每晚总有几个偷偷溜出去的,也正是托了这个的福,月儿替换青丫深夜返回住chu才压根无人理会。
想必是多少被主子们知道了些,前前后后也打发走了不少丫头,说是给了加倍的工钱,所以也没人闹事,只是一茬茬收韭菜似的招人,反正仇掌门财大气粗,工钱比别家高了三成有余,连还在喂奶的小妇人都湿着胸脯跑来应征,总不会缺人用。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沉吟片刻,聂阳忍不住叮嘱道,“你还是多留心些的好,也别刻意打探那些走了的丫鬟,现在不是横生枝节的时候,保护好自己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月儿嘻嘻一笑,点头道:“是是是,我的好哥哥,月儿一定谨遵教诲。你只管放心办正事吧。”
办正事……时下这一团乱麻般的局势,哪有什么正事可做,聂阳唯有回以一个苦笑,将五六个凳子摞好,双手抱起,往院中搬去。
仇隋这一去竟一直耽搁到天色擦黑,赵万钧一副没了魂的样子,隔上半个时辰,就忍不住使唤个天风剑派的弟子前去打探,一下午过去,足足叫去了四人。
宋贤与净空大师在正厅下了两个时辰的棋,聂阳不通棋道,对那黑白方寸之争全无兴趣,幸好田义斌也不是沉得住气观棋不语之人,看他们下了一阵,便带着聂阳四下走动,借着探视招呼的机会,把宅子里其他值得留意的人大致向聂阳介绍了一番。
崆峒断空子聂阳曾经见过,此人颇为倨傲寡言,田义斌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便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按慕青莲的说法,此人在崆峒派同辈高手中剑法已算得上数一数二,若是仇隋的帮手,便一定要格外小心。
此前聂阳前来窥视时看到的那一老一少,也在留心之列,老者姓单名敬诚,与昔年名震西南四州的锦绣乾坤剑师出同门,不过继承下来的并非剑法而是拳脚功夫,那少年是他的关门弟子,对外不说姓名,只叫他痴儿。
住下的江湖女子除去孙绝凡还有五人,值得在意的却只有一个而已。那女子年逾不惑,容貌颇为柔朗,身形比起男子还要高大几分,面上隐约可见数道伤疤,说话中气十足洪亮浑厚,令人颇为怀疑投胎时是否出了些岔子。她名号叫做未亡夜叉鲁英虹,二十五岁前便死了三任夫君,此后守寡至今,十余年间为三位亡夫报仇雪恨,只是为人十分低调,平日几乎不曾离开卫州半步,名头并不响亮。
剩下一个最值得小心留意的,便是天风剑派副掌门林鹤鸣,论年纪他比仇隋大上不少,算辈分可以说是仇不平的小师叔,据说年纪轻轻剑法就已出类拔萃,当年对仇不平继任掌门便颇为不服,此次毫无异议心甘情愿奉仇隋为掌门,其中必有蹊跷。
这五人田义斌特意点出,或是因为与仇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因为极有可能已是天道中人,他们很可能就是这次天道行动的关键,至于其他住客,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
“算一算这些值得怀疑的人,除掉那个痴儿还是个娃娃,剩下的人里,随便两人联手杀我,我怕是都只有逃命的份。若里面有一个是宋老头或那个断空子,我想逃命还真不太容易。”田义斌回到房中刚一坐下,便苦笑道,“要不是有慕兄弟在,我还真想早早打道回府。”
慕青莲抚摸着胳膊上的伤chu,唇角浮现一丝微笑,也看不出是讥诮还是苦笑,平淡道:“若不是感觉此间事情关系重大,我倒真想陪你一起回仁庄去。”
“哦?慕兄弟,你也怕了?”田义斌随口说道,并无半分讥刺之意,反倒颇有自嘲之感。
慕青莲却微微点了点头:“久未杀人,也打算绝不再杀人的人,总会有些畏惧血光之灾。”
“谁的血光之灾?”聂阳关好门后,忍不住低声问道。
慕青莲微睁双目,缓缓道:“我若是感觉的出,也就谈不上畏惧了。也许是田爷,也许是我,也许是你,也许是镇上的每一个江湖人。无论如何,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聂阳头看了一眼窗外,保持着恭敬站在田义斌身旁的姿势,冷笑道:“有这么多江湖人在的地方,何时发生过什么好事。”
“你说的……也有道理。”慕青莲淡淡道,“也许,只是我杞人忧天罢了。”
三人闲聊几句,已是红日斜挂,暮色漫天,才要说起仇隋为何去了如此之久,就听门外一阵噼噼啪啪的慌乱脚步由远及近,一个身量小巧的丫鬟竟不顾礼数的推门闯了进来,面色苍白满脸细汗,气喘吁吁结结巴巴道,“田……田老爷,快……快去前面,厅里……仇老爷回、回来了。”
田义斌不由得起身笑道:“他回来就回来,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那丫鬟仿佛被吓的不轻,抖抖嗦嗦的摇了摇头,道:“不……不光仇老爷回来了,还、还有人送来、送来两口棺材……里面、里面是死人!两个死人!”
屋中三人面色顿时都是微微一变,田义斌立刻挥了挥手,道:“你去叫其他人吧,我马上就去。”
那丫鬟跌跌撞撞跑去下一间屋,聂阳立刻低声道:“莫非咱们埋下的尸体被人掘出来了?”
慕青莲起身拍了拍聂阳肩膀,道:“应该不是,陷害你,不必再费事把箱子换成两口棺材。”
田义斌眯起双眼,向门外走去,“不管死的是谁,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走出屋门的一刹那,聂阳陡然觉得一阵心悸。他往旁侧看去,狭长院落远远地另一端,青丫模样的月儿正端着木盆收拾着晾干的被单,混在几个叽叽喳喳的丫头之中,并没什么特别。他吁了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加快脚步跟在田义斌身后,走向前厅。
比起早晨来时的清静无人,此刻前厅已是另外一副情景,两侧的座椅尽数坐满,只剩下一边的上首留着两个座位,特意留给姗姗来迟的田、慕二人。聂阳平心静气,小心走到二人背后站定,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住,只用余光打量近在咫尺的仇隋。
仇隋的目光,正专注的落在那两口棺材上。
棺材是便宜的薄皮糙木,多半就是在镇上匆匆花了几钱银子临时买来,将就一用。
看田、慕两人进来坐好,仇隋长身而起,向棺材那边走了两步,抬手道:“人都到齐了,开棺吧。”
田义斌侧头问身边坐着的赵万钧:“赵兄,这是怎么回事?”
赵万钧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和仇掌门前后脚进来,是在四周村子警戒的天风弟子找到的,据说死的是两个女人,因为尸首颇为不雅,便临时买了两口棺材。仇掌门把咱们都叫来,也方便认一下尸体。”
话音未落,嘎吱一声,第一口棺材的板盖已被撬在一边。众人顿时齐齐站起,往棺材周围围拢过去。
棺材内是一具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尸,身形娇小面颊圆润,看起来颇有几分稚气,两柄蝶纹匕首一左一右戳在两侧微隆嫩乳上,刺入小半,想必是死后才把匕首插上,伤口并未流出多少血来。尸身肤色极为苍白,以致有些发灰,股间一片狼藉,蜜唇外翻,干涸血丝随chu可见,雪白的大腿内侧尽是浊液残痕。
一个踮脚探头看见的年轻人在外围倒抽了口气,惊道:“这……这不是乌煞双蝶里那个姓玄的吗?莫非……另一个在那口棺材里?”
不知被谁请来的焦枯竹沉着脸挤到棺材旁边,一扯衣袖,附身在女尸肋骨四周按了一圈,掌心压上小腹,运起内力探了一探,接着双手交替捏出,把四肢脖颈摁了一遍,起身道:“奇怪,这两把匕首是死后插上的,除了右胳膊,没什么其他外伤,脏腑也都没受内创,且又不是中毒……”
他盯着女子胯下看了一阵,突然哼了一声,弯腰二指一戳,抵在女尸脐下二寸有余之chu,面上红光骤盛,一闪而没,收手回胸,才道:“这女子阴关被破,九成九是被采阴补阳的淫贼活活石更死的。”
一旁的宋贤面色微变,左右横了一眼,突然往后退了半步,不再言语。田义斌与慕青莲对望一眼,眼底均浮现一抹担忧之色。聂阳暗暗咬牙,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玄飞花这弃子被当作嫁祸手段,如此用上,若不是秦落蕊未死,这一桩罪名只怕再无翻案之机。
仇隋望着玄飞花的尸身,面露沉痛之色,喃喃道:“邢碎影已死,这顺峰镇周遭,应该没有其他会这种邪门功夫的高手才对。”
似乎是怕聂阳按捺不住,田义斌悄悄回手在他腿上拍了一拍。
果不其然,断空子冷冷道:“怎么没有。据我崆峒门人所说,这宅子主家的后人聂阳,就会和邢碎影一样的邪门功夫。”
仇隋微笑道:“你说的是影狼聂阳?可他此刻就在镇上么?咱们之中可有人见过?”
这时,靠近门边的地方一个男子声音接道:“他就在镇上,到了好几天了。这乌煞双蝶那天也和我们一起,我们几个一道往游仙峰走了一遭,见识了一下鬼煞的手段,要不是聂少侠功夫不错,我们几个都要折在山上。我觉得……这事应该不是他所作所为。”
断空子冷笑道:“连自己家宅都不敢回来,缩头缩尾谁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说不是他,那倒是说说看,镇上还有什么人会这种采补邪功?”
宋贤眼帘低垂,一路退回到座位坐下,闭口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仇隋抬手截下话头,道:“没有确凿证据,不能擅自断定是谁所为,等到聂少侠现身,再仔细求证便是。来,看看这口棺材是什么人。”
旁边有人喃喃道:“能是谁,多半是丧门蝶另一个姓秦的呗。”
两个天风弟子抄起撬棍,咯噔两下,便把破板掀到一旁。众人平移两步,顿时便有一人道:“咦?不是姓秦的,这……这是谁?”
“龙……影香?”这次认出来的,却是田义斌,他着着实实的露出一脸讶然,惊道,“怎么会是她?”
不止田义斌,聂阳也着实吓了一跳,连忙从层叠肩膀缝隙间看了进去。
那尸身四肢周遭布满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每一chu都是在死后割开,只是皮肉翻卷,露出暗褐色的凝血死肉,那双丰盈玉乳,竟被齐根削去,仅剩下两个碗口大的暗红创口,两把短剑从锁骨上方插入,斜下穿出,被割下的两团乳肉便戳挂在那里,仿佛一双酥胸长错了位置。
尽管尸体被折腾得惨不忍睹,那张脸却没有半分伤到,就像生怕别人认不出尸体身份一样。明明即将死亡,那张灰败容颜却和方才的玄飞花一样,透着一股似痛非痛的愉悦之情。再看下身,一般模样的狼籍不堪,连后庭娇花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不消说,定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带来棺材的弟子颤声道:“这、这位姑娘也是在同一chu找到的。想必……是一起遭了毒手。”
焦枯竹查验一番,点头道:“应该是同一人干的,致死之chu,一样是脱阴而亡。”
聂阳双拳紧握,掌心满是冷汗,千头万绪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一起。
龙影香是龙十九和仇隋的女儿,自然不会是他们的人下的毒手,那……那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事情?聂阳百思不得其解,虽说董剑鸣的名字也在心中一闪而过,但他还当董剑鸣正被龙十九操纵,虎毒不食子,自然不信会是他动的手。
心念一动,聂阳微微侧目,往仇隋那边看去,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
没想到仇隋面上竟毫无任何变化,连方才对玄飞花尸体露出的沉痛之色也消失不见,一时间唯一能看出的神情,竟只有用一个“无”字形容。
田义斌和慕青莲也目不转睛看着仇隋,想必都认定这是个绝佳的观察机会,能抓到一点疏漏,至少能印证他们的猜测,也是好的。
一阵七嘴八舌的感叹之后,有人问道:“龙影香……这可是国姓啊,她到底什么来头?”
田义斌略一犹豫,沉声道:“她是我门客龙十九的私生女,随了母姓,算起来,可以说是半个隐龙山庄的人。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死在这边。”
一个屋内伺候的丫鬟低着头走出门口,跟着撒腿便往大门外跑去,也不知要赶着通知谁。屋内几双眼睛看着,却无人前去阻止。
从龙影香这名字被点出的时候起,就有几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
但不包括仇隋,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棺材中的尸体,半晌后,唇角竟好似挤出一丝微笑,跟着又连忙收起,无声无息的长女干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时,五官才仿佛一下放松下来一样,组合出一幅沉痛万分的神情,惋惜道:“如此年轻的女子,竟惨遭如此毒手,真是令人心寒。待此间事了,咱们一定要集众人之力,将这穷凶极恶的淫贼诛灭正法。”
他话锋一转,摆手道:“凶手一时尚无头绪,咱们过后再谈,来人,你们先把这两口棺材抬下去,明日找个地方好生安葬。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游仙峰上的六百万两税银,程统领的计划,就由在下来转告大家。”
龙影香入天道时曾换姓为李,武功也并不十分出众,在江湖上更不要说什么名气,几乎没什么人认得。玄飞花知道的人虽然多些,但乌煞双蝶名声平平,口碑在正道中又极差,这么两具尸体,自然激不起什么惊天波澜。
江湖上每日不知要死多少人,除了他们的至亲好友,又能有多少人会被这种死亡触动。
所以,棺材抬下之后,这件事的讨论,便就此结束。只给众人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这残忍万分的手段,很可能是影狼聂阳所为。
对于天道来说,这无疑是最佳的结果。
若是有很多证据一起指向聂阳,反而会因过于巧合惹来旁人猜测是否嫁祸,而仅仅是这么个印象的话,怀疑便会如毒草一样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最终结出流言之果,传扬成无边污名。
可这当真是一场嫁祸么?聂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玄飞花的死他早已料中,可平白添上一个龙影香,还死的如此凄惨,顿时便将他所有的思路堵得严严实实,一片混乱。
为今之计,只有更加谨慎小心,千万莫要在镇上暴露出身份才好。
仇隋坐回座位,端起茶杯润了润喉,便开口将话题引回到税银大案上来。他一举一动无不寻常普通,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就在聂阳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猜测有误,龙影香其实与仇隋并无瓜葛的时候,他猛然注意到,仇隋放在桌上的茶杯,杯盖上竟延伸出一道裂纹,直达盖沿。
这崭新的茶杯,断不会出现如此瑕疵,只可能是方才仇隋拂去漂浮茶梗之时,收力不住所致。
他那双手,恐怕此刻仍凝满了蓄势待发的真力。
程统领对这里的江湖人并不完全信任,因此托仇隋带回来的指令,也让人颇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让仇隋把能调动的高手分成四组,两组白昼,两组黑夜,守住游仙峰山前山后两chu,不必上山,也不许其他人上山,但凡有人从山上下来,格杀勿论。
原本已做好速战速决的心理准备,群豪一听这安排,就连最蠢钝的人也想的明白,这竟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鬼煞耗死在山上。谁也不知道鬼煞诸人在山上藏匿了多少食粮,加上山泉野果,真这样围困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更何况,行军打仗那一套,直接拿来对付武林高手,显然不同,诺大个山峰,几个轻功高手来去起落不过是一霎间的事,单凭这里几十个高手哪里照看的住,要是布置得太过分散,保不准还要被鬼煞暗下杀手。
这决定一说出口,厅中立刻便议论纷纷,反驳之声此起彼伏,连净空大师也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程统领这么安排,可能也有他的道理。咱们先姑且照他说的去做,要是三五日不见任何成效,在下再去与他交涉,实在不行,咱们再杀上山去,依江湖路数解决。这样可好?”仇隋等众人喧闹一阵,才缓缓开口,“咱们本就是来帮忙的,总不好太过任性,失了名门正派的气度。”
众人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仇隋轻轻出了口气,正要开口商议分组之事,就听屋后院落中骤然传来一声短促惨叫,第一声未落,第二声紧接着响起。
正厅并没有对着后院的窗户,众人面色都是一变,起身各展所能,纷纷向后抢去。
最先一人还未踏出门口,第三声惨叫便响了起来。
聂阳不敢施展轻功,只好大步跑在最后,仇隋出门时还在他身前不远,飞身一纵,就已抄到最前,这一下轻功身形飘逸迅疾如风,被越过的人中还有一个忍不住喝了生彩。
绕到院中后,聂阳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喘了几口,才直起身子看去。
战斗已经结束。
院中本是四个抬着棺材要放到荒弃偏院去的天风弟子,因为一时没找到门锁的钥匙,便在那里等着。
而此刻,他们中已有三个倒在地上。
一刀断喉。
剩下那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吓的面如土色,倒在地上双眼发直,裤裆湿了一片,骚臭扑鼻。
两口棺材一口被踢翻在地,玄飞花赤裸尸身倒在外面,另一口棺盖被劈成四片,四散落在地上,棺材内空空如也。
但龙影香的尸体并未不翼而飞。所有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披散的长发,垂落在一个少年的肩头。
那少年用腰带将龙影香的尸身牢牢绑在身后,手中握着漆黑的刀柄,站在后排卧房的屋顶,俯视着院中诸人。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两颗自晚年冰窟取出的黑色宝石,寒气四溢。纵然隔着如此之远,仍有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对院中的其他人,这少年也许并不算有名。
但对于田义斌、慕青莲和聂阳,却绝对不会忘记。
田义斌一看到是他,唯恐旁人枉死,忙提气朗声道:“白继羽!你来做什么!”
慕青莲也半是提醒般说道:“这把魔刀,竟在这时来了。”
赵万钧闻言顿时一惊,失声道:“这就是那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
“不错,正是此人。”慕青莲微微点头,抚摸着受伤右臂,向后退了两步。
原本已有两三人拔出兵器在手,听到后面他们的对话,脚下登时收住步子,互相打量起来。
仇隋微微皱眉,上前两步,拱手道:“这位白兄弟,在下的弟子与阁下无怨无仇,这位龙姑娘的死,与在场诸位也没有半点干系,你出手如此狠辣,是否有些太过冲动了?”
白继羽的目光好似两根锐利冰锥,冷冷扫过院中每一个人,最后重新落在仇隋身上,一字字道:“我只问你,小香是谁杀的。”
仇隋眉心锁得更紧,朗声道:“一切都还只是推论,并无明确实证,在下也无可奉告。”
“呸。”白继羽盯着他道,“少给我装蒜!说,是谁下的手!”
仇隋依旧平淡道:“在下确实不知。只知道她与这位玄姑娘一样,都是死于采阴补阳的邪门功法。”
白继羽深女干口气,咬牙道:“我一定会仔细调查清楚,你们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若是叫我查出和你们有关,我必要让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虎毒不食子,我呸!你们这群疯子!”
仇隋身后,已有人低声商量出手。
但他们才说了两句,已有两个身影出现在白继羽身后不远,手中拿着长剑,猫腰躬身,无声无息的靠近他背后。
赵万钧上前几步,扬声开口,打算引住白继羽的注意力,好方便后面两人下手,“白少侠,你……”
他只来得及说到这里。
他嘴里的第五个字还没出口,屋顶上的白继羽脚下已动。
就如背后长着眼睛一样,白继羽双脚一蹬,人逆着屋瓦斜坡滑后丈余,眨眼间就已到了那两人身后。
紧接着,便是院中众人也能清楚听到的一声锵。
灰蒙蒙的刀光只是一闪,便回到了鞘中,逼人的杀气猛然一现,便消失不见。
“不管是谁,想要拿小香的死做什么文章的话,就先问问我这把刀。”他一字字说完,身纵离。
而直到他的身影落在另一重房檐上,这边屋顶上的两人才晃了一晃,噗通倒下,骨碌碌滚下屋顶,摔在半空的脖颈骤然喷出一股红箭,化作漫天血光。
没人去追,只因仇隋横展双臂,拦住了身后诸人。
几个声音同时低声叹道:“好快的刀!”
聂阳安静的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但血腥味还是如影随形的飘散过来,挥之不去。
他皱了皱眉,这味道,何时变得如此好闻了呢……
乳柔助性第九十二章
(一)
慕青莲沉声道:“不必,你卸在这里,就快快走吧。”
察觉到两人的语调都有些异样,聂阳也连忙走近几步,才一靠近,就发觉因由所在。
想必是那农夫一路跟着跑来已经习惯,才并未察觉,这两口箱子里,正散出淡淡的栗子花味。
“妈蛋,难道是两箱纸巾?”
(二)
他们这才凑近围了过去,看那两口箱子中究竟放着什么。
“咦?”赵阳一眼扫过,奇道,“这是什么人竟如此了解我的兴趣?竟然这么讨好我?”
“等等……这里面……死人……男人……”
(三)
“进箱子里的时候,他还没有死。至少,还没死透。”赵阳在一旁看着箱子内壁,突然开口道。
箱子内壁上,清晰地留着顾不可用已然紫黑的毒血留下的字迹。
“操,没WIFI。”
(四)
他周身大大小小也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伤chu并不很深,切口却极为怪异,倾斜的角度与寻常剑法略有不同。
赵阳端详一阵,沉吟道:“这刀工,像是松鼠桂鱼……”
(五)
赵阳轻笑道:“这仇掌门倒当真忙得很,税银案由他明暗两头主持,还要借这机会收拾自家仇人,同时重新立起天风剑派的门户,几摊子事捏在手上,还要计划一桩足以让顾不可冒险叛逃去如意楼的阴谋,你说这人,莫非长了八个脑袋?”
“还别说,他以前有个外号叫做八歧大蛇。”
“……”
(六)
那女子年逾不惑,容貌颇为柔朗,身形比起男子还要高大几分,面上隐约可见数道伤疤,说话中气十足洪亮浑厚,令人颇为怀疑投胎时是否出了些岔子。她名号叫做华英雌,二十五岁前便死了三任夫君,此后守寡至今。
“我猜,是这人名字没取好。”
(七)
没想到仇隋面上竟毫无任何变化,连方才对玄飞花尸体露出的沉痛之色也消失不见,一时间唯一能看出的神情,竟只有用一个“囧”字形容。
囧丁乙……
(八)
聂阳安静的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但血腥味还是如影随形的飘散过来,挥之不去。
他皱了皱眉,这味道,何时变得如此好闻了呢……
好像就是从被爰德华咬了一口之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