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已经三十多岁了。
对半精灵来说,这个年龄实际上还算小孩子,她正常生活估摸着也能有个三四百年的寿命,甚至可能要到六十岁才能被精灵那边认可为成年。
毕竟精灵和人类的时间观念差的很远,如果有人类和纯血精灵成为夫妻的话,他们之间最多频繁的对话应该是:“你急什么?”
所以,虽然过去了这么些年,她依然还是当初的模样,甚至连发型都没怎么变。
要说唯一改变的,就是气质吧?
比起当初那个喜怒摆在脸上的小姑娘,如今的希德已经是个真正的上位者了。
她是整个帝国佣兵工会的首脑,手下三支堪称是她私兵的佣兵团,总人数约莫十万,全都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三支军团中,底层的战士,每一个人都是等级1战斗职业者。
作为基层小队队长就必须要有等级2了,各级军官逐次分布,到了高端战力,光是明面上的就有3个等级8的战斗职业者。
而实际上呢?实际上,三支军团里总共暗藏了整整一百一十位传奇英雄,大部分都是等级8,那些等级7多半也有着堪比等级8的战力,只是限于技能问题很难晋升而已。
可以说,这三支佣兵团,如果布置得当,准备充分,围杀一些等级9都不是不可能。
这已经快要达到帝国一支正规军团的战力了,通常来说,帝国的正规军团也就是二十万人左右,由一位等级9的元帅统领,分布着四到五个等级8的将军带领着属于自己的师团。
某些军团没有等级9,但也有其他类似的底牌,总而言之,一定是有一个接近等级9的战力镇场子的。
而这样的军团,就连帝国也只有二十个。
换而言之,希德一个人,掌握的军事力量大概是帝国军力的3%左右,这已经是个非常恐怖的数据了,尤其是对个人而言。
至于希德本人,在瓦尔德家不计成本的资源灌注下,已经达到等级7了。
毫无疑问,希德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哪怕是大地之龙里斯顿这种未来几乎笃定走上等级9的猛男都没能在这个年纪达到等级7,虽然可能是因为里斯顿本身太穷,不可能拿到那么多的资源,但也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所以,瓦尔德公爵对自己这个女儿非常的满意。
政治手腕,足以在帝国年轻一辈排上前列,和一些老阴比或许还有差距,但那需要年龄的沉淀,天生聪慧也需要经验积累。
实力,已经不差了,这个年龄达到等级7,在帝国所有新一代贵族子弟之中,是绝无仅有的,哪怕是算上老一辈,也敢说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以说,未来两百年内,晋升等级8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治军手段,已经得到了不止一位帝国元帅的称赞,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个好苗子。
如果她是男性,那就是一位完美的继承人。
可惜了,她是个女儿。
一想到这里,瓦尔德公爵就感觉自己欣慰又心疼。
欣慰是因为她是个女儿,比两个儿子都更加粘他,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都是最讨他喜欢的,如果是个儿子,肯定不会这样。
心疼的也是因为是个女儿,所以他一直都不能狠下心将家族的重担逐步交到她手里。
“唉……”他伸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靠在了躺椅上。
旁边一直站着的娜夏走上前来,倒上热水。
这不是一般的热水,而是精灵圣泉,能够缓解衰老,治愈伤痛,有着很多奇特的效应。
瓦尔德公爵已经满打满算一千岁了,作为人类而言,即使到达了等级9,提升了生命本质,而且他还得到了神明赐福,极大的延长了寿命,但千年始终还是太长了,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已经进入末尾。
可能还有几百年,不过到底是步入末年了。
这也让他的行事作风发生了变化,开始考虑更多事情了。
“在犹豫小姐的事情吗?”娜夏走到瓦尔德公爵身边,替他揉肩。
娜夏的伤势在之前这些年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的她和以往一样带着微笑,给人一种柔和亲善的气质,一头棕色头发系成了大麻花辫,一直垂到后腰。
没有卡拉那种令人惊讶的美丽,也不像她一样时时刻刻凸显自己的清冷,与周围格格不入。
如果说卡拉是冒险者历经艰险,在雪山深处看见的神秘美人,娜夏就是冒险者刚刚出发,在村头那个对着他笑的姑娘。
同为女仆9,二者却完全相反。
“算是吧,不过办法我倒是都有,只是不知道用哪个而已,不谈她了,她还小,一百年后再烦恼这些也没关系。”瓦尔德公爵摇头:“我真正烦恼的是,最近的那些乱子。”
“我或许我可以帮您拿一下主意。”娜夏说道。
这句话如果是其他人来说,就得砍头了,不过娜夏说这话就刚好合适。
她向来都是公爵的得力助手,在几乎任何方面都说得上话。
“那些职业者,革新党的好助手,自称工人联合的人。”瓦尔德公爵看向窗外,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刚刚的文件上。
“工人联合又闹出了点事,应该是革新党在背后操纵,他们现在越来越富有了,最近贵族议会最近通过了工人薪酬法案,让他们的经济实力更加得到了增强。”瓦尔德公爵揉了揉太阳穴:“你觉得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安于现状?又或者图谋更大?”
“主人您应该有答案了吧?”娜夏停下了按摩的手。
“我想听听你的答案。”瓦尔德公爵说道。
“最近,土地党的人正在和我们一起推行一项规定基础粮价的法案,叫……规范法案,对吧?”娜夏问道。
“对,全称是‘规范市场主粮法案’,具体的措施是将大批量主粮强行定价,在粮食源头杜绝随意涨价和降价。”瓦尔德公爵解释了一下,然后说的更加详细了一些。
因为娜夏没有资格参加会议,所以需要具体解释。
这位温和的女仆长仔细聆听着规范法。
具体的来说,这个法案的主要提议就是,在各个大的农庄和集中种植的大型产粮平原这些地带,农民或者地主种植出来的粮食正常来说,都是由帝国官方指定的一些大商会来收取。
关于收取粮食的价格,都是由这些商会负责具体制定的,可能会参考市价,当年的收成,或者某些商业竞争手段之类的影响而波动。
但如果规范法通过,就不能随意定价,所有的商会都必须以一个固定的粮价收粮,至于贩卖到市场需要多少钱,不作规定。
“土地党推行这个法案,恐怕是想要更多的现金吧?”娜夏说道:“他们急缺足够的现金维持现有的经济状况,所以试图联合我们,推行这套法案,而规范法对我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那就是我们可以依法真正插手粮食价格的制订。”
“如果我们拥有了粮食价格制订的一定权限,就可以对城市造成影响,那个工人联合没什么高端力量,但人数太多,通过粮食,我们就能够遏制他们集结的速度,迫使革新党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继续这样闹腾……”
“可是,这样的发展,到最后也不过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对大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有什么值得您头痛的吗?”娜夏不明所以。
瓦尔德公爵没有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
一阵沉默之后。
“是我判断有什么问题吗?”娜夏主动问道。
“不,很合理,我最开始也是你这么想的,所以我才会苦恼。”瓦尔德公爵坐直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眺望远方。
他的容貌是个成熟的贵族中年男人,两鬓斑白,肩膀宽阔,气质沉稳。
“但我后来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土地党想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借助保守党来成功推行这个法案,所以他们在提议的时候,就在其中加入了我们目前所需要的利益,也就是一定程度的粮价制定权,这可以帮助我们遏制革新党的一些攻势,帮助我们镇压分化一部分聚集的工人联合。”
“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也符合他们想要收拢一部分现金的意愿。”瓦尔德公爵一只手扶在窗台上,透过透明的玻璃看着地平线,眉头紧蹙。
“可问题是,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减低粮食价格,那会怎样?”瓦尔德公爵扭头直视娜夏,语气严肃的问道。
娜夏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减少粮食价格会怎么样?
这就要涉及到商品的供求带来的价格波动了,一般来说,商品平均价格都有一个标准。
而供求的作用在于使商品价格回到它所围绕着摆动的那个标准,不会过高或者过低。
可是,如果一个商品的价格在源头上,不以市场,而是以政令为价格标准,那会怎样!?
要知道,工人本身也是每天都在卖商品,只是他们卖掉是自己的劳动力,劳动力本身也是一种商品。
因此,工资,也就是劳动力的市场价格,是由工人日常必需消费的那些商品的价格决定的。
生活必需品的工资高,工人对老板所需求的工资就会更高,他要把自己的劳动力提价,用来满足他的需求。
工资额是由工人日常必需消费的那些商品的价格决定的!
换句话说,如果其他一切情况保持正常,那几乎可以肯定,工人联合所需要求的工资是随着生活必需品的价格而涨落的!
粮食这种生活必需品便宜了,工人们的期望工资自然会降低,因为归根结底,他们的要求其实不高,也就求一个温饱,一个正常生活,工资只要能够满足这一点,他们很难会去奢求更多。
那如果土地党通过这个法案之后,主动降低粮价,事情会怎么样?
工人们的生活成本会降低,农民则会抛弃田地,因为他们出去打工,都比在家种田赚钱的多!
会有更多的农民进入城市,成为工人,乡间的田地会怎样?
绝对会被土地党大肆吞并!而城市内的工人则会更加势头迅猛,因为他们的生活成本变低了,工资需求也变低了。
但这都还只能算是小事,真正让娜夏和瓦尔德紧张的是这背后代表的另一个事情。
那就是……土地国有化。
如果土地党借助该法案,肆意吞并了大量土地之后,推行土地国有化,将所有的土地贡献出来交由帝国,结果会如何?
土地所有权,这是一切财富的原始源泉,在统统交给帝国,也就是国有化之后,会如何?
一旦土地的耕种是在国家出资,并为了国家的利益进行,那么——这将会使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关系彻底改变,归根到底将完全消灭工业和农业中目前所运行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那时,保守党将会完全失去他们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但同时,看似土地党失去了自己的私有土地,可实际上呢?
他们依然可以通过原有的影响力取得这些国有土地的使用权,而这个使用权,和以前的所有权,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不!什么区别都没有,在实行上这仍然等同于他们的私地!
甚至可以说,如果完成了全国土地的国有化,那么,整个帝国的土地资源,都将处于皇帝和土地党的摆布之下,他们的权柄大大提升,而保守党则会遭受到最严重的重击,因为目前保守党所掌握的资源都得受到土地资源的摆布!
不对,应该说,本质上,一切资源,都得受到土地资源的影响,你要干嘛,都需要一个场地,而这个场地,就是土地!
一旦被规范法通过,那后面的发展恐怕就收不住了。
“你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瓦尔德公爵看着娜夏变换的表情,苦笑道。
他意识到了这点,但真正让他苦恼到对女仆发问的原因是,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其实……答应或许也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