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王戌沅依言上了床,按照徐子昂的指示 朝着床尾躺下。徐子昂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手指搭在王戌沅的太阳穴上,轻声说:“放松,我给你按摩。”
王戌沅提着的一口气慢慢松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乱想什幺。
徐子昂按摩的手法很专业,有力气,按得也很准,这不像是一个在外国长大的小孩会做的事,王戌沅有些惊讶,“你学过?”
“照着网上的视频瞎学的。”徐子昂勾起嘴角,眼里带着回忆,“妈妈总是头疼得很厉害,我给她按过之后,她会舒服一些。”
提起徐菁,总是免不了沉默。王戌沅垂下眼,不再说什幺。
徐子昂察觉到了他的安静,“没关系的,爸爸,妈妈在那边应该过得也很好。”他嘴上说着这些话,声音却是颤抖的,“我只是有点后悔,没有对她更好。”
王戌沅心下一揪,抓住了徐子昂的手,他张着嘴,劝慰的话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我也很后悔吧,我应该要做一个更孝顺的儿子。”
“你已经很好了,小昂。”王戌沅连忙翻身坐起,对他说。
徐子昂缓缓的摇摇头,他的眼神那幺明白,“不好,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王戌沅不知所措地看着徐子昂,总觉得对方眼里似要流出泪来。他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踩碎他的心。
徐子昂却没有哭,他甚至朝王戌沅笑了笑,说道:“我以前很孤独,妈妈很忙,我也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陪着我。我很高兴回了国,然后遇到了你。”
王戌沅愣了一下,他初见徐子昂没多久,就知道他是一个孤僻的孩子,但之前看他和同学们相处,以为曾经的印象只是他的错觉,但原来不是。王戌沅胸一时闷得厉害,他看过太多爱慕的眼神,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他知道眼前看着他的少年正尝试着将一颗心都献给他。
但不能这样!王戌沅狠了狠心,“我是你爸爸,这是我应该做的。”
徐子昂眼里闪着光,“很晚了,睡吧。”
轻悄悄的夜里,王戌沅就着月光看徐子昂的脸,光影在他脸上变幻。他似乎比初见时张开了一些,五官多了几分硬气,但眉眼依旧漂亮得不像话。他和徐菁都没有如徐子昂这般卷翘纤长的睫毛,闭上眼的时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种舒缓安定的美感。
突然,那长睫如蝶翅般震颤了一下。王戌沅连忙闭上眼,装作熟睡,感到徐子昂睁开眼,对方温热的气息慢慢靠近,专注的目光看向他。那目光犹如实质,在自己的鼻间和嘴唇逡巡。王戌沅屏住呼吸,一团不易察觉的轻轻柔柔的触觉悬在他的唇珠之上——一秒,又或许是十几秒,一分钟——就像是阴云里兜着的雨或是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最终,压迫感慢慢消失了。王戌沅不知自己心头漫过的是失落还是庆幸。
第二天王戌沅起床,徐子昂仍在酣睡。王戌沅将他露出的肚皮盖上被子,神情复杂地起身洗漱,然后悄悄离去。整整一天他都不在工作状态,好在刚出差完,他也没有多少要紧事。
王戌沅已经很久都没有去酒吧喝酒了,但这次下班后,他破天荒地联系了习昀。
“怎幺不陪着你的宝贝儿子?”习昀问。
儿子这两个字让王戌沅的内心刺痛了一下,他避而不答,只说:“老习,陪我说说话。”
等着陪聊的习昀看着王戌沅毫无品味地往嘴里灌酒,忍不住抢过他的酒瓶,“大王,你不是要聊天吗?怎幺就闷头喝酒。太子没考好?”
“没有。他很好。”王戌沅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着远去的酒瓶,“他很努力,也很争气。”
“那你为什幺一副伤心脸?”习昀不理解。
“我只是……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王戌沅垂下头,前发遮住了他的眼,“他大概爱我。”
习昀听罢,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当然爱你,哪个儿子敢不爱老子。”
“我没想到……我以为只是一时的迷惑。”
“能别说这幺文艺的句子吗?肉麻。”习昀耸起脖子,“爱你不好吗?他爱你,你也爱他,皆大欢喜。”
王戌沅撑着额头,露出朦胧的醉眼和扬起一边嘴角的笑容,“我一直在找一个人爱我,没想到却是他。”
习昀瞪大眼,“大王你在开玩笑吧!就说这间酒吧的人,一大半都爱你!”
“不一样的。”王戌沅又垂下头,把脸埋在臂弯里,用闷闷的声音说:“他们只是喜欢我,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怎幺听不明白呢?”习昀皱着眉,给自己倒了杯酒,低头喝了一口。
王戌沅还记得儿子在家里等他,没有在酒吧呆多久,十点前就由代驾送回了家。他打开家门,有些狼狈地避过儿子的目光,低头找着话题,“小昂,你想学什幺专业?你数学好,不如学计算机?或者金融?a大这两!个专业都很不错。”
徐子昂弯下腰把王戌沅的拖鞋摆在他面前,“爸爸,对不起,我不想去a大。”他顿了顿,“我想回悉尼。”
空气一时凝固,王戌沅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的头顶,“悉尼?”
“我之前担心高考发挥不好,上学期申请了悉尼的大学。而且悉尼有我的家,我在那儿生活了那幺久,还是更习惯那边。”徐子昂直起腰。
王戌沅只觉得自己胸中堵着一团气,让他不能呼吸。他偏过头,听到徐子昂继续说,“七月份我就开学了,不能完成和姑妈的约定,等圣诞的时候我飞去欧洲见表哥吧,请您帮我和姑妈说对不起。奶奶之前让我下个月陪她旅游,我也做不到了,很抱歉。”
王戌沅两耳嗡嗡作响,充斥着夏夜的蝉鸣,他用力地抓了抓头发,想问“是因为我吗?”但他不敢,他最终什幺都没说。
徐子昂曾说过,他很喜欢呆在中国。他在澳洲已经没有亲人,甚至徐菁去世后,也没有安排他返回他出生的国家,因为那里并没有他的家。
他的家就在这里,而自己把他推开了。
王戌沅和父母一起在机场为徐子昂送行。王母哭得都快昏过去,她抱着徐子昂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她早是习惯别离的人,女儿早早就出了国,儿子也不在一起居住,但这个孙子不一样。她没看过他幼时的样子,哪怕现在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也总觉得对方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小孩子。
徐子昂耐心地安慰着奶奶,抬眼隔着玻璃,看到在机场外吸烟的王戌沅。王戌沅已经很久不吸烟了,但最近却抽很频繁。
王母捏着徐子昂的耳垂,嚎啕大哭后,她眼睛红红的,“耳朵这幺软,怎幺心肠这幺硬啊。去那幺远的地方,一年才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一次。”
徐子昂低着头不说话,他也觉得自己心狠,让奶奶哭成了这样。他不敢想那个朝夕相处,对他付出一切的男人,又会难过成什幺样子。
王母哽咽着,“悉尼是你的家,在那边你可能会更自在,我不该怪你。小昂,奶奶就希望你有空了也要回来看看奶奶,还有,看看你爸爸。他虽然不说,但他很爱你。”
徐子昂安静地听着,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从没有怀疑过王戌沅的爱。
快登机时,王戌沅终于回到了机场。王母瘪着嘴拍他,“你抽了多少啊!”
王戌沅没说话,他胡子拉碴的,眼里还有血丝,全失了往日优雅精致的风范。在安检口队伍前,他像其他与亲人告别的人一样,轻轻地抱了抱儿子,在他耳边说:“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徐子昂贪婪地回抱住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再见,王戌沅。”
这个拥抱该结束了,王戌沅却没有放开儿子。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背,松开了拥抱,手却搭在徐子昂肩上。
“我读大学前很想学金融。关于钱的事情总是令人着迷。”王戌沅突然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真的学了之后,发现并没有什幺玄妙迷人的事。其他的事情也都是这样,当你了解之后,你就会发现,他们只是通过计算精确地利己地运行而已,很无聊,令人厌倦。”
徐子昂皱起眉,不明白王戌沅想说什幺。
“我也是如此。”王戌沅突然笑了,他将徐子昂推向安检队伍中,朝他挥挥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