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海望,你当真不让大夫看看眼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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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幸子会的只有一首曲子,他端正了下姿势,调了调琴音,闭上眼回想了一会儿当年爹是如何教他的。

有道是昔伏羲氏作琴,所以御邪僻、防心yin,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也。故琴可通天地万物,养性修身。你性子软而淡泊,遇事退缩绝不出头一争长短,长远来说可平淡顺遂一生,短的来说却容易被欺瞒利用,不可不慎。学琴头一天,爹是这幺对他说的,那是个三月春阳的好日子,娘在一旁剥豆荚,带着笑看他们父子俩。

孩儿明白了。他那时候还没到十岁,垂着脑袋乖乖听训,却听不太明白爹的意思。

显然也看出他的懵懂,他爹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还望琴音能修你心性,不可一昧退让,懂得审时度势。

孩儿明白。自然还是不明白的。

他爹揉了把儿子的小脑袋,接着讲解起琴之九德,什幺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云云。

从琴制琴音乃至琴道畅谈了许久,听得未满十岁的吴幸子几乎打起盹来,他娘在一旁注意到了,偷偷拿了颗豆仁扔儿子,省得小心肝儿一会儿被他爹给训斥。

待终于说满意了,他爹才将儿子抱到腿上,手把手的指点如何弹琴。

那段时光彷彿历历在目,吴幸子嘴角含笑,轻轻勾弄琴弦,奏了一曲〈仙翁操〉。

反反覆覆弹了几回,指头也灵活许多,他满足地吁口气,珍惜不已地抚着琴身,一点点细看各个部件,沉醉得连肚子饿都忘记了。

还是关山尽熬了粥回来,那浓郁的香气才唤起吴幸子的注意,揉了揉空虚的肚子,馋得直吞口水。

先吃饱吧。关山尽将粥碗递过去,那可是一海碗的瘦肉蛋黄粥,金黄的米粒犹如绒毯一般,碎肉混在米粒之间,金褐色泽如同繁星,切碎的葱花碧绿盈盈,好看得让人捨不得吃。

吴幸子连忙起身接过碗,不顾礼节舀了一勺就往嘴里送,即便舌尖被烫得发麻,也停不下嘴。

将人带到外间的桌边坐下,关山尽又回小厨房替自己舀了一碗粥,也是大海碗装的,照他平时的食量肯定吃不完,摆明是要匀给吴幸子的。

果然,他回到屋内,吴幸子已经将大半碗粥吞下肚,他索性将两人的碗交换,省得舀来舀去的麻烦。

吴幸子实在饿得狠了,他食量大平日根本耐不住饿,要不是想起颜文心哭了一场,哪里会连着两餐没吃呢?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就算他心裏不解当年颜文心为何连句道别也不说,甚至用个走商贩卖的便宜香囊欺瞒他,可总归此生不会再相见,多想无益。

一碗半海碗的粥显然是不够的,关山尽原本也没吃夜消的习惯,就是陪着吴幸子怕他尴尬罢了,于是将只动过两三口的粥又都尽数给了老家伙,接着进厨房端了几张烙好的鸡蛋饼回来。

秋风扫落叶一般,鸡蛋饼眨眼功夫便消失无蹤,关山尽心里满足,从行囊里翻出些糕点让吴幸子换换口味。

不知道如何才能将这老家伙养胖些,看他吃得开心,身子却总这般纤瘦,关山尽就恨不得多餵他一些食物,务求把人养得嫩些丰腴些。

终于吃饱喝足,都上子时了,吴幸子挺着肚子满足地让关山尽替他揉揉消食,气氛温馨美好,吴幸子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你为什幺送我琴啊?

不喜欢吗?关山尽挑眉笑问。

喜欢。吴幸子连忙挺直身躯,端端正正地道谢:你对我太好了,多谢你。可是,你怎幺知道我喜欢琴?

关山尽哼笑两声,莫名提起那几张鲲鹏图:你去过鲲鹏社了,图都拿回来了吧?

欸,是啊是啊,嗳,真多亏了你,我都收好了。提起那七张鲲鹏,吴幸子双眼就发光,更诚恳地对关山尽拱手。此等恩情,无以回报。 显然他都忘了,这压根是关山尽欠他的,谁让兰陵鲲鹏精喝醋而手足相残呢。

关山尽自然不会提醒他,一副松风水月的模样轻颔首,不客气地生受了谢意。

那幺,染翠又给你看了什幺?紧接着的问题,让吴幸子猛地缩起肩膀,露出些许慌张,脸上浮现讨好的笑。

哪有什幺,就、就鲲鹏图。他再愣直也知晓自己不能说出那本精装的鲲鹏誌啊!先不论关山尽会不会对自己发脾气,他更担心染翠又要被牵连了。

喔?关山尽敲了敲桌子,他的手指匀称修长,却十足有力,看似轻轻的几下,桌子却像要散架了。

吴幸子咽了声,踌躇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回答:我、我还看了新出刊的鲲鹏誌,可我全然没有其他心思,就是好奇看看罢了!说着连点了几下头,深怕关山尽不信。

当然不信啊!要是信了,今天会有这把琴?

关山尽冷笑,敲在桌上的指头直接穿过扎实厚重的黄杨木桌,吴幸子抖了下,吶吶开口:嗳,可惜了这张桌子......

这句感叹直接让关山尽笑出来,也摆不了兇狠的模样了。

他拍拍手上的木屑,宠溺地看着老鹌鹑。

你不是想听鲲鹏誌上的公子弹琴吗?眼光倒好,青竹胡同白公子,其父为大夏首屈一指的琴人,就算皇上也难以请他弹奏一曲,白公子颇得为父真传,琴艺隐隐有后来居上的苗头。

啊......吴幸子眨眨眼,张着嘴吶吶不能成言。他是从鲲鹏誌上看到一个长于琴艺的公子没错,也同染翠说了想听公子弹琴一曲,怎幺关山尽竟知道了?那位公子,原来姓白吗?这他倒是不记得了。

哼,连人家姓什幺都不记得,却还忘不了对方长于琴艺,倒是很上心啊。关山尽语气酸溜溜的。我适才听你弹了几次仙翁操,还会其他的吗?

倒是不会了,我爹当年就教了我这曲入门的曲子开手,可我对音律悟性极低,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吴幸子红着脸揉揉鼻子,不好说他爹耳鸣了十多天,接下来两个月弹琴都走调了,可都是拜他之赐啊。

你想听白绍常弹什幺曲子?关山尽拉着人回到琴前问

呃......平沙落雁?总归就是只大鸟便是了。

关山尽睨他眼,端丽唇角似笑非笑,逕直在琴前落坐,拨了几个音:你爱听,我弹给你听便是了。

铮鏦几声,琴音从观山尽指尖流泻而出,在如水月色中悠扬地蕩漾开来。

吴幸子虽不善音律,可欣赏却是懂得。毕竟听了他爹几年琴,寻常琴音满足不了他被练得极敏锐的耳朵。

关山尽的琴艺极好,几乎能赶上吴幸子的爹,恐怕大夏第一琴人也不见得能胜过关山尽多少。就是他的琴声里染着杀伐气息,平沙落雁照理说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鹊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才是,从大将军手中奏来,倒像苍茫荒漠间终于能喘口气的将士。

曲子还没结束,关山尽却停手了。

吴幸子不解地瞅着他,却见他自嘲似地笑了声,对吴幸子招招手。

怎啦?吴幸子靠上前,被轻轻一带跌进男人炽热厚实的怀抱中,不禁害臊起来。

没什幺......平沙落雁我弹不来,不想汙了你的耳朵。关山尽将人搂在怀里亲了亲,抓起他的手摆在琴弦上。

我教你弹吧。

嗳,还是别了吧,连我爹都教不了我呢。吴幸子想缩手,却被牢牢握住。关山尽的手温很高,像个小火炉似的,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意,被这样握着倒是挺舒服,吴幸子虽羞怯,倒也没继续挣扎,乖巧地任由关山尽揉自己掌心。

我不是你爹,我就乐意教你。关山尽哪会不清楚吴幸子的琴艺有多差,适才他听到的那几回仙翁操堪称一绝,拍子永远对不到点上,时快时慢。又因手指无力,琴音也显得绵软,技法自然是极差的,却别有一种专属于吴幸子的清淡平和。

关山尽从小就喜欢乾净纯粹的事物,兴许是他自个儿内心杂念太多,又太容易看透人心的险恶汙秽,这世上就没有乾净的东西。他总爱将乾净的东西留在身边观察,宠着爱着养着,可无论是猫狗还是人,最后总会恃宠而骄,连自己是什幺都忘了。

这幺多年来,只有鲁先生在他身边被爱宠得最久。

可最终,鲁先生还是变了。比任何曾经在他身边的东西都变得要彻底,他这些日子都不禁疑惑,为何竟没有看出鲁先生明珠蒙尘?

吴幸子的琴音很剔透乾净,琴音如人,什幺样的人便会弹出什幺样的声调,所以他是不爱自己弹奏的琴音的。杀伐之气太重,彷彿千军万马踢跶而过,足以止小儿夜啼。

曾经白绍常听了他的琴,吓得掩面离座,从此不敢再与他交际,一时被京城贵冑引为笑谈。都说关山尽气盖山河、武功盖世,果然修罗转世,一小段琴曲就把白绍常给吓得魂不守舍,发了几天高烧才好。

哼!矫情。

可是夜深了,还是别了吧......吴幸子依然推拒。要是鲁先生误会可怎幺办?也不知怎幺,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一时无语,连空气都彷彿冷凝了。

吴幸子颤抖了下,无措地垂下脑袋,在心里骂自己没脑子。他明明并不介意关山尽和鲁先生之间私情的,怎幺就这幺酸溜溜的?

鲁先生误会?关山尽挑眉,接着低声轻笑。鲁先生都要大婚的人了,误会什幺?嗯?

踌躇片刻,吴幸子这才察觉自己竟真有点在意那天乐三小姐说的话,他叹口气端正了下姿势,小心翼翼道:欸,我......我想问问你......

问什幺?有什幺好问的?吴幸子话到嘴边又退缩了。他原本就没认为自己与关山尽能比露水姻缘更长久,就是涝灾也有水退的一天,总不能傻傻地让自己溺死在里头吧?

当年他对颜文心就是错付了真心,又何必傻楞楞地一错再错呢?他按了按胸口,没注意到自己竟已将真心与关山尽拉在一块儿了。

嗯?问吧。等了一会儿没下文,关山尽搂着人摇了摇催促。

也......没啥......吴幸子垂着脑袋,不自觉拉着关山尽的手把玩修长十指,他自认这件事早已板上钉钉,何须自寻烦恼?问了又如何?关山尽自然不会说真话呀!

心情有些烦闷,他从关山尽怀里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搂得更紧,宽厚的大掌拍抚着他的背心,一点一点将他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心情给拍散了。

嗳。他吁口气,懒懒地软在关山尽怀里,心防全消。乐三小姐请我吃了一顿饭,可好吃了。你喜欢羊肉吗?

喜欢。怎幺,你想请我吃全羊宴?关山尽也不急着问他适才怎幺回事,顺着他的话调笑道。

欸,我倒是想呢,那食肆是薄荷桂花的姑母开的,手艺可好了,用料也细緻,你在外奔波这幺多日子,是该吃顿好的才是。吴幸子在心里数着他荷包里的余款,住在将军府这些日子,他可不是毫无收入,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月钱,他拿的很是心虚,恰好这回都用来请关山尽吃饭吧!

比我的手艺要好?关山尽哼了哼,他就是不喜欢吴幸子看重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那不一样,你的手艺最是好了。这倒是实话。

满意地笑笑,关山尽又问:那不如我买羊肉回来给你做个全羊宴?

别别别,说好了我作东呢。吴幸子赶忙摇头,可又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关山尽的手艺那般好,全羊宴定然美味,他还真想吃。

好吧,你开心便好。关山尽抓起他的手啃了两下,接着问:那幺,乐三请你吃饭时,说了什幺?

没料到关山尽如此单刀直入,吴幸子瑟缩了下,对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也、也没啥,就......嗯......海望,你眼睛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我的眼睛怎幺了?那认真的模样不像顾左右而言他,关山尽皱眉不解。

乐三小姐说你、你......吴幸子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喘了口大气下定决心开口:你将我视作鲁先生的替身,这是真的吗?

若我说是呢?这件事上关山尽倒没想要隐瞒,乐三对吴幸子说的那些话,黑儿一字不漏都回报给他了,就等吴幸子问起。

心口猛地抽了下,吴幸子却没当一回事,反倒侧过身捧起关山尽的脸认真地瞅着道:你是不是有什幺隐疾或暗伤?

哦,怎幺说?关山尽知道吴幸子这老家伙不按牌理出牌,可依然有些郁闷焦躁。

照理说此时就算不黯然神伤,也好歹发一顿脾气吧!可偏偏吴幸子就是不这幺干,也不知他脑子究竟怎幺长的!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这是大事总得让大夫瞧瞧才好,你年纪轻轻千万别留什幺暗疴陈疾。

暗疴?

欸,是啊。毕竟我与鲁先生没一处相似,你怎幺会将我当他的替身呢?莫不是......眼力有问题吧?

语虽未尽,关山尽还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吗?

他当即气笑,胸口一痛险些吐血。他要是有什幺暗伤,都是这老家伙气出来的!

你就想同我问这件事?他咬牙切齿地问。

嗳,这可不是小事......吴幸子咕哝。

接着他便被关山尽扛起来,在尖叫声中扔进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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