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看在桂花的面子上,店伙计直接将人带进后院,摆上桌子和几把椅子,身边竟还有个藤花架。
儘管尚未到藤花花期,只能见到叶子葱葱郁郁的一大片,然从桂花的介绍及那佔地颇广的支架可知,这棵藤花树已是百年老树。
主人要是喜欢,等藤花开了,咱便来赏花吧,还能摘些藤花做糕点呢。薄荷点了菜回来,亲亲热热拉着吴幸子,刻意无视坐在主位上的乐明珠。
照理说,黑儿是四品军官,这群人中身分最高,主位当是黑儿坐才是。而黑儿现在奉吴幸子为主,那位子该坐谁大伙儿心里都当透亮才是。
乐明珠不可能不清楚,但他这般率性而为,摆明是要下吴幸子脸面,也没把关山尽看眼里,薄荷桂花虽不好说什幺,心里却满是不乐意。
长依倒是想劝劝自家小姐,今日这场宴席讲白了是有求于人,至少该矮矮身姿吧?她的小姐平日里也不是这般傻直愣的人呀!
甚好甚好,嗳,我还没见过藤花花开呢,听说颇是壮观,必须得见见才是。吴幸子讚歎不已地盯着藤花不放。
他爹留下的手扎中出现过盛开的藤花,几句随笔让他心生嚮往,不过清城县内一棵藤花树也没有,鹅城中虽有但都在私人园林中,他无权无势自也未曾有幸得见。时间久了,藤花在他心中印象也淡去,不想今日竟然见到百年老树,再次燃起他的渴望。
都什幺时候开花呢?他忍不住又问。细看,叶片间已经能见到浅浅的嫩紫,到盛开大概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了。
差不多再一两个月就开满了。桂花屈指算了算回应,就见吴幸子瞇起眼笑得开心,薄荷桂花更是下定主意定要让主子看看满树藤花的奇景。
见主僕三人和乐融融地对着藤花指指点点、欢声笑语,被晾在一旁的乐明珠脸色阴郁,但当着黑儿的面又不好发作,捏着杯子的手咖咖响,几乎要把茶杯给捏碎了。
他可并非自愿来见这老东西,是被父兄给逼来的。
看着那张畏畏缩缩的老脸皮,乐明珠就厌恶的很。如此粗鄙之人哪一点赶得上鲁先生的仙人之姿?竟将这老东西当成鲁先生的替身?关山尽都不嫌噁心吗?
菜倒是上的很快,虽然能上桌吃饭的才三人,但黑儿与吴幸子的食量都不小,于是薄荷贴心地叫了十人份的菜,多是爆炒的菜色,心肝肚肺肾一样不落,前腿后腿上脑颈子蹄子细嫩者有、浓厚者有、腴爽者有、弹牙者也有,不亏是专门卖羊的店铺,林林总总十来样菜还有一道全羊汤,竟口味分明绝无重样,吃得人口齿留香,恨不得连舌头也吞了。
当然这指的都是吴幸子,菜上来后他就像进了大城里的乡巴佬,目不暇给难以自持,抽动着鼻子狠狠吸了一口气后,端起碗就埋头猛吃。
他吃的其实挺秀气,吴幸子做事都带些拘谨,规规矩矩端着碗筷子也不见动得特别快,可食物就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减少。
逼得乐明珠也无空闲说话,咬牙切齿地吃饭。
原本以为是鸿门宴,至少对乐明珠来说这应当要是场鸿门宴,他掌控全局步步进逼吴幸子,好达到今日计画好的目的。
可偏偏一切都与她预计的不同,吴幸子竟是真心诚意来吃饭的,他吃得太过认真,乐明珠找不到丝毫空隙搭话,忿忿不平地塞了两碗饭,这才好不容易迎来了吴师爷吃饱喝足的满足笑脸。
一桌子菜除了骨头,连葱姜蒜都没留下,汤汁甚至都舀去拌饭了。吴幸子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嗝,略有些尴尬地对乐三小姐道歉。
无事,吴先生倒是很能吃。乐明珠上下扫了这乾瘦的老东西一圈,都看不明白那些食物是吃哪儿去了,不由得咋舌。
多谢乐三小姐今日设宴款待,吴某惶恐,改日也让在下作东道主宴请三小姐回礼。薄荷适才偷偷在吴幸子耳边报了这桌菜价,毕竟是市集里的食肆,价格很是合算,吴幸子安心不少。
否则,他还真没有脸让人请客,想想他吃12.点n et 了多少,乐三小姐才用了多少?
吴先生无须客气,乐三今日也并非专程请先生吃饭。总算能谈正事,乐明珠也鬆口气,调整了下坐姿严肃起神情。适才在外头舖子中,先生应当也听见不少人议论您了。
丝毫不拐弯抹角,便是吴幸子也愣住了。
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与我乐家毫无关係,鲁公子也不会做如此下作之事,我乐三此生行得正坐得端,俯仰无愧于天地,这点还望吴先生周知。乐明珠也不须吴幸子回应,她今日的目的是替自己及鲁先生抹去髒水,劈劈啪啪只顾着说自己想说的。
呃......吴某并没有......吴幸子眨眨眼,乐三小姐话中的意思反过来指责他偏听偏信,他忍不住想替自己解释。
你不用多说,乐三明白吴先生听到这些汙言秽语心情自然不好,同大将军抱怨几声也是人之常情。乐三今日也并非指责吴先生心中不满,只是不喜欢你挑拨离间罢了。乐明珠哪耐听他解释,将长依招来。
长依连忙奉上一直抱在怀中的小包袱,乐三解开包袱,里头是个小巧精緻的红漆盒,接着便将盒子推向吴幸子。
这是乐三一点心意,算是与吴先生交个朋友。乐明珠微扬下颚,眉宇中带点鄙夷与不耐烦。吴先生,既然您现在正得大将军的宠,那就安安心心当你的男宠即可。虽说,大将军一开始将你当成鲁公子的替身......乐三突然嗤的一笑,当中的蔑视与作噁就是三岁小孩都听得出来。
吴幸子脸色先是一红,接着惨白。他勉强对乐三小姐苦笑,打算开口替自己辩解,却再次被乐明珠抬手制止。
姑且不论大将军是眼瘸了还是心盲了,他将你当成鲁公子的影子这是千真万确,你大可以自个儿问问大将军,他对你的喜爱,有多少是因为鲁先生。所以,乐三在这儿给你提个醒,别以为大将军先在疼你疼得紧,这都是沾了鲁先生的光。
这,吴某......
乐明珠皱眉,厌恶地瞪他
吴先生,乐三没这幺多闲功夫听你解释,你是什幺样的人,乐三见多了。争宠的手段,来来去去那幺些个,你多说都是无用的。今日,你心里不痛快便吹枕边风,挑拨大将军与鲁先生的师徒情谊,这种手段乐三不客气说一句,当真噁心人。
吴某并没......吴幸子百口莫辩,因为乐明珠压根没打算让他说话,果断地截了他话头。
你回去转告大将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鲁公子毕竟是他的老师,既然心悦于鲁公子,被拒绝了便要痛痛快快的接受,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担当。眼下这些小手段,乐三虽无法与大将军的滔天权势相抗衡,可闹个鱼死网破也非难事,马面城的女人他惹不起。你也是,看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既然沾了鲁公子的光,就别蹦哒,你以为弄臭鲁先生的名声,便能讨得了好吗?哼!穷地方的破师爷,就这般眼界。语毕,乐三看来满意了,便点点红漆盒。
你将东西收了吧,我言尽于此。还望吴先生放聪明些。
也不管吴幸子到底要不要收礼,乐明珠起身风一样带着丫环便走了。
吴幸子直愣在当场,半天缓不过神,他甚至都没弄懂整件事前因后果,最后茫然地看向黑儿。
黑儿奉将军命,不得妄自议论。黑儿一脸歉意地拱拱手,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假若您与丫头间闲聊,黑儿倒是什幺也没听见。
薄荷桂花何等机灵,心知这是黑儿大人开后门了,他们也确实心疼自己的主子,便压低了声音告起状来。
那乐三小姐好不讲道理,吴先生怎幺会说人坏话呢?薄荷以此当开场,心中斟酌该怎幺避重就轻地解释整件事。
主子,您别听乐三小姐胡说,大将军对鲁先生才不是那幺回事,只不过鲁先生眼看要大婚了,大将军自然不能像过去那般宠着鲁先生,这也是乐三小姐喜闻乐见才是。桂花说话直接多了,语末啐了口。
吴幸子听得云里雾里,他早知道关山尽宠着自己一定有原因,只是过去未曾往鲁先生的替身想,毕竟两人的外表与气度都如云泥之差,谁能把他们俩联想在一起?关山尽眼力是不是有些问题?要不要找大夫看看?该不会在战场上留下了暗伤?
这一思索,吴幸子倒替关山尽担忧起来。
嗳,可不是嘛!以前觉得鲁先生仙人一样,这会儿才知道,什幺仙人之姿都是骗人呢。薄荷撇撇嘴,他自然全心全意都为自己的主子。
是啊,大将军现在把鲁先生当外人了,乐家原本希望靠鲁先生靠上将军府这座大山,谁知咱们将军英明果断,直接就断了这种念想。也难怪乐家急了,要是没有咱将军这座大山,鲁先生对乐家就毫无用处了。桂花冷哼,他年纪小但见识可不少,他都能看得透,乐家自然看得更透了。
虽说乐家是马面城一等一的大商贾,但在关山尽的挟制下,有许多商品货物不能大量往南蛮去。
当然,南蛮进来的物品也全得经过将军府把控,再由将军府分配给各商家,每年得花钱买一次许可,各家分配到多少商品都在许可中注明,最多可得四成的分配。
南蛮虽然野蛮,却也有不少好东西是大夏没有的,商人着重的就是低买高卖,流通商品。可关山尽身为边城守将,他更看重的是如何将敌人掐死在襁褓之中,自然不能让南蛮过得太好,却又让他们能获取一定的安定与休养。既然无法覆灭南蛮,那就温水煮青蛙,鬆弛有度地痒废自己的敌人。
此中道理薄荷桂花虽然不能全懂,但他们相信大将军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是以,多半马面城人民对将军府如此规矩并无任何不满,即使是被挟制,但马面城能安稳,也有一定的利益获取,足够大家感恩戴德了,谁又会去质疑将军府?
毕竟,六年前,马面城还是个战乱频仍,有今日却看不到明日的地方啊!
可,鲁先生毕竟是大将军的老师……
想起那光风霁月的白衣佳公子,吴幸子莫名有些同情。
主子,你可别心软。鲁先生和大将军之间的师徒情谊如何,同咱们也没有任何关係啊。薄荷一看状况不对,忙不迭劝道:大将军会疏远鲁先生,也是因为乐家想藉鲁先生这层身分牟利,大将军这也是不得不。
这幺说倒也是......吴幸子低头思索片刻,点头赞同了薄荷的说法。
确实,若有人藉由鲁先生的身分挟制将军府,让关山尽难做人,这也不好。他的心裏自然是偏向关山尽更多些,那点同情便淡去了不少。
倒是乐三小姐送的不知是啥呢。桂花看着桌上的红漆盒,掩饰不住好奇。
打开来瞧瞧?吴幸子自然宠着俩小丫头,拿起红漆盒打开来,才看一眼就诧异地愣住。
里头用上好的丝缎为衬里,浅浅的鹅黄色,隐泛流光。当中摆的是五枚元宝,突兀得让所有人都傻眼。
这是贿赂您吗?薄荷半晌后开口。
这、这......太贵重了。吴幸子捂着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这还真的是分送到点上的贵重礼物。
且不论乐三小姐送钱是羞辱还是财大气粗,对吴幸子来说钱倒是比其他东西都实用得多。
五个元宝呢,等他回清城县,都可以做个小生意餬口了,棺材也能用上好的柳州棺材,甚至都能请人在他死后替他扫墓了!
啊......乐三小姐真是剔透玲珑心啊!
吴幸子纠结了好半晌,最终个性里的古板老实依然佔了上风,有些不捨地盖上红漆盒,递给黑儿:麻烦你替我还给乐三小姐,如此大礼吴某实在生受不起啊。
黑儿知道了。接过红漆盒揣进怀里,黑儿心知吴幸子是真心诚意的,便也不多劝他收下免得令他尴尬。师爷还打算在市集里逛逛吗?
这倒不用,咱们回去吧。吴幸子原本是想的,可忆起街上对自己的蜚短流长,也只能打消念头了。
可是,到底这次的流言又是谁传的呢?临走前,桂花皱着眉嘀咕。
黑儿看了她一眼,又往吴幸子看了眼,最后垂下头没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