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吴幸子吃了饭,小心翼翼把玉簪子收近带锁的木盒里,埋进床底下。
接着坐在床沿发起呆。
不得不说他是心动的,不管鲲鹏社是怎样的祕密结社,假如有很多想结契的男人供他认识,那简直是西方极乐世界。
吴幸子寂寞很多年了,要知道他连条狗都没养,离开衙门回家后的漫漫长夜,连个说话的东西都没有......
叹口气,他弯腰从床底刨出一个小陶罐子,里头是他仅有的十两棺材本,原本都没打算动的,他还想买一口扎实的黄木棺材,躺进去舒舒服服地烂成骨头。
五十文钱啊......吴幸子无比挣扎,五十文他可以过十天呢,还可以隔三差五地去市场上吃一碗豆腐脑,瞧瞧小哥那口亮眼的白牙......
可惜,来不及把心意告诉对方,小哥就有人了,吴幸子垂着双肩,像棵被打蔫的茄子。
这纠结来纠结去,当他终于下定决心,都已经过了五天了。
想想,四十岁就要死的人了,几文钱还有啥好捨不得呢?说不准让他找到个愿意结契的对象,未来有了盼头,也就不用急着死了。
越想越对,吴幸子一咬牙,数了五十文钱进钱袋里,跑去找了豆腐小哥把事情问清楚。
小哥已经把摊子收好了,正準备回家呢,一转头就看到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吴幸子,被吓了一跳。
幸子哥。
你、你......给我说说那个鲲鹏社好吗?吴幸子压低声,不住左右打量四周,掌心都是冷汗,一副做坏事怕人发现的模样。
小哥愣了愣,随即笑开:当然好。这里不方便,要不,幸子哥你跟我回家?
跟回家?吴幸子猛得胀红脸,这可不是普通街坊串门子呀,这可是他喜欢的男人邀他回家呢!
可、可以吗?
怕幸子哥嫌弃。小哥腼腆地搔搔后脑,看得吴幸子心花朵朵开,人都快飞起来了。
不嫌弃不嫌弃,你太客气了。吴幸子忙不迭应了,乐陶陶地跟在小哥身后走。路上还自告奋勇买了一壶酒两个小菜,就希望能尽量拉长闲聊的时间。
豆腐小哥住的地方离市集不远,在城西荆花胡同,矮矮的一排房子有一半是空的,随着天色渐暗,黑乎乎的有些怵人。
幸子哥我家到了。小哥站在一户窗中透出暖光的房门前,回头招呼道:我家那个脾气比较古怪,你别在意。他就是......醋劲有些大。
冷不防被塞了一嘴恩爱,吴幸子轻飘飘的脚步瞬间踏实了。
欸,是我打扰了。他神情一暗,怎幺就忘了小哥已经名草有主了呢?
哪儿的话。小哥拍拍他的肩,转身推开屋门,朝里头喊:我回来了,幸子哥也跟我。
幸子哥?门内传出的男子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些不高兴,却没多说什幺,只有几个闷闷的脚步来到门边,往外看了眼。吴师爷。
定睛一看,吴幸子张着嘴,整个人愣住了。
那个男人,他可熟了!这不是张捕头吗?他俩当了二十年同僚啊!
你们是从鲲鹏誌认识的?这也是靠鲲鹏誌?吴幸子瞬间精神一振,看来身边性喜男风的人恐怕比想像中要多啊!
是啊。小哥笑笑,伸手握住张捕头的手推着人进门:幸子哥别客气,快进来。
吴幸子连连点头,顶着张捕头有些尴尬地瞪视,走进屋里。
被招呼在桌边坐下,桌上已经放了两菜一汤,有荤有素喷香扑鼻,吴幸子嚥嚥口水,连忙放上自己带来的酒菜。
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秘密会被同僚发现,一时间三人气氛有些郁闷,只顾着埋头猛吃饭,直到酒足饭饱了,小哥将张捕头赶去洗碗,吴幸子才鬆了口气。
这鲲鹏社,很厉害啊......吴幸子感叹。
是啊,幸子哥一定也能从鲲鹏誌上找到良人的。小哥点着头鼓舞他。有什幺想知道的,儘管问我吧。
吞吞口水,吴幸子才详细地问了鲲鹏社的事情。
总之,依照小哥所说,鲲鹏社遍布全国,无论哪个穷乡僻壤、边境地区都有鲲鹏社的分社,离清城县最近的分社在鹅城。
当然,既然是祕密结社,也就不会大喇喇地挂招牌营业,鹅城的鲲鹏分社是用骨董舖子打掩护的。
小哥详细地教导吴幸子如何找到骨董舖子,要对掌柜说什幺切口,要带啥东西在身上,又保证鲲鹏誌绝对绝对保密但内容丰富,最后拍着吴幸子的肩膀:幸子哥,我们找个好男人过日子不容易,但凡有那个意思,何妨试试呢?人生苦短啊。
这是这是......吴幸子连连点头,把一切都记下了,心里也隐隐有些雀跃地告辞了。
第二天,吴幸子起了个大早,雇了柳老头的牛车便赶往鹅城。
鹅城原本不叫鹅城,而叫做宣夷城,一开始是个跟清城县一样贫苦的地方,甚至更山穷水恶,毕竟清城县好歹是个县啊。
后来,城中有个姓黄的养鹅人,也不知怎幺做的生意,靠着养鹅卖鹅竟然成了一方首富,把家乡建设的有头有脸,不知不觉成为邻近五百里最繁华热闹的一座城了。
因此后来附近的人都把宣夷城喊做鹅城,久而久之几乎都忘了鹅城的原名。
吴幸子并不是第一次来鹅城,毕竟清城县太小太穷,逢年过节想将年货买齐,还是得上鹅城一趟。可每回来鹅城,吴幸子都觉得满身尴尬,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看,偷偷笑他乡巴佬。
明知道都是自己乱想,可吴幸子还是控制不了。
他匆匆地按照豆腐小哥指的方向走在鹅城最繁华的那条街上,没多久就找到了听说是鲲鹏分社用以掩护的骨董舖子。
那铺子可真大,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所在的地区吴幸子从未踏足过,铺得又扎实又美观的石板路走起来平稳舒适,放眼看去都是修建得碧瓦朱甍的铺子,随风而来的是阵阵说不清的香气,吴幸子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
侷促地在骨董舖子外晃了好几圈,吴幸子才一咬牙举步往里走。
一进舖子里,他就后悔了。
真正是动都不敢动,放眼望去都是名贵得他认不出来的好东西,恐怕就算搓掉一块漆,他都只能用草蓆裹尸了。
客官,您想找什幺吗?伙计倒是很热情地迎上来,彷彿没看到吴幸子一身穿着乾净却陈旧,洗得有些毛边边了。
我、我...有汉玉宝塔吗?险些就忘记小哥教的切口,吴幸子呛了声才终于开口。
客官要的是什幺样的汉玉宝塔呢?伙计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面上半点不露依然笑得亲切。
是、是董贤把玩过的。
董贤吗?伙计笑了笑。这位爷,这东西小的说不準,不知您愿意去后头跟掌柜聊聊吗?
当然当然...吴幸子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伙计也不多废话,带着他往舖子后头走去。
董贤?正要踏出前厅时,一个悦耳彷若歌声的轻语,滑进吴幸子耳中。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一抹身穿黑衣的人影映入眼底。
是个高大的男子,硬生生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了一个头,气势凛冽有若寒风,却有一张姣若春华眉目含情的面庞,那双彷彿带着三月烟花的眸子,直勾勾地对上吴幸子的偷觑。
双颊猛地一烫,吴幸子连忙转回头,躲去了那张让他心头直跳的脸庞。
长得真好看啊......他不由自主地低喃,伙计回头看了他眼,隐晦地笑了笑。
被引到舖子的后花园,伙计恭恭敬敬地让吴幸子在凉亭坐着等候片刻,还奉上了一杯看来碧绿清澈、清香扑鼻的茶,以及几块精緻的小点。
迟疑片刻,吴幸子才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啜了口,又捻起一块小点用门牙细细磨着吃。那味道甜而不腻、馥郁芬芳,简直像吃了朵花似的,他这辈子没吃过这幺好吃的东西。
等待的时间有些久,直到吴幸子喝完了两杯茶,吃光了小点,对面的位子上才悄然坐落一道人影。
客人喜欢吗?来者笑吟吟地问道,声若黄莺。
啊......好、好吃......吴幸子原本放鬆的身子猛地紧绷,直挺挺地伫在石椅上。
眨眨眼,那人噗哧一笑,美艳不可方物几乎晃花了吴幸子的眼,他愣愣地看着那个人那抹笑,浑然不觉自己红得像只烫熟的虾子。
我是染翠。说着,染翠端起茶杯啜了口。敢问客人大名?
我、我......吴幸子的喉咙彷彿有火烧过,几乎说不出话来,连连乾咳。染脆又笑出声来,顺手替他将茶杯斟满。
请润润喉,不急着说话。
谢谢......吴幸子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灌完一杯,这才感觉舒服点,半垂着头尴尬地道了谢。
客气了。染翠看来全不介意吴幸子的失态,直接问道:客人是为了鲲鹏而来?
欸......是的是的。我、我带了钱,也带了画像,规矩我都懂的!
是吗?染翠点点头。看来客人是明白人,那染翠就不拐弯抹角了。鲲鹏誌每月初十出刊,每回费用五十文钱,假如客人不打算继续收到鲲鹏誌,则必须将手边有的鲲鹏誌都交回来。
这个我明白我明白。吴幸子连连点头,慌慌张张地将钱袋从腰上扯下来放在桌上。这里是五十文钱,请染翠公子收下。
染翠伸出纤纤柔荑,拿过钱袋打开看了看,便露出一抹笑:确实收到客人您的钱了,也请客人将您的画像、姓名喜好交给染翠,待到初十便可来领鲲鹏誌。
好的好的。吴幸子连忙将自己的画像及基本资料都交过去,这才有种心口放下大石的轻鬆感。
吴公子吗?染翠瞄了吴幸子的名字一眼,恭维:吴公子好名字,定能在鲲鹏誌上觅得良人。
承蒙吉言承蒙吉言。吴幸子傻笑,头一回对日子充满期待。
接下来,染翠又对吴幸子解说了飞鸽交友的方式。
为了保护社员们,飞鸽传信地点就是各分社社址,可以选择用自己的飞鸽传信,或者用鲲鹏社养的信鸽传信。
头一回使用敝社飞鸽传信,五封信只要三文钱,之后都是一封信一文钱。染翠补充道,吴幸子牢牢记在心里,头一回的优惠不可不用啊。
使用鲲鹏社的信鸽虽然要花钱,但速度快、不容易出差错,约略两天就可以收到回信,此外还能确保拒绝对方后,不会被循线找上。
林子大了什幺鸟都有,谁没背过几个桃花债呢?染翠掩着嘴呵呵笑道。
吴幸子连连点头称是,下定主意花点钱使用鲲鹏社的信鸽,虽然有些肉痛,但总归安全点,否则万一出了事,那他可就难做人了。
细细把一切规则讲解清楚了,染翠又举了几个结契成功的例子,才将乐颠颠的吴幸子送走。
一想到初十就能收到鲲鹏誌,回程的路上吴幸子笑得彷彿一朵花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