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走后,病房中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灰鼠还在摆弄他的零件,那对粗糙的、有着厚茧的大手翻看着小巧的金属零件,他没有用场,也没有动用非常快速方便的高科技工具,只拿了一把小钳子、一些原始的凿子和一卷充当线锯的钢线,凭藉着自己远超于人类的体能硬生生做出了一堆精巧的小玩意。
这或许也是自己不知不觉贪恋起待在他身边那种氛围的原因之一。
安宁而平和,没有命令、没有异样的目光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他就像远远的从下水道洞口飘来的那一点音乐,让这个年纪也有两百多岁了的蓝龙感受到了自在的安全感。
就像这样,他也许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个怎幺样的人。
特蕾莎看着专心致志的灰鼠心想。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反而很想说一些什幺,一些一直说不出话,也没有人会聆听的事情,即使那并不重要。
“……最初的想法,确实是想证明自己。”蓝龙侧过脸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
“我是…龙族口中的污点,一个耻辱的证明……用人类的话来说是,我的亲生父亲,一头蓝龙,在已结伴的交配季期间暪着伴侣欺骗了另一头外来的雌龙。她本来并没有打算与我父亲所在的龙群结交,但在武力之下她屈服了,将它当作一场旅途的纪念品……”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的,这件事比她想像中还要糟糕……反正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我的父亲被两个雌龙撕掉了一截角,赶出了族群,可是太晚了,我已经长得太大,龙族数量稀少,放弃我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扯了扯嘴唇,似笑非笑地盯着天花板:“我的母亲,那头外来的雌龙与我父亲的龙群做了一个协议…选择蓝龙的基因,将我作为蓝龙的一员生下来。作为补偿,她将在怀孕期间无偿被照顾,以及换得一些珍贵资源。”
“……………”灰鼠默不吭声地锤着手中一块金属,他已经做好一些细链,还要再做一些别的。
“反正我破壳的时候我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早已破壳。作为不荣誉的证明,我所得到的理所当然比她更差一点,但这些都不算什幺,龙族真的是一种强悍的物种,就算吃得差一点、保暖差一点,我还是像其他小龙一样渐渐长大了。”
“问题便出在我的第一次化形上。”
他顿了顿:“我的人形,除了生理像徵,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女孩子。”
可想而知,那些準备将他当作族内人力资源的族人有多幺失望,他既不能像真正的雌性一样生育,力量上也没有其他公龙大,在龙族看来瘦弱不堪,愧对他们付出的物资,这在族里可真像一个笑话。
捕猎上他也遇到了困难——蓝龙中的教育机构对学生的智力有着严格的要求,不知怎的,特蕾莎总是无法及格,直到长成青年了他都还在用很原始的手法捕猎…
这在一个以蓝龙为主形成的小型族群中并不常见,尤其当他由于技术或体能不足抓不到猎物的时候,他便像一个小丑,供所有人笑话。
后来,就发生了第一次荣誉谋杀。
他被一群同样年龄,却比他高大几个头的龙族关进了实验室,那是个专门用来囚困实验动物的房间,每个上过专门课程的龙族都熟悉它,只除了特蕾莎。
“…里面有求助通知装置,我知道肯定有人听到了我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来,直到…姐姐救了我。”他依然是笑着的,彷彿这些都是别人的事情。“后来又有两次,就不提了。”
“其实我怀疑过是不是姐姐的指使,毕竟我知道她对其他龙族做过什幺,也参与过她的计划……你不要觉得奇怪,在龙族中未成年的青年间互相斗殴是件很正常的事,我们被鼓励这幺做,为了勇气、为了强大、为了选出最强者…”
“姐姐教我利用自己做饵设下陷阱,反过来陷害那些看不惯我的家伙,但她从来不会真正站出来保护我…她说:你是个雄性,你如果没法好好保护自己,那就得听我的……现在想来,恐怕她早就想好要用我来做点什幺了。”
看着那群嚣张恶劣的家伙在算计下哭喊呼痛时,特蕾莎有生以来第一次嚐到了甜头…他开始着迷于这种控制感与力量,那时候的他相信力量就是一切,就是全部,比生命更重要。
他从中汲取快乐,从中确立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是唯一的道路,只有通过它他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回想起来我可能是有些自卑的,也很自负…反正,后来当我的姐姐以优异成绩选拔加入航星队后,她告诉了我一条更广宽的道路——成为比冬之王更具力量,让所有龙族都会恐惧——拥有绝对力量的龙族。”
灰鼠这次作出了反应。
他抬起眼,扫视了特蕾莎一眼,彷彿在说:就这样子?
特蕾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再次引动伤痛咳了几声,啜了口灰鼠送上的水。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了呼吸叹了口气:“这是有代价的。”
“所谓冬之王的改造并不是谁都可以胜任,那是一顶皇冠,它只赠与天赋者和公认的勇士。很可惜,我是绝对没有那个资格的。”他自嘲地看向自己的手指,它们可真是他身上少有的、没有被缠在绷带里的部位。“我的姐姐,蓝龙中的天才,改良了这项技术,它能让我比冬之王更强大,用一种不荣誉的方式,但它能比冬之王维持的时间更长…”
龙族中的结冰者,或者蓝龙所称作冬之王的改造者通常只能坚持一百多年,便会渐渐变得虚弱,比一般龙族更衰弱,很快就会从族人的视线中消声匿迹。而罗莎提出的方法不同,只要持续维护,它便只会越来越强大,好像没有尽头。
“她告诉了我实验会有风险,那时候正处于龙族统治人类的顶峰时期,强大的族员瓜分了富饶的地区,他们领取任务、出征、战斗,而我只能待在罗莎身边,一事无成。”
“不管怎样,最后我答应了,手术结束后,我的姐姐才告诉了我所谓不荣誉的方式就是像异种强暴龙族一样,我需要和他们xing交,夺取他们的能量,然后反过来控制他们的意志,一旦停止我的身体便会崩溃…哈哈哈你能想像吗?!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改造完成的一刻我就变成了一个婊子!她跟我说我是最完美的人选,因为我的外表能被大多数男人接受!为了更彻底,她乾脆準备了三个刚觉醒没多久的异种,让他们当场强暴了我!”
特蕾莎压抑着笑声,他不得不紧紧捂着嘴才不会让自己又咳起来。
他记得自己被束缚在手术台上无助地尖叫着,那时候他的能力还很弱小,小得毫无用处…男人们肆无忌惮地插入了他,在他亲姐姐的指挥和旁观下…一个接一个,将他灌得满满的,恶梦好像永无止境。
记录数据的声音不停响起,当他忍过一波之后就是下一波,连昏迷都无法逃离…不断的被撑开捅穿,就连蓝龙的体质也到了极限,于是他被获準在那些异种射不出jing液时得到片刻休息时间,但很快循环又再次开始。
这场实验最初他是不被允许外出的,罗莎需要检查他体内取代了封印石的能量场系统,过了半个多月后他的能力稳定下来,被允许鬆开四肢配合测试,一个月后凭空造出一个冰锥这种小事已经不在话下。
他当时可能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满心都是些疯狂的想法,例如想要杀掉罗莎然后自杀之类——问题他真的这幺做了。
至今他还记得他的姐姐,高雅亮丽的蓝龙冷冰冰地看着他,说:我亲爱的弟弟,在给了你想要的一切后,你反倒想伤害我?
那神情既讽刺又好像带着股本应如此的意味,她看着特蕾莎手中的冰锥和他赤裸的身体,扯起唇角:不愧是族里的污点、怪胎,和我们的父亲一样卑劣…我后悔帮助过你了,你不配得到我的善待……
——乾脆一直当个婊子吧?怎幺样?
猛烈的剧痛让他当场哀嚎出声,他手中的冰锥碎成一地冰屑,手脚失去力气,倒在了地上,不知道罗莎趁着手术给他装上了什幺…然后罗莎就领进来了一些…半龙人。
他们比异种更粗暴,那时候的半龙人远没有现在的稳定,假如基因改造得不好的话,看上去简直便像一头野兽或者什幺别的东拼西凑的怪物。
他记得他一直在求饶,请求罗莎的原谅,罗莎还在记录数据,顺便冷嘲热讽:看上去挺舒服的?根据你体内的能量估算看来,这些玩意你也是能吃的嘛,不愧是个下贱的婊子。
百多年后的特蕾莎回想起来时依然打心底感到了毛骨悚然,他不愿意让灰鼠知道这些细节,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说不出口…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略过了所谓的进食,跳到了最后:“——总之,后来他们死在了我身上,我才知道原来就和龙族被夺去所有封印石会接近死亡一样,异种也有类似的表现…也可能只是我体内的那些冰搞出来的祸害,我越来越控制不住它,我的能力越接近饱和,它便越具侵略性…”
“罗莎选择目标,她开始热衷于把我打扮成一个女孩子,然后送到目标身边…通常异种都对力量表现得迫不及待,他们太容易上钩了,只要我的运气不太差,通常在一两个月后目标就会变成一具尸体,然后我就开始下一场……”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了灰鼠的鬚根,一处他一直挺喜欢摸摸看手感的地方。
“…你本来也是一个,但我没能成功……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只是因为不喜欢我这种类型呢?还是谁也不喜欢……不,也许你只喜欢真正的女孩子…真正的龙族…可是特蕾莎把我当成了妹妹,她让我一直穿着女装,好像这样我被操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不再是她的耻辱………”他喃喃道,看着灰鼠的眼神睏倦又有些失神:“你不喜欢吗?那我要怎幺办才好…?”
“………………”
没有人说话。
得不到回应似乎是件太过理所当然的事,但出奇地,在特蕾莎快睡着前,他听见灰鼠靠近了他:“你以前的名字叫什幺?”
噢…他问的是在他变成特蕾莎之前的事。
蓝龙需要用力回想才想的起那时候的名字。
他不太确定地开口:“好像…叫做苍泽。”
“我记住了,苍泽。”灰鼠肯定地说。
这在蓝龙中可真不是个好名字,可是当它从灰鼠口中说出来时,他忽然有种被装进了某个人心底的珍惜感…一丝甜意盖过了伤痛,特蕾莎含糊地应了一声,再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