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平板冷淡的声音从一堆零散机械后面传来,瘦削、彷彿长期营养不良脸色苍白的男人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是你啊,麦卡伦斯警官。”
“叫我麦卡伦斯就好了,很久不见了灰鼠。”
“并没有很久不见,你们的巡警每天都会来看我一眼。”灰鼠看也没看麦卡伦斯招手的动作,重新低下头干他的活,好像正因为是dpb的人便更不需要招呼一样。
早已习惯被异种各种漠视的麦卡伦斯摸了摸鼻子,安慰自己起码灰鼠没把他当男僕使唤……
“帮我递一下那边的电铸刀谢谢。”
……他要收回之前那句话。
“这个?”麦卡伦斯还是拿起右手边那个被扔在一堆杂物里的电铸刀递了过去。“你为什幺不用场呢?”
“不是你们劝告我尽量不要使用能力的吗?”灰鼠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望着麦卡伦斯,“我可不想招惹麻烦。”
眼看他开始埋头伺候一块电路板,麦卡伦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解下手腕上已经纯粹装饰的手錶递过去:“能帮我修一下吗?用场也没关係。”
“这可是你说的。”
有着棕色皮质錶带的手錶从麦卡伦斯手心上飘了起来,它悬浮在半空,一秒之内便被无形的力量拧开了底盖……圈口、螺钉、机芯、錶冠、錶盘…每一个大大小小繁複的齿轮,它们和时、分、秒针一起分拆开来形成一团複杂的星云,异种的手从中一挑,一个小小的零件从它同伴的包围中被挑出,掉落一旁。
“这个小东西磨损了,我给你换个新的。”
灰鼠说着,旁边的抽屉自动拉了开来,一个小小的合金线圈飞了出来停在桌面上,一些肉眼难以看见的金属屑纷纷落下,很快它便变成了一个极为细薄的齿轮。
简直是赏心悦目。
麦卡伦斯在心里感叹着,如果说他认识的,比较友善的那些异种里,伊萨属于工事上好说话的话,灰鼠便是这些人中最低调的一个。从外表到气质,他都充满着一股颓废灰败的气息,好像没有什幺东西能打击到他,同样也没有什幺能打动他。
不过一旦了解到他作为人类的历史,也许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了吧。
——孤儿、患有肌肉衰减综合症、养育他的慈善机构后来被查出非法出雇童工及虐待儿童、被一个宗教团体收养后又见证了那些人被暴民袭击的过程……
灰鼠觉醒成异种时年纪已经相对比较大了,在那之前他曾经做过一些小生意,可惜适逢龙族战争被波及,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以一个人类而言,他的前半生可谓是不尽人意,可是灰鼠在作为人类时从未有过抑郁症的症状,也未尝试过自杀,事实上他活的比谁都坚韧——就像那些草地上半枯萎乾黄的野草,你若是想着它第二天就会枯死,说不定它反倒能撑到雨季,漫出一片绿色。
“修好了,付费照旧就好。”层层叠叠的零件合回去,和原先没有两样的手錶落在麦卡伦斯手中,停顿已久的秒针发出了走动时清脆琍落富有节奏感的轻响。
“你将它保养的很好,但是錶带的翻新就不是我的工作了。”
“这样就好,谢谢。”麦卡伦斯满意地端详手錶良久:“毕竟是舅舅留下来的东西,尽量还是不想让它报废。”
灰鼠望了他两眼,冷淡地说:“是吗?那幺没事的话可以请你先离开吗?我下一位客人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他有些害羞,你要是继续站这里他可能就决定今天不进来了。”
“什幺?”麦卡伦斯愣了一下,他反射性望了望门外,看见一个长髮披肩的高挑女子身影,顿时喔了一声,笑了笑:“原来是有芳客上门,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说离开便不会多逗留一分钟。
只是推门而出时,窜入鼻中的浓厚的脂粉气味却让他心一提,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几缕染成冰蓝色的长髮飘在空中,拂过眼前——他只来的及看清那名女子穿着长款雨衣的背影,和皮质的长靴,他们便错身而过。
廉价的底层打扮、夸张鲜艳的颜色搭配、略有髒污的服饰和过量的化妆品……是那种外卖吗?
麦卡伦斯看着女子推身而入,在昏暗的店内与灰鼠搭话的背影,不由得想:没想到异种也会叫外卖啊。
他感慨着,挪回目光,走出了巷口。
——店舖内,女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对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富金属质感的孔雀蓝色竖瞳。
她……或者说他,蓝龙特蕾莎瞧着坐在杂乱金属零件后头的灰鼠,露出一抹妖艳诱人的笑容:“怎幺样?今天会和我做吗?”
…………………
……………
灰鼠成为灰鼠已经有些年头了,他以前便热爱精细的手艺。这份热爱也许是源自于小时候身边只有别人捐赠的二手用具,他格外珍惜那些不靠电路和a驱使便能完成複杂工序的机械,着迷于那原始纯粹的能量传递……只可惜他的筋腱肌肉不足以支持他学这门手艺,理论堆积的再多,也抵不过现实中虚弱无力的身体和眨眼间更新换代的科技。
成为异种让他增添了许多麻烦,但是当他用场对一个时钟作出第一次纳米级拆解后,他便决定要完成以前的梦想——这并不是说它仍然是灰鼠的梦想,可是灰鼠却还是觉得那是一件值得去做、做了也无妨的事情。
大概也是分析过他的性格态度,虽然出于能力关係,dpb对被称为灰鼠的异种监视排名很高,但灰鼠在dpb信用度却也很高,仅次于合作的三名异种之下。
如今灰鼠在沛城开了一家小型古董维修店,兼卖电子零件。他微弱的收入当然不足以盘下这间店面,可是真正付钱还包每月零花的dpb却觉的非常划算——有什幺比能用钱解决一名消费能力超小、危险性却很高、随手能引发一场万人以上疫病的异种更好?!遇到得了这点好处就心满意足的异种简直再幸运不过了!
唯一可惜的是灰鼠并不愿意进入司法系统,不然估计他会成为沛城第一名常驻异种…当年伊萨作为出生沛城的人,在决定和dpb合作后沛城分部可是跟黑塔抢的你死我活的,若不是伊萨和迪布伦有些关係,结果还真难说。
灰鼠的店在沛城也有二十几年了,他享受将收回来的或者别人委託的旧东西从破烂修到能用的过程,每天凌晨三点去废品回收厂买下一批号称报废,但外壳或者零件总有些能用部份的电子产品。这些别人眼中的金属垃圾很多都只是因为过时或老旧就被送进回收厂,灰鼠会将那些孩子捡回店里,拆解它们、研究、修理、拼装或者翻新…最后放在店里售卖,小小的店铺因此挤得满满当当,偶然会吸引到一些怀旧的顾客,但是大多数惠顾的仍然是买不起高科技的穷苦市民。
像这样的活不止他一个人在干,这些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人们如同食腐昆虫,他们裹着面巾和手套,穿着一身灰黑色衣物在回收品堆成的小山上彻夜翻找。那情形不比几百年前垃圾桶里翻找可用品的流浪儿好多少,神似野狗刨食的场景也让他们被知情者称呼为老鼠,但作为异种的,就只有灰鼠一个人罢了。
大约在一年前,他从回收厂里挑好了一堆东西,拖着回到车上时,便在车上捡到了穿着破烂女装,浑身瘫软不能动弹的蓝龙。
那个家伙刚开始还以为完美地暪过了他,骗他自己是个街头妓女,灰鼠不是个爱吭声的人,他顺着蓝龙的话将他接了回家,让他在能动弹后使用自己的浴室,再将他送出门外……从那之后这条奇怪的蓝龙就时不时出现在附近,偶然会进店里买几张灰鼠顺手捡回来的唱片,听完寄存在灰鼠这里,还特别喜欢角落那台仿古的唱片机。
几个月后蓝龙终于明白灰鼠其实清楚他是个龙族,自此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地来访,光明正大地在灰鼠面前摇晃他那条点缀着宝蓝色鳞片的漂亮尾巴。
灰鼠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早就看出了他的性别…也许穿着女装只是他的嗜好呢?
反正蓝龙一天不说,他也乐得当作不知道,随便蓝龙来访,权当他是个长的不错的客人便是了。
只是最近,这条蓝龙邀他上床的次数也多了一些吧?上次直接拒绝他的亲吻对他打击有这幺大吗?
灰鼠冷眼旁观地想着。
“所以呢?你在做什幺?”特蕾莎上身趴在柜台上,托着脸颊,饶有兴味地看着灰鼠折腾一台鼓风机。
“修理。”灰鼠木讷地吐出两个字,特蕾莎眨了眨眼,忽然又说了一遍:“那今天做吗?会和我上床吗?”
“不会。”
他也习惯了,笑了笑,伸长手指抚上灰鼠几天没剃的鬍根,感受了一下鬍根扎人的触感。
平心而论,特蕾莎外貌姣好,一举一动都足够诱人,灰鼠却连一眼都没看他,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几个月前特蕾莎还以为这是一种默认、一种接纳…几个月过去了,他终于确定,这个古板无趣的男人就是这种性格——他逆来顺受、不拒绝也不接受、遇到挑衅想到的不是反击而是打电话叫人,每个月会乖乖地上缴保护费给本区的地痞,甚至交足了税…
就连特蕾莎某一次特发奇想,半夜闯进他房里佔了他的床,男人也没有吵醒他让他滚回去——那是难得的一次,特蕾莎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清晨。阳光唤醒了他,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安静睡在旁边的男人时,心里便忽然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情绪…
鹿会顶撞、兔子踹人,这个自称灰鼠的异种却活得毫无乐趣、毫无意义……
——他当然知道他是异种,不然他在他面前晃了一年半载为了什幺?
特蕾莎舔了舔唇,他绕过埋头于零件中背梁微驼的男人,摸进了他的厨房…嗯,今天也有可可粉,真是太好了。
蓝龙晃了晃尾巴想着,没有发现外间的灰鼠抬起了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