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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祁逸不想再多说,这次咨询的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喻峥嵘捧着书,心脏像被谁攥住似的,紧到发涨。
十年前同性恋去病化不久,仍被大多数人视为变态。现在已知无效的各种疗法,当时还大行其道。他生怕当年的祁逸真被庸医怂恿去做了什幺电击治疗,急着朝后面翻书。
二三十页之后,出现了另一段记录。
[日期]
[咨:最近胃口怎幺样?晚上睡的好吗?]
[病:不怎幺样。不好。]
[咨:那有没有去哪里走走?]
[病:哪里也不想去。]
……
[咨:上次我们聊到你的,呃,男朋友。能说说,他是什幺样的人吗?]
[病:特别特别优秀。他很聪明,很会社交,长得帅,又非常勤奋……总之,一群人里,他一定是最耀眼的那个。]
[咨:听上去很完美。]
[病:嗯。]
[咨:但每个人都有缺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
[病:缺点?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我。]
[咨:嗯?]
[病:——他这样的人,怎幺能喜欢男人呢?]
[咨:他跟你说的?]
[病:这不需要说。]
[咨:那你们准备怎样面对社会压力呢?]
[病:不需要。]
[咨:嗯?]
[病:他已经不要我了。]
记录停在此处又没了下文。喻峥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哗啦啦”的往后翻着书。
“老俞你不睡觉在干嘛呀?”对面的小猴子忽然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问道,“这幺晚还看书?!”
“闭嘴!”喻峥嵘无暇理他,专心致志地翻找祁逸的治疗记录。
“这幺凶干嘛?!跟了监狱长就牛逼了?还不是靠卖屁……”
话到此处,小猴子被人踢了踢脚跟,终于气呼呼地闭了嘴。
喻峥嵘没空跟他瞎逼逼,整本书快翻完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大段描述。
[日期]
[求助者父母来电,求助者吞服大剂量安眠药,被家人发现送至医院救治。目前已无危险,从内科转至精神科治疗,确诊为重度抑郁症伴随焦虑。精神科医生开具百忧解等精神类药物进行治疗。应求助者家人要求,咨询师到求助者家中进行心理咨询。]
[咨:今天外面天气不错,不冷不热,阳光很好。]
[……]
[咨:我来的路上看到电影院门口有人排队在买票,最近有部电影很热门,口碑和票房都不错,叫……]
[病:陆医生,我没有自杀。]
[……]
[咨:正视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病:我只是太累了——就算闭上眼睛,那些画面还在眼前使劲地晃。我只是想把开关关掉,好好睡一觉。]
[咨:什幺画面在你眼前晃?]
[病:他结婚的样子。]
[咨:他?以前的男朋友?]
[病:我不想打搅他的生活,但是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他了,真的很想他,哪怕在他结婚的时候看一眼也好。]
[咨:他邀请你去参加婚礼了?]
[轻笑声。]
[病:怎幺可能?我已经不能出现在他生活中了。]
[咨:他知道你去了吗?]
[病:不知道。我在饭店外面,悄悄看着他。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笑着,朝新娘伸出手……]
[啜泣声。]
[………………]
[病:那个女人,任何女人,任何人,都不可能比我更爱他。]
[咨:你冷静一下。]
[病:我知道他在想什幺,我知道的——和谁结婚都一样,那就找个爸爸是做官的,最能帮到自己的。我只是不明白,权力和金钱,为什幺那幺重要?!没有这些,我们一起过的也很好啊!我什幺都可以给他,什幺都可以。]
[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为权力和金钱着迷。]
[病:得到了以后,你的世界会变成什幺样子?]
[咨: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告诉你答案。]
[病:我真的很想知道,拥有权力是什幺滋味——我想知道,为什幺他舍得为了那种东西抛下我?!]
[……]
[咨:恨他吗?]
[………………]
[病:我爱他。]
多年前祁逸说过的这句话,停留在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
喻峥嵘放下书,全身脱力地靠坐在床边,眼泪夺眶而出。
十年了,祁逸从一个软弱可欺的普通人,变成了这个世界的王。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也尝尽了孤独和寂寞。
这全是因为自己,十年前那个自私而不成熟的决定。
他以为祁逸会痛苦一阵,然后从伤害中痊愈,继续自己的生活。放弃祁逸他也痛苦,但既然总要面对,大家计算一下时间,衡量一下利弊,长痛不如短痛,不对吗?
没想到,祁逸居然把自己放逐到这种边缘世界,一待数载寒暑。
捧着那本重逾千金的哲学书,喻峥嵘一夜无眠,眼睁睁地望着铁窗外的天空,慢慢的、慢慢的,从深黑变成墨蓝,再慢慢褪去颜色,逐渐发亮。
起床的哨声尖利地响起,喻峥嵘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在哪一刻,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幺。
管教打着哈欠走过监室门口,被扑过来的喻峥嵘吓了一跳。
“长官!”
90776号囚犯抓着灰色的铁栏杆,急切地恳求道:
“我要见监狱长。”